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海确是比较正直的一个人,当夜赶到云社押我去县公安局,就反对陈申他们对我上措施。他也确实看出案件的疑点,有意放任隋警官到云社调查,”萧良说道,“也是这点,打乱掉一些人的阵脚,叫汪兴民认识到肖裕军他们并没有真正抓到我什么把柄,增添了先扳倒肖裕军的信心。”
“看来你在乡镇两年,真是成长了许多,”萧长华感慨道,“这两天我还后悔当初太自信,以为让你们兄弟俩进党政机关发展会有一个好的起点,没有让你一开始就走学术这条路。现在看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能不应该沉湎各种悔不当初里啊……”
有些事现在还没有头绪,萧良也没有急着说开,就问他哥萧潇今天到东洲工学院找徐玉山教授的情况。
“人倒是见着了,就简单聊了几句……”萧潇说道。
萧潇上午请假专程去了一趟东洲工学院,但由于突然找上门,又没有足够分量的人引荐,见到徐玉山教授,就简单的聊了一下就被打发了。前后见面谈话都不超过五分钟,萧潇也没有机会到徐玉山教授的实验室参观,更不要说了解具体的研究成果了。
徐玉山不那么容易接触,但萧潇也没有轻易打退堂鼓,找到同系的教师以及正在徐玉山手下学习过的两名研究生,侧面了解到徐玉山主要是从事某类低聚糖与蛋白质、脂类共价结合产物,对肠胃消化促进、改善睡眠等方面的功效研究。
十数二十年后,当保健品的神秘光环不再,市场主流保健产品的配方都不是什么秘密。
萧良大体还记得低聚糖确实是保健品的一个大类,没想到东洲工学院都有人在研究这个,暗感所谓的保健品功效,在业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药食同源的传统文化与众多保健品厂商刻意渲染的双重影响下,才会在这个年代被国人神秘化。
采用低聚糖或褪黑素之类配制一款全新的保健品,在工艺上要如何跟果汁厂现有的生产线对接起来,这个是需要花时间仔细琢磨,可能还需要添加一些设备。
倘若不涉及中药材的淬取、提纯,整个生产工艺应该要比原先的果汁压榨、提纯、配制以及灌装要更简单。
如果他哥能将这一块的事情负责起来,他就不需要另外找人,现在就可以直接进行前期的筹备,为尽早介入这个市场争取宝贵的时间。
这跟他此时解决果汁厂现有的库存、回笼资金不冲突。
萧良也跟他爸略作解释:
“东洲果林资源有限,采购浓缩果汁调配成本太高,南亭湖果汁厂就算解决眼下的危机,以后单做果饮也不会有多大的发展前景,还是要做新的产品线。哥他这段时间在单位也坐不住,我就想让哥先帮着了解一下新产品工艺上的事!实在不行,哥也可以直接从单位出来,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换作其他人家,怎么都不可能同意子女从市经贸委这样的香饽饽单位出来。
萧长华在仕途经历那么多的波折,很多事都看淡了,也知道大儿子萧潇与田文丽分手,继续留在市经贸委,更少不了会遭到同僚有意无意的攀踩,内心只会更加不堪……
第50章 谁比谁从容
次天一早萧良刚赶到办公室,张斐丽拉着刘薇薇忐忑不安的走进来。
两人都有些憔悴,张斐丽化了淡妆,也都盖不住像卧蚕似的眼袋,止不住的直打哈欠,她们是熬夜将昨天的讲话稿整理出来。
财务副科长吴启燕是参加工作有十二三年的老财务,昨天也做了笔记,但她们三个人昨天到张斐丽父母家加班到半夜,拼拼凑凑也没整理出两万字来;可能都没有萧良昨天讲话内容的三四分之一,错漏的地方也很多。
她们事后回忆起来,萧良昨天讲话,是讲了不少实例,但废话极少,基本上都是干货,现在就整理出这点内容,就有些心虚。
“挺好的,”
萧良大体翻看了一下她们整理出来的讲话,跟她们说道,
“你们复印一下,给大家发下去,是有很多错漏跟不全的地方,让大家有时间根据各自记忆先进行修改。现在不需要讲究太多,我也是初步帮你们梳理一下工作要点,后续我会专门抽时间编写工作流程,到时候少不了麻烦大家都参与进来……”
萧良到顾培军办公室碰了一下头,也给大家留点时间处理原有岗位上的工作,九点钟再到会议室将大家召集起来,一气侃到十一点不带歇。
这时候顾培军将其他村两委委员都拉过来,召开村两委与果汁厂办公联合会议,讨论生产经营恢复整顿方案。
恢复生产经营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由销售科抽调全厂精干力量成立新的销售团队承包库存销售,在限定时间内消化库存、回笼资金;扣除成本价之外的销售回款,都作为奖励,由销售团队自行分配,未完成既定的目标,奖励全部取消。
除了刘薇薇、徐晓冬资历最浅,年轻没有经验,徐立桓、吴启燕以及高考落榜后就进厂工作快有三四年的张斐丽等人,在果汁厂都算老资格了。
他们就算之前没有做过销售工作,对市场推广销售还是大体有所了解的——特别是萧良今天上午还着重讲了这一块的工作流程。
他们对承包库存销售方案大体是认同的,但又都认为短短两个月内,要将这么多的库存消化掉六成才算满足最低的奖励标准,难度太大。
“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九月之前,不能把去年拖欠果农的款子结掉,今年的鲜果就不要想能收上来;到时候就算另找厂商收购浓缩果汁进行配制,一方面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支撑,另一方面也不可能有什么利润空间……”
顾培军不是想给新的销售团队太大的压力,但必须要在时限上做出承诺。
也只有附加这样的条件,才能明确对恢复果汁厂生产、确保生存有利,才能叫村两委委员没有意见,才能争取镇上的支持。
要是没有这些附加条件,不就完全成了给新的销售团队输送利益吗?
