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日崔令仪并未帮她多言一句,今日这歉,虽是真心诚意,也不过是拜给“宋瓒夫人”罢了。
她抬手扶起崔令仪:“若不是我需要宋瓒夫人这个位子,崔小姐倒是同宋瓒应该能聊到一处。”
没给崔令仪留话口,容显资笑道:“我同季夫人有些话讲,还请崔小姐见谅。”
离开时,崔令仪没忍住回头,一旁的崔夫人瘪嘴:“这容氏真是小人得志,嫁了个宋瓒有什么好值得多提一嘴的。”
崔令仪没接话,她皱眉:“她为什么唤宋瓒母亲为季夫人?”
容显资留意到阿婉手里的花环,她用手拎了拎:“这是什么,我怎么没有。”
一旁的张内管开口:“百花环,尚未定亲的女子可将此花环赠送给郎君。”
张内管话一说完,阿婉立马摘下花环,戴在了容显资手上:“这是母亲给我编的。”
张内管砸嘴。
容显资看向季筝言:“多谢姑母。”
此话一出,张内管和姜百户皆惊惧,刚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三声长号,低沉雄浑,回荡在山谷之间。
原本还有些松散喧哗的营地瞬间肃穆下来。
阿婉余光扫到被分走注意的张内管,从袖口拿出一物件塞到容显资袖下。
“此地布防皆由锦衣卫接手,容姐姐你小心行事。”阿婉有些担忧,此时却有另外一女使前来。
“容夫人,还请随我来。”
众人闻声看去,竟是前不久方才入宫的兰婷。
张内管和姜百户相视,姜百户上前:“敢问兰女使,为何带走容夫人。”
兰婷目不斜视,姿态端庄:“我是内廷的人,姜百户,你无权过问,但如果耽误了,你可赔不起。”
容显资淡淡扫了一眼二人:“你二人去不了御营,宋瓒又不是去不了,担心什么?”
说罢,直接跟着兰婷走了。
.
“你使了什么法子,竟叫陛下来让我请你。”兰婷在前方带路,头也不回问道。
容显资回答得模棱两可:“有什么让陛下惦记罢。”
兰婷莫名,忍不住回头,却一下子被捂住了口鼻。
“嘘,别出声,我的未来同事。”
.
“众卿!”皇帝的声音通过力士传扬开来,带着一丝狩猎前的亢奋,“春蒐之礼,乃遵古制,演练武备,彰显国威!今日围场,望诸位各展英姿,不负弓马!”
山呼之声震耳欲聋,惊起林间飞鸟。
礼部官员手持黄册,上前高声宣读狩猎规仪:“……入围者,依旗号行事,不得僭越围区!弓马无眼,各安其位,严禁冲撞圣驾……”
兰席手心紧握出汗,他忍不住打量着宋瓒方向,却见有一锦衣卫来他身边耳语几声,宋瓒竟不动声色离去。
还没等他诧异,便又看见一女使,似乎掐准了时机入围,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有一晃眼却觉得这人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呢?
兰席眨眨眼。
不是容显资那厮还能是谁?!
她是怎么掐着宋瓒离去的点的?!
靖清帝此时已然整装束革,候在一旁的孟回有些焦急地左右瞧看,终于同容显资对上了目光,见众人离去,他挪到容显资身边:“你是怎么拿到宋瓒布防的?他对你竟不设防至此?”
孟回说完看向容显资,却见她似乎回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便自觉闭了嘴。
那日北镇抚司的烟花又带着令人作呕的沉香味袭来,容显资晃晃脑袋:“叫你开的口子,开了吗?”
孟回四下张望,随后低声:“宋瓒做事太过周密,不过那畜生就在那处跑不了。”
他顿了顿,又问:“为什么非得那处?”
容显资抬头,此刻太阳已经斜斜照过林梢,天空开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晴朗,但仍有几缕灰白的云絮固执地缠绕在天边,不肯彻底散去。
孟回以为容显资不会答此问了,却听见容显资开口。
“那是姜百户负责的地方。”
.
皇帝兴致勃勃地策马深入围场,追逐一头被驱赶至此的白额猛虎。侍卫们前呼后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兰席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动作看似笨拙,却始终巧妙地控制着马匹处于下风处,同时,袖中的瓷瓶瓶塞被他悄然挑开。
无色无味的气息,随着风,精准地飘向前方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猛兽的嗅觉,远胜人类。
突然,侧方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非虎非熊,而是一头体型异常硕大、双眼赤红的野猪。
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侍卫,发疯般朝着皇帝的方向猛冲过去!
