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一边往外走,一边转头疑惑的问陈泯:“我们见过?”
他爸跟萧家其他兄弟姐妹是同母异父,相貌上还是有较大的差距。
他跟萧嘉、萧意坐在一起,别人也很难从相貌上看出他们是堂兄弟。
“五月初市里搞招商引资大会,我刚调到电镀厂不久,没能准备什么项目参与洽谈,但我自始至终都参与的,得幸聆听小萧总两场演讲。后来市里发了文章,我还在厂里组织干部职工专题学习过,”陈泯热切的伸出手来,“真是没有想到萧总会将小萧总请过来,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参加市里的会议了。”
萧良走出包厢,站在门口跟陈泯握了一握手,说道:“你可能误会了。我跟你们今天的饭局没有关系,只是碰巧遇到的,还以为能蹭一顿吃喝,却还是招人嫌了,正被赶出来呢。对了,你是?”
陈泯有些傻了,看酒桌有萧良他们的碗碟、酒杯,但萧良他们这次却又是拿着东西走人的样子。
“陈泯,今年四月份才调到市电镀厂主持工作。今天会议上还跟萧秘书长见过面。”陈泯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了,完全猜不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哦,有机会再聊。”萧良也不想在这里耽搁,松开手就朝餐厅外走去。
看着萧良与厂里的工程师张叔毅等人走出去,陈泯示意办公室主任周志民出来,反手将包厢的门关上,阴沉着脸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他妈赶人的?”
周志民舌头有些打结的说道:
“……我,我,我们先进了包厢喝,喝酒,后来韦文聪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像是他妹婿张叔毅,打开包厢门,见,见,果然是,就请这个小萧总、张叔毅他们一起进包厢喝酒——没,没想到这小萧总会是萧总三叔家的儿子,只是关系好像不大和睦。刚才在酒桌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陈副厂长担心你过来,场面太难看,就想在外面给他们单独安排一桌,就……”
说到这里,周志民都快哭出来了。
“操!你们做的这叫啥蠢事!”陈泯急得骂娘又想跺脚,再也顾不上包厢里的几个人,留下傻眼的周志民,紧步追了出去。
第283章 要人
东洲市辖国营厂有两三百家,在改制之前体系复杂,市电镀厂隶属于市轻工局,论规模跟船机厂远不能相提并论,是正科级编制。
陈泯也是刚从市轻工局内部平调到电镀厂担任党支部书记兼厂长。
国营厂的人事任命,有两套体系:
一是内部提拔晋升。
像陈庚同、周志民、韦文聪都属于这一类。
他们更关注国营厂内部业务及人事关系;除非极其出色,不然很难有机会跳出这个萝卜坑。
一是从其他业务或行政部门甚至党政机关调动。
陈泯就是这类。
他们基本上都是进国营厂担任领导职务,未来的发展前途也要广阔得多,甚至这样的调动本身就是一种镀金,给履历上增添管理中大型国企经验丰富这浓厚一笔。
而这类人也更关注官场上的动向,时刻追寻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跟空间。
陈庚同、周志民他们还真不知道新市委书记的嫡系心腹、市委副秘书长萧长华就是萧嘉、萧意嘴里的三叔;萧嘉、萧意几次吃饭喝酒都绝口不提这茬。
陈泯这个年纪能担任国营厂一把手,也是有根脚的,当然清楚市里最新的动向,甚至对萧家兄弟因前前市委书记陈富山案关系破裂,也早有耳闻。
当然,他之前也不会关心这些,跟他又不挨着。
萧嘉、萧意跟市电镀厂的合作是他调任之前就进行的,陈庚同、周志民这些人多半也收了不少好处,眼下只是延续下去而已,他也没有必要刻意避嫌。
再说萧嘉他父亲现在还是宁海县委副书记没有退休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都不可能随意中断市电镀厂跟萧嘉的合作。
只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呢?
只是谁能想到陈庚同、周志民两个蠢货,竟然将人家赶出去呢?
人家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哪怕场面再难看,你们也得捏着鼻子忍下去啊,啥都不懂,就跟着攀高踩低?
他这个年纪能担任市属国企一把手,哪怕是平调,哪怕市电镀厂远不能跟船机厂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哪怕市电镀厂生存都成问题,也被视为前途远大。
只要他能在电镀厂稍微做出些成绩,或者倚仗的根脚再帮着多出点力,他四十岁之前都有机会进轻工业局党组。
市轻工业局中层干部到党组成员,看似仅一步之遥,绝大部分人却是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萧良如果仅仅是萧长华的儿子,没有那么妖孽,陈泯还没有那么紧张。
不过,亲眼看到萧良在市委书记罗智林面前谈笑风生,亲眼看到萧良在那么重要的大会上主持两场最关键的宣讲,亲眼看到大街小巷都是萧良创办企业的广告,陈泯哪里敢叫萧良觉得陈庚同、周志民两个蠢货的作为,在他眼里不值得大题小作?
