而老周竟然也就这样毫无波澜地任他琢磨,这也让桥总有些吃惊。
桥总摁灭了烟头,终于开口。
“我姓赵,赵北桥,正式认识一下。”随即伸出手来。
原来桥总姓赵。
老周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没和人握过手了。
随后就也伸出手,“我姓周,周发财,大家都叫我老周。”
周发财?还真是直白呀。
赵北桥虽然是生意人,真正需要握手的场合也不多。
今天如此郑重,一是对老周救自己一命的感谢,也是对未知神秘力量的敬畏。
“周老师,您说我的钱有门儿了,那您就说说,这个门,在哪?”赵北桥郑重地问道。
赵北桥干了这么多年的工程,不可能不知道今天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上家已经通知赵北桥准备样板间,这三栋楼的预售证肯定是拿到了。
那能够预售之前,必须经过的工程验收,也必定是通过了的。
那1-9标件儿都被压碎到那个程度,当时的施工方和监理方不可能不知道。
这就证明,此时,一号楼是有质量问题的。
有问题的楼仍然走到了预售的这个环节,他们谁都逃不脱干系。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铤而走险,可能是嫌麻烦。
或者是因为上家拖欠当时施工方的工程款,所以大家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达成的妥协。
总之,不管这件事儿的责任方,是上家也好,是施工方也好,是监理单位也好,一旦赵北桥把这件事捅到质监部门,或者直接捅到媒体,这里面的猫腻必然被揭开。
到时,渎职都算轻的,大概率里面带着行贿受贿,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当然,如果赵北桥真的这样捅了出去,他也就不是赵北桥了。
那样,他将是同样的结局,最终从这个工地被扫地出门,同样拿不到一毛钱。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赵北桥对老周能够发现这件事非常惊讶。
又对老周能够迅速判断出这件事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更是感到吃惊。
更为麻烦的是,如果连锁反应都产生了,那此时的老周,接下来要如何选择,就与赵北桥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了。
发现混凝土标件儿有问题,如果老周直接报警,估计没人会搭理他。
但这事儿可能会让上家收到风声,并警惕起来,迅速反应,做出补救。
最终会牵连到赵北桥,导致他的队伍彻底离开工地。
如果老周选择暂不声张,找到这个工地的上家,估计会得到一些好处。
而他赵北桥,还是一样的命运,被扫出这个工地。
但,现在,老周就坐在赵北桥的面前,这意味着,他选择了第三条路,与赵北桥站在一起。
这也是赵北桥在这件事上的唯一存活下来的机会。
老周见赵北桥明知故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桥总,我这个人,一向懒惰,说话绕弯子这种事,我肯定是懒得做的。”
赵北桥立马感觉头皮发麻,这个老周的事迹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而此时他的说话方式,与他刮大白零工的身份又极不相称。
这个人平时邋里邋遢,确实懒散,可总在不经意间,让人大跌眼镜,这人到底是哪位神仙派来的呀。
最致命的事,现在这个人握着赵北桥的全部身家。
赵北桥对事情不迷糊,但对老周是真的迷糊了。
但他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久,基本的道理还是清楚的,当下,不能拖泥带水。
下定决定,赵北桥语气诚恳地问道,“周老师,那您看,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要声张,就我们仨,现在往一号楼的十一层阳台上负荷,先看下效果。”老周指了指门外。
“你是说……”
“事密则成,这事儿到目前为止,就咱们四个人知道。要是知道的人太多,你也就不好向上家提条件了。”老周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北桥盯着老周看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随即站起身来,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对老周说,“周老师,上负荷的活儿,我们三个干就行了,您这腿还不太利索,就在一旁边盯着点就行了。”
老周也站了起来,“桥总,把手机借我,我来录像。”
老周这个行为也让赵北桥很佩服。
录像的目的,是留下证据,接下来无论是和上家谈判,还是自保,都非常重要。
而老周不用自己的手机录像,却要用赵北桥的手机录像,意思就是,这第一手的证据都在你自己这里,为的是让赵北桥放心。
一会干活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除了这台录像的手机,其它人再想留下证据,都不太可能逃开其它三个人的眼睛。
第18章 五万块
帮过你的人,一般,还会再帮你。
又是活着的一天。
刚从梦里醒来,老周就跟满是蛛网的顶棚,打了个招呼。
从窗户的那条光影判断,太阳已经老高了。
感觉了一下,腿还是有点疼。
再看下手机里的余额,0元。
漂亮!
去马驹桥的路费都没了。
我昨天是怎么混的,连个启动资金都没挣到?
咣当,外面好像很吵。
老周开始渐渐恢复意识。
一阵茶香飘进鼻子。自己什么时候有钱买茶喝了?
慢慢地,记忆开始恢复。
老周用下巴轻轻蹭着崭新的被子。
茶,应该是赵北桥给自己泡的。
估计赵北桥来送茶的时候,看到老周睡到这个时候都不醒,就应该明白,为什么老周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不过,能用一生的蹉跎,来捍卫自己的美梦,也算得上是个勇士了。
在懒蛋的本性面前,赵北桥也只能无奈地放下茶杯,摇摇头吧。
老周端着茶杯,自嘲地笑了笑,推开了门。
走到单元门外,阳光下的场景,把老周吓了一跳。
几辆电三轮正排队进入工地,车上拉着米面粮油,还有成扇儿的猪肉,瓜果蔬菜。
院子里停着几辆车,正在卸掉车上的空心砖。
三台塔吊正在运转。
几个背着行李的工人,正往宿舍走去,看样子是刚刚回到工地。
整个工地,与昨天来时,已然翻天覆地。
这是老天爷赐给赵北桥的那道门,真的被他推开了。
赵北桥拿到了工程款,工人们就能拿到拖欠的工资,工人的父母就有钱过年,有钱看病,孩子就有钱上学。
黑林子挂账的小卖部,也就能回血,才有钱进更多的更,让工人们更容易买到东西。
食堂也就有钱买菜买肉,买米买油,大家打饭的时候,也就能吃到晕腥了,吃得饱了,才有劲儿干活儿。
可能黑林子老家的一个肉铺,也会因此而增加一个稳定的客户。
钱,就是这样,被干涸的生活迅速汲取。
它润滑了卡顿的商业齿轮,它温暖了失温的家庭细胞,它也激活了僵掉的人际情感。
一辆熟悉的面包车从眼前驶过,那是老赵在开车,车里坐着蓝马甲老头他们三个人。
这是老赵要把他们再送回到马驹桥。
也是,工人们都拿到工资了,也就没有理由消极怠工了,所以像刮大白这种小活,肯定是用自己的工人更划算呀。
蓝马甲老头他们只干了不到一天的活儿,就被老赵结算了工钱,要给送回去了。
蓝马甲老头突然趴到车窗上,看到了睡眼惺忪的老周。
老周悠哉地倚在单元门上,向外面四处张望。
蓝马甲老头非常不解,为什么这个偷钢管的贼,还待在这里。
而且还这么悠闲,手里甚至还端着茶杯。
老赵说工地恢复正常了,不需要零工刮大白了,蓝马甲老头也能理解,咬咬牙忍了。
只认为是自己的运气不好。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刮大白的活计,本来三天的活儿,这才干了不到一天,老板就变卦了。
这些都算是零工行当里的正常波折。
可为什么老周不被一并送走?
甚至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把他给哄出工地呀。
难道这桥总真的是那么天真的人,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被人偶尔救了一命,就要一辈子养着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