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你!”
宋瓒本想将自己的命送给容显资,故而身上未带一刀一剑。
他赤手空拳,见容显资刺刀不避,每招每式,都是直取容显资命门。
明知不敌,却仍疯魔一样出手,甚至是毫无章法。
几十招数,都简单到极致,二人都奔着对方性命来,容显资刚削了宋瓒一刀,就挨了他一掌,跌落在远处。
遍地鲜血,分不清是谁的。
宋瓒一身白衣早就被染成血红,满身伤却痛不过心扉,眼前的容显资同过往回忆里的身影重叠:“容显资,我拿命陪你玩,那贱人已经死了!”
这一掌比当年宋栩手下那一掌更凶悍,容显资抓着雪才勉强撑起身,她侧眼看去:“可我不想陪你玩。”
“我一点不想看见你,不想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你逼我同你周旋的,就算没有玹舟,我也有我的父母,关月。我不是疯子,人生苦短,为何将恨放在爱前面。”
她咽下喉间血:“我再问一次,玹舟尸身在何处。”
宋瓒已经是强弩之末,呕出一口鲜血。容显资牺牲了她底子将季玹舟的内力完全炼化后,二人便不相上下了,何况他被关东厂那般久。
能将容显资伤到这个地步,是用了鱼死网破的力气。
“我让人拉去喂狗了,”宋瓒笑得癫狂,看着容显资的神色他就痛快,“我当时真该拉着你去看看,那些野狗把他贱肉咬下来遍地滚的场面。”
他仍撑着最后一口气站着:“哦,忘了,你当时躺在我温香软床上,起都起不来。”
容显资的面色愈发森然,又从骨子里透出悲怯。
这临死前的报复却让宋瓒更难受,他想让容显资同他一样也心如刀割,可怎么眼前人越悲伤,他越不甘心呢?
容显资瘦削的手握得那刺刀更紧,良久才重新睁开眼:“既然告诉了去向。”
她将那把刺刀在雪上蹭去血迹:“那我也,说话算话。”
因为,我还要回家。
话才落到宋瓒耳朵里,他眼前就只剩一道抓不住的残影,下一瞬,他就感觉到心头剧痛。
那刺刀只剩刀把还在外面,容显资是反手从背后扎进的。
宋瓒回头,只看见容显资白皙的耳廓。
这一回头,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再也站不住,砸在了雪地里。
眼前有一两只麻雀从枯树上飞走,被他扬起的雪星子也落了下来。
人一辈子闭眼过很多次。
宋瓒两次因伤阖眼,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奉暗命前去西南。
他被当地土司埋伏,负伤坠崖闭眼前,也有鸟雀被惊飞。
再醒来,还没睁眼,听见一个女子忍笑开口。
“你醒了,喝药吧。”
那日窗外暖阳和锦被来带的温意,尽数散去。
他从某人手里偷来的时光,此刻又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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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利落干脆,耗尽了容显资的气力,她同宋瓒一并倒下,只是身子快要落地的一刻,又堪堪撑住了。
她几乎看不见眼前,抓了一把雪糊在自己脸上,让自己神魂回来些。
待有了些力气,她才慢慢回头,看向宋瓒没了生机的躯壳。
容显资第一眼是于河边见昏迷的宋瓒,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他俊俏。
眼下他不再那般咄咄逼人,是她第二次觉得他俊俏。
“我应该活剐了你的,我也打算剐了你的,结果发现,我还是更想回家。”容显资轻声开口,伸手去够她带来的那壶酒。
她单手打开,仰头一口闷下,才让冻僵的身子有了暖意。
她就这样在雪地里坐着喝完了这壶酒,看了宋瓒很久,最后抬手,帮他合上了眼睛。
我的噩梦结束了。
天色越来越暗,壶底最后一滴酒也无时,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起身。
走过宋瓒身边,去解马绳。
她身上被宋瓒伤的地x方,喝了酒倒也没那么疼。
容显资牵着马,走了几步。
忽然驻足抬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和将合的天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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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犯逃,城门查得极严,一位背着碳卖的老妪染了风寒,这个时候才起身进城。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有些急却没有办法。
旁人见这般场面,远远看一眼便走了,避过风头再进城。
她背着碳,一个人在队尾站了很久。
此时,忽然有一个人排在她身后。
老妪眼睛有些看不清,却依稀能感觉这是个极俊俏的姑娘,看着也不是什么穷苦人。
她好心道:“姑娘若是没有要事,改日再进城吧,老婆子我是没办法……”
她这么说着,才注意到这姑娘还背着一个人,那人披了一件红斗篷。
“这是进城看病?唉,但你马怕是带不进去了。”
老妪又看了看女子,见女子也有几分虚弱,想了想犹豫道:“姑娘,你把人放下来吧,我有热水,喝点。”
她从怀里掏出一壶水:“老婆子一口没喝过,你别嫌弃。”
容显资终于抬头,看着老妪苍老的双手:“多谢,不必。”
她将那马绳递给老妪:“这马我带不进去,您拿去卖了吧,别在冰天雪地里站着受冻了,好生过个年。”
老妪想要推辞,可容显资没力气再说话了。
她背着宋瓒,用那斗篷的帽檐挡住旁人好奇的目光。
一路走来,西风将二人的血味吹得只剩寒意,天色渐暗,也看不清红衣下的伤。
她就这样背着宋瓒,一步一步,沉默地排到城门口。
孟回连身上的板子伤都顾不得,亲自来了城门口,踮着脚伸着脖子等着容显资归来。
“哎哎哎,身上背着谁呢?”
“放下来!”
“老子叫你放下来,听见没有!”
这吵闹声叫孟回有些烦,将目光又挪回了城门,就看见一瘦削女子背着一个人站在那,周围士兵拔刀围住。
他顿觉不妙,立马上前,待看去那女子脸后,瞳孔骤然紧缩。
“都退下,”孟回急轰轰上前,“你这是……”
容显资没有抬头:“季夫人说,让他回家。”
孟回想骂,又顾忌着什么,压声道:“你知不知道,朝廷罪人尸首去何处?!”
容显资还是没抬头,安安静静站着。
孟回指着她的手发抖,最后挥袖:“都退下!”
一旁官兵举着刀:“大人,此人古怪,背着的人也不下来。”
孟回被气得也没好话,朝容显资呛道:“是啊,你背的什么人啊……”
他也没打算真为难容显资,阴阳怪气完就侧身让道了。
“一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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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家看到来者时,心都差点跳出来。
待容显资进府后,他立马哆哆嗦嗦将府门关严实,伸手去接容显资背上人。
他一碰就觉得不对,待那人脸庞露出时,他魂都快被吓飞了。
“季夫人在吗?”
李管家浑身僵住:“季,季夫人……在在在,在宫里,去去去找顺嫔娘娘了。”
容显资点点头:“我来接人,用这个换。”
李管家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用这个换?这个?这个是个什么啊!
容显资拖着身子朝季玹舟院子走去,路过前厅,余光瞥见还未撤下的黑布灵堂,隐隐约约还能闻见纸钱的味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季玹舟三个字。
容显资站了很久,却没有进去,刚一迈步子,便眼前一黑。
“容……,来人,不对,别来人!”
第100章
容显资再醒过来时, 是在容府房内。
听见动静,王婆婆笑着端水盆进来。
“我昏迷了多久?”容显资起身,身上的伤扯着她疼, 王婆婆上前搭了一把手。
“一天一夜。”她给容显资递去一杯水, 犹豫着要说些什么。
容显资回了回神,才留意到容府内弥漫着一股焚纸和香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