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张内管会来暗示容显资适可而止,莫要真惹恼了宋瓒,毕竟她眼下一身荣辱全系其身。
容显资恍若未闻。
圣旨已下,她不必再为自己处境忧心。
起初几日,容显资是真心不想搭理宋瓒,再往后,她便是有意的了。
冷暴力。
这是一个在现代被人视为懦弱,自私,阴险,卑劣的行为。
容显资在此之前,深刻鄙夷且从未在任何一段感情中采取冷暴力的措施。
但她与宋瓒这段单方面的,强迫的亲密关系显然不适用任何道德伦理。
她没那么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何况对宋瓒。
虐待产生忠诚。
第62章
此番冷战, 宋瓒恍惚间发现他竟拿不到任何方式对待容显资了,他能给的她不稀罕。
关她?
她扛下来了。
把柄?
季玹舟已经不在了,那婢子想来容显资也不在意了。
要挟?
圣旨已下, 她是铁板钉钉的宋府夫人。
宋瓒在他并不漫长的经历里, 刹那寻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他开始回想他幼时宋阁老待他的法子。
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而在内心更深一些的地方,他其实还有些害怕。
害怕他会的那些待人的法子,都对容显资不好使。
府门, 宋瓒看着两口石狮子愣神。
我不应该为了这么点小事苦心焦思。
总归人都已在自己府上。
冷面孤高的檀郎看着府门外有些孤零零的石狮子,又低头掀开手中食盒盖子,确定里面容显资带的生腌蟹胥完好无损,随后终于犹豫着进了府。
“左边,左左左……右, 对了!”
容显资穿着棕红毛领裘服和蓝青立领长衫,顶着飘雪仰头看着丫鬟粘对联。
宋瓒驻足, 看着这温馨热闹的一幕, 一旁张内管留意到他, 却被他打断示意莫出声。
忽而他又想到,容显资近日并未出府。
她又不善笔墨。
那这对联是谁提笔的?
刚涌上的温意又被他自己的思绪打飞去了。
容显资感觉到了宋瓒的步子,没有转头, 仍笑脸盈盈看着丫鬟们忙活, 恍如不知。
宋瓒心愈发悬了起来。
“……这是九天阁的生腌蟹胥,”宋瓒喉结微微滑动,见容显资头也不回, 他将食盒递给张内管“且去准备午膳罢。”
一旁的丫鬟们见宋瓒忙弃了手里的活行礼,容显资便也没了乐趣,淡下嘴角便走了。
“显资……”宋瓒下意识出声。
容显资驻足而立, 长叹一声:“听规,你怎么还没把我哄好啊……”
一声“听规”,如冰锥刺进宋瓒的耳膜,将他生生钉在原地。
捧着食盒侍立一旁的张内管,闻言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敢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
“听规”是宋瓒的表字。
那年他刚及弱冠,初掌镇抚使之职,宋阁老在府宴上当着一众亲族的面,为他取字“听规”。
明面上说是聆音察理,执中守规,可当时不过是一场家宴。
究竟要听谁的规矩,众人心照不宣。
随着宋瓒羽翼渐丰,权势日隆,“听规”二字便渐渐成了无人敢提的禁忌。
此刻容显资却偏要提起这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表字。
四周空气骤然凝滞,容显资却浑然不觉,信步上前伸出手:“我的压岁钱呢?”
宋瓒嘴角抿直,眼底翻涌。
容显资已半月左右未曾同他言语。
在冷遇里,他总免不了回忆她还愿意同他说话的日子。眼下容显资愿意搭理他,他的心那瞬间有些枯木逢春,却不料出口的话将他拖回了曾经的耻辱和不堪。
可最诡异的是。
宋瓒发现自己居然首先想到的是,那些屈辱都被她看见了。
而不是,她胆敢提这二字。
见宋瓒不回,容显资挑眉:“早知你穷得发不起压岁钱,城门楼我不该撒那么多银子的。”
刹那间,他仿佛又孤身站在长街中央,身旁是那具冰冷的棺椁,四周是百姓的唾骂与指点。
而这份他未曾有过的,只由容显资带来的苦楚中,又诡异地交织着及冠那日所遭受的屈辱。
两股记忆如同巨浪,此消彼长。
良久,宋瓒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轻轻放在容显资手中。
容显资一把收回,对着光瞧了几眼,是顶好的水色。
她把玩着玉佩,状若无意道:“你们是不是唤字要亲密些,那我以后都叫你听规吧。”
宋瓒望着容显资艳丽的侧颜。
这是半月来你头一回主动说话。
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不理我了。
“好。”
宋瓒听见自己的声音。
容显资笑得更明艳了些,她将玉佩随手挂在自己腰间,摆手道:“快来用膳罢,今日除夕,北镇抚司还要加班吗?”
见宋瓒立在原处不动,容显资上前揪住宋瓒衣袖,拽着他进了里屋。
“晚上要包饺子吗,但我不爱吃饺子,年夜饭你想吃些什么?”容显资语气轻快。
从始至终,好似这些时日的冷言冷面是宋瓒的幻觉一般。
他甚至有种感觉,哪怕他此刻告诉容显资,说其实他因为她的冷漠,这些日子里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容显资大抵也只会诧异笑笑,说他想多了。
竟显得他的那些思绪如此好笑。
“我今夜不归,北镇抚司事情多。”
北镇抚司眼下什么人敢留宋瓒,容显资挑眉,了然这是宋瓒来了气性,点点头:“那可惜了,今日我就不守夜了,总归一个人没意思。”
宋瓒嘴角微张,又低声道:“但也可以推一会儿,也算不得打紧。”
容显资摆手:“别了,还是公事要紧。”
宋瓒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一旁的张内管见状,想上前打个圆场,却被容显资打断:“张内管,快布菜呀,大人还得赶回北镇抚司呢。”
桌上,那道宋瓒寻了大半个京城才寻到生腌蟹胥尚未动筷,容显资连赏一眼都不肯。
宋瓒犹豫良久,将那菜往容显资面前推了些:“腊月里,蟹不好寻,你将就着。”
桌上那罐子里的蟹黄凝润如珀,淳香适中,莫说明朝,在现代这个月份寻这这么肥的螃蟹也不是有钱就一定马上有的。
容显资笑笑,朝着宋瓒道:“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呀!”
女子话语雀跃,像羽毛轻拂过宋瓒心尖,他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但不算坏。
这种感觉让他甚至忽视了自己这个举动是在求欢。
宴后,容显资将宋瓒送到了府门:“那明日总要回来的罢。”
语气娴熟,好像二人已是多年夫妻一般。
连张内管都瞧出宋瓒的磨蹭了,何况容显资。
容显资却十分贴心拽着那马过来:“那你快去快回。”
一下子让宋瓒找不到话口了。
望着宋瓒远去的背影,容显资的嘴角平了下来,她未回头,朝着背后的张内管道:“今日出府。”
张内管一怔,自上次城门口后,容显资便整日闭府不出,毕竟如x今京城人人皆见过她,几乎将她与宋瓒绑在一块,他们不敢对宋瓒发难,为难为难她倒还是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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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还剩最后一抹金红时,家家户户的红灯笼也逐渐亮了起来,零星的鞭炮声和孩童的欢叫混在一团。
然北镇抚司内却四壁孤清,宋瓒盯着眼前的公文,有些掩不住的烦躁。
他并非第一次除夕留在北镇抚司。
以前在宋府,满府上下是会准备除夕宴的。但主位坐的是宋阁老,此人在那日总会久违地想要同他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子女们亲近,以彰显一下父亲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