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来找老张吃饭,再顺便介绍个朋友给他认识。”周轩见屋里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在门口直接招呼张叔毅出去说话。
张叔毅麻利的穿了一件衬衫,女人却没有阻拦,还是暗地里摸出两张五十元钱塞给自家男人。
萧良看到这一幕,跟女人说道:“嫂子一起过去吧。”
“走吧,老周都不是外人。”张叔毅大大咧咧的跟妻子说道。
萧良目前将化工系青年教师以及近两年刚毕业或正在读的研究生所写的论文都浏览了一遍,又通过孙楚辞、邵芝华、周轩他们的介绍,目前也就确认张叔毅、沈奕两人在研究领域的潜力比较大。
沈奕是化工系的青年教师,连讲师|助理研究员暂时还没有评上,目前是工学院化工系内部进行工作调整,直接将他安排到实验室的筹建工作中。
张叔毅却是市电镀厂的工程师,需要从市电镀厂辞职,或至少申请停薪留职,才能跳出来。
周轩原本要将张叔毅这事包在他身上,想着抽空过来找张叔毅说一声就行。
不过,萧良将张叔毅挖过去,不是放在别人的手下使用,是直接给自己找研究助理,不能吝啬亲自跑一趟。
当然,要是感观并不好,萧良也就不提他直接用人这事,会将张叔毅扔到团队里,另外再找合适的研究助理——因此,见面之前,他也没有让周轩给张叔毅通气。
这栋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市电镀厂的普通青年职工,很多都成家了,却被迫挤在狭窄的陋室里,大概都听到张叔毅刚被他妻子厉声喝斥,这时候看到他们四人从过道挤着出去,都拿这事笑他:“张工看书又忘了去接蓉蓉,挨老婆训了?”
“你说你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起挤这破楼里?也没见你跟着厂领导吃香的喝辣的去,也没见你给咱们厂带来什么效益啊,倒害得自己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张叔毅脾气却是温和,对左邻右舍谈不上有什么恶意的调侃也是不恼,还笑骂着回应一两句。
才六月中旬,外面的天气不算太炎热,正值黄昏时分凉风习习,但宿舍楼里太狭窄闷热了,萧良走下楼,才不多会儿工夫,衬衫都叫汗水给浸湿了。
张叔毅从秣陵理工大学毕业进入市电镀厂,就算得不到提拔,却也是干部身份,但工作接近十年,还跟妻子、女儿挤在狭窄的职工单身宿舍里,主要也是刚进厂时太年轻气盛,工作中处处图表现,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领导。
早几年张叔毅在厂里没有争取到分房的机会,等他成长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市电镀厂的效益却一落千丈,连给职工发放工资都困难,没有能力筹资、集资建房,能拿出来腾换的公房就更加紧缺。
两年前,张叔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换房的机会,但他思虑再三,决定将那套大不了多少的一室户让给别人,换了到工学院读在职研究生的推荐机会。
然而在这个做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年代,张叔毅的这种行为,无疑又成为普通职工群众取笑的对象。
他妻子在如此狭窄的空间艰难生存,难免会滋生很大的怨气。
张叔毅技术高,偷偷在外接些私活补贴家用,解决不了住房问题,收入却也不算低。
他为人爽快,走到职工宿舍楼外面,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不错的餐厅坐进去,点了几样炒菜、一件啤酒。
张叔毅见萧良酒喝很少,还专门找他问很多电化学研究上的问题,还以为是工学院化工系刚招进去、还有些腼腆老实的年轻教师,一边跟周轩吹啤酒瓶、长吁短叹聊人生苦短,一边很随意的跟萧良聊技术上的事,还劝萧良:
“萧老师你刚进工学院,听哥一句劝,真别考虑走学术这条路。太难,条件太有限,做不出什么东西来。你得学你周哥,转行政。哪怕前面得当好些年的孙子伺候人,但年头熬得足够长,级别总能一步步熬上去,不愁没有做大爷的时候。我进电镀厂,选了技术岗,没有选行政岗,就吃了大亏!”
“自己没本事,不要怨路子没走对。”张叔毅妻子对丈夫没有好脸色,呛声道。
“现在东洲电镀厂挺多的,你技术这么好,为什么不直接跳出去?”萧良笑着问道,“你哪怕到家小厂当厂长、车间主任,也比熬在市电镀厂强啊。”
萧良他们是靠着餐馆大堂的墙壁而坐,没等张叔毅回答这个问题,旁边包厢的门打开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包厢门口,说道:“我说怎么听着像你跟文霞的声音,原来真是你们啊。你们跟周轩也来这里吃饭了啊?”
“哥,你跟谁在这里吃饭?”