他今天要是没有遇上却也罢了,遇上却还不闻不问,萧良会怎么想?
陈泯走出餐厅,看到萧良他们已经拐过街角,赶忙追上去,气喘吁吁的感道:“小萧总,小萧总!”
萧良与周轩以及张叔毅夫妇正沿街找新的餐馆,笑着说道:“大热天的,陈厂长练习跑步呢?”
“今天的事,真的抱歉,我代表市电镀厂郑重向小萧总您赔礼道歉。”陈泯说道。
“又跟陈厂长你没有关系,”萧良双手插兜笑道,“是我们家狗屁倒灶的破事,惹得外人看笑话而已。”
“不,不,陈庚同、周志民他们做得非常过分,我一定会严厉批评他们。”陈泯说道。
“批评大可不必了,陈厂长不用陪他们吃饭了?”萧良问道。
“知道他们干出的蠢事,我都一肚子气,哪有心情陪他们吃饭?”陈泯苦笑道,“小萧总怎么跟我们厂的张工认识的?”
“碰上陈厂长,正好可以跟你说说张工的事,这位是工学院化工系周轩周老师,”萧良说道,“要是陈厂长还饿着肚子,我们找家小店坐下来边吃边聊?”
“行啊,小萧总给我做东的机会,再好不过了。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为那两个蠢货的行为表达歉意啊!”陈泯说道。
也没有刻意再找地方,就在前面找了一家苍蝇馆子重新点了几样炒菜、一件啤酒。
这时候萧良就直接进入主题,跟陈泯说道:“我刚注册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跟工学院合作,在能源电化学领域进行一些科研合作。周轩老师兼任科技公司的经理,他跟邵芝华老师,以及化工系的孙楚辞教授,也是张工读研究生的导师,都推荐说张工在科研方面很有发展水平。所以我今天就特意拉周轩老师过来引荐,想将张工聘请到我的公司担任助理研究员!”
“这是好事啊,我们厂肯定放人,小萧总你放心,我们肯定希望张工有更好的发展。”陈泯满口答应道。
“我们刚才跟张工都还没有聊到正题,就被刚才的事给岔开了。张工愿不愿意过来,我都还没有来得及问呢。”萧良说道。
“啊?”张叔毅有些发蒙,他妻子更是一脸懵懂。
“这几年郊县私人电镀厂冒出不少,张工水平那么高,应该有不少厂子想请张工过去,张工怎么没有从电镀厂跳出去?”萧良又回到之前被打断的问题,看向张叔毅问道。
“他这个死脑筋,前段时间就有厂子给他开小两千的工资,他去人家厂子看过一圈,却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人家转头就聘请我们厂另外一个人,”张叔毅的爱人韦文霞也是泼辣性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事就让人笑话了大半个月,他还有满口歪理,真是叫他气死了。”
陈泯有些尴尬的坐一旁,又不能抱怨张叔毅的妻子说这些事怎么不顾忌他这个厂长呢。
“咱不说废水完全不处理就排放良不良心了,那个厂的工作环境,什么防护都没有,真要进那厂子工作,少说要减十年的寿,谁得意去谁去呗?”张叔毅嘀咕道。
“现在一家老小挤那么点大的地方,就不减寿了?”韦文霞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呛声道。
萧良哈哈一笑,跟张叔毅说道:
“我父亲是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主任萧长华;刚刚坐在包厢里的那两位,是我大伯、二伯家的儿子。我大伯是宁海县委副书记、我二伯是西港区编委办副主任。我们家在东洲算是有那么一点影响力,但我出来创办企业,却没有仗家里这点小势力,目前也可以说是小有成就吧。刚才我也说了,我刚刚又注册成立一家科技公司,想要聘请张工过来担任助理研究员。前面陈厂长也说了,你只要愿意过来,市电镀厂会爽快放人。助理研究员的待遇,目前也不会特别高,年薪两万加相应的课题研究奖励。另外,公司还会额外给你提供一套两居室的人才住房。签约期为五年,工作满五年住房会作为奖励,无偿落户到你个人名下;未满五年提前离职,也会按照实际的工作年限折算住房奖金;又或者从原价抵扣相应的折扣比例,你从公司手里购买这套住房!”