他自己心里也迈不出这个坎。
“对果汁厂这是背水一战。如果我们两个月不能完成销售目标,果汁厂的生存危机就谈不上解决,我们也没有脸去拿这个奖励,”萧良很淡定的说道,“当然,在我看来两个月期限还是太宽裕了,完全体现不出我们的实力啊!”
三名村两委成员只当萧良胡吹,但在场新的销售团队成员,基本上都已经代表果汁厂现有职工的意见。
另两名副厂长,还有办公室主任都是肖裕军的嫡系,今天县公安局传回消息,对他们也正式立案侦查了,这时候还有谁会关心他们的意见?就等顾培军请示一下镇里,村两委就要履行对他们的撤职程序。
此外,顾培军负责村两委工作,代理厂长,萧良又是代表镇上驻村、驻厂,三名村两委委员此时又怎么会反对?
顾雄昨天还特意找他们打过招呼,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新的阻力出现之前,怎么都要让顾培军他们有机会试一试。
十四个人都分别在方案稿上签字,算是形成统一意见,然后由顾培军带着方案稿直接赶到镇上找梁朝斌,看汪兴民下午什么时间有空,好当面跟汪兴民汇报生产经营恢复整顿的筹备情况。
中午吃过快餐,先花两个小时继续谈各个环节的流程梳理,然后萧良又带着大家进仓库清点库存,就着果汁厂的仓库管理现状,深入浅出谈及现代企业库存管理的应有水平。
下午三点半钟时,梁朝斌一通电话直接打到果汁厂,让萧良到镇上走一趟。
萧良没有等公交车,借了一辆自行车就赶到镇上。
顾培军下午找汪兴民汇报工作后,正好赶到分管工业的副镇长刘辉有事找过来,汪兴民索性将范春江喊过去,一起讨论果汁厂的生产经营恢复方案,同时让梁朝斌将萧良喊到镇上,从侧面了解一下萧良以及果汁厂内部职工对这一方案的态度。
虽说乡镇对村办企业有监管权,南亭村又摊上这样的事,镇上可以更名正言顺的介入果汁厂的经营管理,但果汁厂毕竟是南亭村办企业。
因此很多事情只要汪兴民、范春江以及分管副镇长刘辉都没有明确的反对意见,就不需要召开党政联席会议专门讨论。
“你怎么看这份方案?”梁朝斌拔了一支烟连着打火机扔给萧良,坐办公桌后面问道。
“没有选择,只能背水一战,果汁生产出来都是有保质期,而且只有十二个月,再拖三四个月,压根就不会再有经销商会愿意接手这批库存了,毕竟留给他们铺到零售点销售的时间太有限了。顾厂长看得很清楚,所以才下决心将全厂的精干力量都抽出来打这一场硬仗,为了激励士气,鼓励大家拼命,也给出足够的奖励。错过这个时间窗口,南亭果汁厂就是一屁股烂账,库存报废,拖延上千万欠债,拖欠职工半年工资,到时候南亭村肯定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萧良点上烟,坐办公桌对面,从容而平静的说道,
“当然,事情真要拖到那一步,我们也没有什么责任,都是肖裕军那狗杂碎屁股上没擦干净的屎!到时候镇信用社五百万欠款还好说,甚至拖欠外部供应商的钱款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果汁厂七十多名职工拖欠半年工资,拖欠云社、溪口、宿城三个乡镇三四百户果农那么多钱,乐子就有点大喽!我们看戏就行……”
重生回到九四年,要说他身上有什么是最重要的改变,萧良觉得是从容。
前世经历、了解太多错综复杂的事情,现在重新走一遭,无论是他此时有没有能力解决,他心里都不存在畏惧、恐慌,甚至连一点忐忑都没有。
他从容地坐在梁朝斌的对面,不介意直接提醒梁朝斌看到果汁厂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的后果有多严重,也不介意提醒他们重点思考一下,不背水一战,果汁厂目前五六百万的库存损失,谁能承受得起。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看县里某些人还如何保范春江?