张叔毅的妻子韦文霞,探头朝包厢里看了一眼,随之脸色有些阴郁的转回头来。
“陈厂长、张主任他们,周轩也认识的,凑一桌喝呗。”
韦文聪也不顾周轩有意推辞,就热络的走出来,拉周轩进包厢,招呼服务员将外面这桌的酒菜都端到包厢里去,记到厂里的账上。
萧良太年轻,韦文聪就以为他是周轩的跟班,就没有考虑他的意见。
张叔毅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站起来招呼周轩:“没想到还能蹭一顿公款吃喝,咱也别客气了!”
萧良听周轩介绍过张叔毅岳父家的情况。
张叔毅的岳父是市电镀厂的老技工,妻兄韦文聪高中毕业也进了市电镀厂工作,开始也只是普通工人,却比张叔毅开窍早,仗着几分姿色,追求市电镀厂一个老领导的女儿成功得手,这几年也提了干。
韦文聪目前是市电镀厂厂办综合科副科长。
不要看市电镀厂效益一塌糊涂,但提了干,勉强算是厂中层领导,在街巷市井间,韦文聪就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韦文聪他的妻子干部家庭出身,有点傲气,挺瞧不起张叔毅一家,这些年闹出不少矛盾,但韦文聪对妹妹、妹婿还是不错的。
张叔毅暂时放弃换房,选择报考工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也是韦文聪在背后出力。
对萧良来说,很多事是轻而易举的,但对普通人来说,一个在职研究生的推荐名额,就是紧缺资源。
目前在职研究生主要还是定向委培性质,需要原工作单位参与签署三方协议,拿到文凭后也需要回原单位工作;原工作单位也会承担学费。
萧良拿起餐桌上的烟、打火机塞手提包里,跟着走到包厢门口,除了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外,却意外看到大堂哥萧嘉、二堂哥萧意也坐在包厢里面。
萧良不知道市电镀厂有什么项目或者资源值得两个堂兄费力钻营,愣怔了一下,但这时候他已经站到包厢门口,退出去也不合适,就拉了一把椅子坐门口………
第282章 抬起头颅皇冠不掉
“萧良!你怎么也在这里?”
萧意看到萧良走进包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很是意外的问道。
“跟朋友一起过来吃饭,没想到都是认识的。”萧良坐下来,很是随意的说道,却也不可能跟萧嘉、萧意具体说他到底谈什么事。
“……”萧嘉却是冷冷看了萧良一眼,随之眼神从萧良脸上移开,就当萧良不存在一般。
萧长华突然间成为新市委书记的嫡系心腹,不仅东山再起,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担任市委副秘书、市委办主任职务,要说惊扰最大的,还是萧家内部。
东洲县处级干部,其实是一个不小规模的群体,或者说圈层。
在这里面,各区县以及强势市局的一把手,肯定是最领风骚的。
市委办主任,也许权势不如区县书记、大局一把手,审批权力也极为有限,平时以事务性工作为主,但直接服务于市委书记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在这个圈层的特殊地位。
萧长华还未满五十岁,就这点,就已经远非快从宁海县委副书记位子退休的萧家老大萧长军能及。
而萧家老二萧长振更只是西港区一名普通的中层干部,跟萧长华比更是望尘莫及了。
就目前而言,没有谁会觉得萧长华退休之前进入地市级圈层,会是什么问题。
萧长军今年就要退休,正值萧家青黄不接之时,萧长华异军突起,本来可以说是意外之喜的,但奈何萧家兄弟之间的裂痕太深、太深了。
萧家老大萧长军是极其市侩之人,是真正的老官油子。
此时老三再次发达了,他内心是有难言的酸涩,夜里睡醒了,好几次都要咬住被角才能再次入眠,但他同时也清楚,并非从此各走各的阳光道、各过各的独木桥就能相安无事的。
也许老三做不出手足相残的事来,更不可能刻意踩踏小辈。
但是,老三家那位呢,老三家的两个小子呢?
但是,那些知道萧家旧事却一意想着讨好老三家,又或者仅仅是为避嫌、不想无意间得罪老三家的那些人,会不会从此成为其他几家子女经商或从政的巨大障碍?
老二萧长振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但萧长军在这个官场浸淫了大半辈子,太清楚种种潜规则了。
这几乎是一定的!