看过张叔毅家的居住环境,萧良觉得还是有必要帮他直接解决掉住房问题,才能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课题研究上。
“老周介绍的,那个肯定没有问题的,”张叔毅搓着手说道,“就怕我那两把刷子,会辜负小萧总的信任………”
在市电镀厂,张叔毅负责电镀工艺研究与质量控制等方面的工作,但受于市电镀厂简陋的条件,张叔毅并不觉得他在市电镀厂做的工作,算得上技术研发。
读孙楚辞的在职研究生,同样受限于工学院化工系简陋的条件,主要也是专注理论上方面的学习,前期工作比较闲,就多发表一些综述性论文。
虽然目前他也确定了毕业论文方向,但正儿八经的实验还没有做几次,甚至心里都在打算怎么糊弄过去呢。
张叔毅又不傻,萧良开出这么好的条件,难得陈泯又干脆利落答应放人,他肯定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但助理研究员在科研机构,是对应高校讲师教职的,他就怕自己两把刷子,干不了多久就露了馅。
“小萧总看中的人,肯定没有问题的,”
陈泯调到市电镀厂工作不长,但五六百人的厂子,哪些人有管理能力,哪些有技术水平,他还是摸过底的。
既然市电镀厂现在这个状况留不住人才,他也听人说起过南亭实业成立科技公司,专门给船机厂的蓄电池厂合资项目提供技术支持这件事,索性大方的笑道,
“张工到小萧总公司里做助理研究员,以后做出技术成就来,不要忘了给咱们厂提供技术支持啊!”
电镀目前乃至接下来十数二十年在国内的主流应用场景,就是在某些金属或其他材料制件的表面附着金属或合金膜层,起到保护或装饰性作用,是一个相当传统但在制造领域不可或缺的行业。
然而电镀作为赫赫有名的三大污染行业之一,目前应用领域又没有什么技术门槛,市电镀厂肯定是竞争不过那些完全无视环境及作业保护的私营小厂。
然而市电镀厂想要往萧良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更高技术领域转型,技术以及生产条件的落差太大,短期看不到实施的可能。
市里下一步要推动各区县建电镀产业园,将污染问题管控住,但就算如此,市电镀厂也很难再有大的优势,最终能不能扭转一些局面,主要还是看陈泯这些人的管理水平与做事业的决心。
第284章 难念的经
到夜里八点钟,萧良就跟陈泯、张叔毅告辞先打车离开,更多的事情由周轩负责出面交接。
陈庚同还是要脸皮的,在市电镀厂也是老资格,心里都未必服气年纪轻轻就调过来当一把手的陈泯;他还在原先的餐馆陪同萧嘉、萧意喝酒,没有动弹。
不过,周志民、韦文聪却早就赶了过来,就守在餐厅外面。
萧良早就看到他们两人了。
他对韦文聪没有什么意见,但考虑真要对韦文聪特殊对待,对韦文聪以后在市电镀厂的工作、发展并不会有利,也就从头到尾假装没有看到这两人。
他又不想过深介入市电镀厂的事。
真要什么都管、都插手,他八只手都忙不过来。
他也仅仅在离开时,对守在餐厅门口的韦文聪点点头,对周志民则毫无理会,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离开了。
陈泯身份也摆在那里,送别萧良后,瞪了周志民两眼也先离开了。
这时候周志民才惶然跟着韦文聪走进餐厅,忙不迭跟周轩道歉:“今天真是对不住周老师啊,这都怪陈庚同那个老登啊,我也是被推出来干脏活的啊!”
陈庚同是副厂长,级别是要比周志民这个厂办综合科主任高,但都是市电镀厂内部提拔起来的,谁屁股上有几粒屎都一清二楚,背后随便踩两脚,不需要忌讳太多。
周志民畏惧的还是陈泯。
陈泯刚调过来担任一把手,跟市电镀厂内部错综复杂的人事没有什么牵涉,真要看周志民不顺眼,又或者说今天这事上,要给“小萧总”一个交代,也许没有办法直接拿陈庚同怎么样,但将他周志民踢到哪个角落里去,还是洒洒水的事情。
周轩笑眯眯的说道:“周主任说什么话呢,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没有的事。对了,你还是过去陪另外两个萧总跟陈副厂长吧。韦科长跟我也熟,就让韦科长陪我们多喝两杯。”
周轩犯不着踩周志民两脚,也轮不到他踩,但肯定是要跟他泾渭分明、划清界线。
周志民又连连说了一番道歉的话,才忐忑离开,但他也没有再回之前的餐厅,而是找去厂长陈泯家求情。
韦文聪坐下来,喝了一杯啤酒,有些忐忑的问道:“老周啊,你今天领过来的这个小萧总到底什么来头,我们陈老大好像都有些怕他啊?”
“也谈不上怕不怕,陈泯在那个圈子里混的,顾忌肯定要比咱们多的,”
周轩他这十多天来,要兼顾本职工作,剩下的精力都拿来跑筹建实验室的事情了,对萧长华出任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主任这事背后的阴微曲折还真没有多少了解,只是笑着跟韦文聪说道,
“小萧总现在创办了自己的企业,规模还不小,在咱们东洲民营企业里,要算前几家之列了吧;再个小萧总的父亲是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主任,陈泯肯定多少要给点面子的。”
他现在总算明白大家为何喊萧良“小萧总”了,萧家的“萧总”未免太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