“护驾!护驾!” 侍卫长惊骇高呼,箭雨泼洒而去,却大多被野猪厚实的皮毛和狂暴的速度弹开。
皇帝脸色微变,引弓射箭,箭矢深深扎入野猪肩胛,却更激起了它的凶性。
这类巨猪,怎会在围场出现?!
就是现在。
一道玄黑色身影从不知何x处当头踩下,身姿轻盈如燕,却又带着千钧之势,足尖精准踩在狂而起的野兽头颅与脊背连接处。
清脆的骨裂声被野猪痛苦的咆哮淹没。那势若雷霆的猛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硬生生打断,硕大的猪首被迫向下猛折,整个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借着这一踏的反冲力,那道身影在空中灵巧地旋身,一道流光闪过众人眼前,那畜生已被割断了喉管。
这一幕太熟悉了,以至于兰席哪怕没看清脸,也知道此人是谁。
随着众人惊呼声而来的,还有觉察不对往回赶的宋瓒。
宋瓒策马疾驰而至,马蹄尚未停稳,便亲眼目睹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攥紧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日他是她手下败将,今日猎场惊变,他是迟来一步的观者。
显资,你要做什么?
一旁的孟回见野猪已驯服,立马上前大喝:“何人救驾?”
容显资单膝跪在血泊之中,血气模糊了她的视线,灵幻的风牵起她松散的发丝。
积蓄已久的朝阳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云絮的束缚,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普照大地。
她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大臣惊惶的脸。当视线掠过宋瓒时,未曾停留分毫,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最后同这位封建集权统治者对上视线。
容显资短刀染血,用玄黑的衣袖擦去脸上的血迹,缓缓站起。
“民女皇商季玹舟胞妹,容显资。”
第68章
圣上狩猎之时, 突逢恶兽发难,被一女子救下。
此事传遍四营。
容显资被孟回安排在司礼监营帐等候圣上传唤。
“原本圣上是想趁着春猎,神不知鬼不觉给你拉到宫里封个娘娘, 你这一闹, 圣上怕是不得开怀。”孟回端来一盆热水给容显资浣洗。
“猜到了,所以我必须得闹。”容显资淡淡擦着脸。
“猜到了?”孟回轻笑,“你就这么自信,所有人都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容显资白了孟回一眼:“非也, 只是古往今来,最能吃女人的方式都是在嫁娶制度下将她用婚姻捆绑罢了,就陛下那一以贯之的竭泽而渔策略,猜到他会接我入宫不需要动脑子。”
孟回一哽,倒也没反驳, 容显资若是真做了娘娘,那真是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此时兰婷来了帐外:“孟提督, 容姑娘的衣衫备好了。”
“多谢, ”容显资朝外嚷道, 又踢了一脚孟回,“去拿进来,然后帮我守帐子。”
这一脚给孟回衣摆上踹了给明晃晃的印子, 孟回咬咬舌头:“容显资, 咱家是东厂提督!”
容显资手上搓着帕子,连眼睛都没抬:“好的,这位没有实权且马上要被王祥拉出去做替死鬼的孟厂臣, 请您帮你的救命稻草拿一下衣服,然后滚出去帮她守着。”
孟回:.......
孟回深呼吸,随后从怀中拿出一裹着的丝帕, 打开后轻轻放在容显资眼前:“这是婉姑娘托我带给你的。”
他盯着里面的东西看了两眼:“上次好像也是我把这东西给你的。”
说罢,孟回便出了营帐。
帐内,那一方白丝绢布安安静静躺在木桌上,里面破碎的白玉衔尾蛇镯子还带着洗不去的血痕。
.
暮色浸着山野寒气漫上来时,容显资在歌舞升平中,等到了圣上的传唤。
她方一入席,众人便止不住地向她投来目光,又碍于圣上在此,连头也不敢转。
今日容显资去过官眷处,有不少夫人小姐已经认出她来,不由得去窥探宋瓒脸色。
“民女容显资,叩见陛下,恭请圣安。”容显资又换上了少女服饰。
宴上,宋瓒握杯的手指发白。
坐在宋阁老身边的季筝言掐了掐自己手心。
靖清帝扫了眼一众官宦,才让容显资起了身。
“前些日子季家突逢大难,朕也扼腕痛心,好在还有你这么个子女,也算留了后。”靖清帝一句话给容显资的身份下了定言。
席间,阿婉心间有些发颤,半年前,她也是这么被轻飘飘一句话免了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