他也不介意梁朝斌知道他此时存有幸灾乐祸、等待看好戏的心情。
当然,梁朝斌就算没有陷入他这番话所编织的牢笼,萧良也没有半点忐忑,此路不通再换条路就是……
第51章 快刀斩乱麻
听萧良满不在乎的语气,梁朝斌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虽然也愿意看范春江的好戏,但事情最后兜不住,一屁股屎还是糊南亭村与镇上一脸,反而不得不说些话安抚萧良:
“有些话也就我们私下里发发牢骚,真要变成一屁股烂账,还不得镇上背?不说这些牢骚话了。顾培军刚才在汪书记面前说他要负责村两委工作,要看着厂子,解决库存也会兼顾,但很难全身心的投入去跑市场,想你来挑这个担子——你有没有信心做这事?”
“顾培军是找我说过这事,”萧良说道,“我心里对有些事是有怨气,不过,该承担的责任也绝对不会推卸,事情做成了,该得的奖励,我也不会拱手相让。”
“你有把握吗?”梁朝斌问道。
萧良说道:“我是鸭子被赶上架,之前没有做过销售,也没有带人的经验。不过,顾培军是总指挥,他之前做业务就很有一手,也是表现有些太出色了,才被肖裕军赶出果汁厂。我觉得照他的方案执行,还是有机会搏一搏的。”
“只是搏一搏?”梁朝斌有些迟疑的问道。
萧良说道:“要我实话实说,最终要完成顾培军拟定的这个奖励目标肯定很难,但两三个月争取回笼一两百万的生产资金,让厂子维持下去,希望还是有的。”
萧良他不会在梁朝斌面前打包票,不会让梁朝斌以及背后的汪兴民觉得这事很轻而易举,但同样也会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拼一把,果汁厂还是有很大可能勉强维持下去,不给他们捅更大的窟窿。
萧良又说道:“如果汪书记觉得顾培军的方案可行,又觉得我肩上可以压一压担子,我想向镇上申请停薪留职——我不想万一完成这个奖励目标,镇上却有人抓我的把柄。”
九二年国家要求全国经济进一步加快发展步伐,不仅鼓励党政干部辞职或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对兼职也有所放宽。
不过,党政干部到经营单位兼职获得劳动报酬,理论上不得超过同期市场公允水平。
这就是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
萧良不担任领导职务,作为公职人员派到南亭驻村,又介入果汁厂的经营,多领一份三五百元的工资,没有什么大问题。
然而完成销售目标后,萧良参与远远超过普通职工薪资的销售奖励分配,那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除非镇党政联席会议单为这件事下一个正式的文件。
要不然他不会去冒这个险,让范春江、周健齐、杜学兵这些人日后有抓他把柄的机会。
梁朝斌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同时又想到萧良倘若办理停薪留职,以后可能就会长期留在南亭果汁厂任职,不会再回到镇上,也有利肖裕军的案子彻底收尾,不给镇里留隐患。
他相信汪书记也会乐见其成,也完全意识不到,这一步步都在萧良的精妙算计之中。
…………
…………
萧良跟梁朝斌谈过话后就直接回厂子;顾培军却是过了下班时间才从镇上回来。
徐立桓、吴启燕、张斐丽、刘薇薇、徐晓冬等新销售团队的成员都还留在厂子里等镇上最后的决定。
看到顾培军将摩托车停在办公楼前,张斐丽与刘薇薇蹦蹦跳跳跑下楼,直接将他拽到三楼的会议室,一群人围上去问:“镇上怎么说?”
顾培军见萧良悠哉游哉的坐在会议桌的一端,笑道:“你倒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啊?”
“我之前还以为汪书记可能会拖两天才能拿定主意,但下午我到镇上走了一趟,看得出汪书记他们还是挺着急的,”
萧良扔了一支烟给顾培军,努力做出焦虑的样子,笑着说道,
“不过,汪书记怕我会跟范春江在办公室里直接干起来,不给我参加会议的机会,我只能焦急的等你回来才知道最终答案啊——你看我也是好焦急、好焦虑的啊。”
站在萧良对面的张斐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两天萧良给她很古怪的感觉,反而萧良说话俏皮些,她更适应。
萧良目光从张斐丽艳如春光的美脸移开,拉了一把椅子,让顾培军坐下来说一说镇上的情况。
顾培军坐下来说道:
“汪书记与范春江的分歧还是比较大的,但赶着班子成员今天大多数都在镇上,汪书记就紧急召开了党政会议讨论这件事,讨论结果就是,果汁厂既然是南亭村办企业,要如何恢复生产经营,还是由南亭村两委及职工代表说了算,镇上原则上只负责监督决定程序不出问题……”
萧良开始确实觉得以汪兴民优柔寡断的性格,有可能会拖上两天才能拿主意,但现在汪兴民今天下午就紧急召开党政联席会议背书,让南亭村自行决定是否通过果汁厂的生产经营恢复整顿方案,也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还是汪兴民看到南亭果汁厂这颗定时炸弹倘若注定要爆炸,对他来说,早炸远远好过晚炸。
在肖裕军案情调查审理期间,南亭果汁厂彻底变成烂摊子,就算影响再大,汪兴民也没有直接的责任。
倘若范春江背后的人还想控制肖裕军案可能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就得插手帮着擦这个屁股,而不是完全扔给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