老三东山再起之前被踢到党史研究室动辄受人奚落,大儿子萧潇从一个人人夸赞的青年才俊,突然沦落为狗都嫌的存在,还动不动就被人敲打,小儿子萧良名校毕业却被踢到鸟不拉屎的乡镇,以及田家的翻脸无情,都是明证。
因此,不管多少次被拒之门外,萧长军这个端午节还是一如既往押着儿子登门送礼。
只是,人生正得意,自以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萧嘉,却理解不了他父亲萧长军的隐忍与苦心。
之前他心里或许为他父亲萧长军做的那些事,有感到一丝内疚,但几次陪同登门,乃至找到市委大院拜访都吃了闭门羹,他心底对无情的三叔萧长华反倒滋生起怨恨来。
端午节他带萧意、萧玲、萧芳三个兄弟姊妹登门送礼,也是先在家里吵了一架,拗不过他父亲萧长军的脾气被迫为之;事后得知送上门的礼品,竟然被他三叔都扔到老太太那里,他一气之下,将这些礼物统统扔到垃圾桶。
这事过去才十来天,他见着萧良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至于说萧潇、萧良兄弟俩在云社创办公司的事,萧嘉一个是心里极度厌恶,不愿意去了解,也极其反感别人在他面前提这些事。
一个是他打心底认为萧潇、萧良兄弟二人,跟他一样,就是利用家里的资源捞钱。
就算萧潇、萧良兄弟俩现在也发了财,甚至身家比他还要丰厚,但难道非要如今也有三四百万身家的他低下头颅,巴结过去吗?
只是萧良走进包厢,萧嘉、萧意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把其他人彻底搞蒙了,就连周轩也是跟着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
他又不知道萧家这些年所经历的幽微曲折。
却是萧意一脸尴尬的跟那两个中年人解释:“萧良是我三叔家的,我都不知道他跟韦科长的妹婿是朋友。”
现实中兄弟几个在结婚之前,可能关系都还不错,但在结婚后叫小心眼的女人掺和进来,为鸡皮蒜毛的破事都能闹个天翻地覆。
倘若再加上老人有偏心,分家产不能一碗水端平,兄弟老死不相往来的例子,在现实里也是比比皆是。
所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是也。
两个中年人都是过来人,只是相视一笑,当下也都不再理会看着毫不起眼的萧良,只与萧嘉推怀换盏;连同张叔毅、周轩也都不去理会。
韦文聪听声音出包厢看到妹婿跟周轩在外面喝酒,拉他们凑过来,却是想帮他们多积攒些人脉,化解妹婿张叔毅早年被打压的尴尬,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更尴尬的场面。
萧意虽然目前在萧嘉身边,暂时还是打下手的角色,还没有机会独当一面,但作为堂兄弟,他却无需太顺着萧嘉的脾气,还是努力找萧良以及周轩、张叔毅搭话,努力不让场面太难看。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萧良却是知道坐在他对面、头发稀疏到就剩几缕的中年人,是市电镀厂的副厂长陈庚同;坐在陈庚同一侧的是市电镀厂厂办综合科主任周志民,年纪要稍小一些。
他们今天的酒宴原本还有一个重要角色是市电镀厂厂长陈泯,但陈泯此时在市里开会,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赶过来。
萧嘉、萧意的公司主要是接市电镀厂的厂房修缮、厂区维护之类的小工程,合作有两三年了,关系都算熟悉,因此也是边吃边等。
也因此韦文聪刚才将同是电镀厂工程师的妹婿张叔毅,以及周轩拉过来凑一桌,没有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周志民见萧嘉好一会儿瞧都不瞧萧良一眼,甚至身子始终侧过来,招手将韦文聪喊过去,附耳说道:“说不定一会儿陈泯厂长还会过来。这个场面太难看了,你还是让张叔毅跟他两个朋友到外面吃去,酒水都可以挂厂里的账上。”
韦文聪心里这个难受啊,这时候将人赶到外面再开一桌也太难看了,犹豫的看向副厂长陈庚同。
陈庚同对韦文聪祈求的眼神视而不见,与萧嘉把酒言欢,不知道说到什么笑话,这时候都哈哈笑了起来。
萧良见周志民眼睛瞅着他,却暗地使劲拿手推韦文聪的胳膊,便知道他留在这里惹人嫌了。
萧良拿起桌角上的手提包,跟周轩说道:“我们还是到外面说话吧,陈厂长这边的话题太高大上,我们插不上,妨碍他们谈事情。”
“好的好的!我们出去说话!”
周轩推了张叔毅一下,站起来就先去开包厢的门,却不想他把门刚拉开,外面站个人正将手抬起来要敲门。
“没走错吧?”
那人看了周轩脸生,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又探头往包厢里看去,看到陈庚同、周志民、萧嘉、萧意、韦文聪,哈哈笑道,
“我就说我记性没有那么差嘛!萧总不好意思啊,罗书记主持的会议,不敢开溜,让萧总久等了,老陈、周主任应该把你陪好了吧?”
周轩见人家等了许久的正主到了,先退后一步,让陈泯先进包厢,然后等萧良一起走出包厢。
萧良看了陈泯一眼,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国字脸,没有什么印象,低头就要走出包厢,却是陈泯先认出他来:
“小萧总,啊,真是小萧总!呀,萧总今天真把你这樽大神给请过来啊。意外啊,意外,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这把我让当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