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屋里取了交子,塞在绣荷手里,让女儿多买点用着:“也要和屋里丫头打好关心,该送东西的时候就送,甭小气。”
绣荷美美拿了钱,笑着应是。
回头素兰又来寻她, 感谢绣荷帮自己说话。她塞给绣荷一张交子, 道:“谢谢绣荷姐姐替我说话, 往后我会好好孝敬干娘, 孝敬姐姐的,这是我往日攒下的钱, 数量不多, 还望姐姐不嫌弃。”
“你我都是姐妹,何必说这话。”绣荷嘴上这么说, 手上却是不含糊, 立马把交子塞到袖笼里, 顺口教素兰去外面时再帮自己带一盒香粉。
素兰笑吟吟地应下,等离开时才垮下脸来,那茉莉香粉价贵, 上回她已把自己攒的私房钱用得差不多,给绣荷送礼的钱还是家里人听自己认了吴妈妈当干娘,这才给的。
待吴妈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还得办席面……素兰算着手上的钱,只好回头又去自家娘身边鼓动, 想要再要些钱来。
一要钱,又是一通啰嗦。
素兰娘暗骂绣荷与吴妈妈一般,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货,可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又偷偷取了钱与她。
……
前些日子,蒋珍娘和曹妈妈闲聊时还抱怨天气古怪,迟迟不降温。
可老天真真是说变就变。
前两日还热得让人想把袄子脱了,这两日便忽然降了温,尤其是今日晚间还下起小雨,更是冷得厉害。
因着苏芷寒没带油衣,大厨房里也没多余的蓑衣,所以她只拿了一顶斗笠,顶着冬雨小跑归家。
光是回家这点路,她露在外头的双手便冻得冷冰冰,身上的袄子也湿了一层。
随着苏芷寒推门而入,一股冷气也跟着窜进屋里,惊得炉灶里得火苗不断颤动,炉灰四散而开。
正拿着烧火棍捅炉灶的蒋珍娘咳嗽两声,同时还不忘又捅上两下,免得让刚刚升起的火又熄灭。
待炉灶里的火势稳定下来,她才转身往苏芷寒那看去:“寒姐儿回来了……哎呀!快,快,快,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拿衣服。”
蒋珍娘瞧着湿漉漉的女儿,惊得站起身来,一边催促女儿脱去衣衫,一边进屋里取了毛巾和新袄子出来。
刚好,苏芷寒把湿掉的袄子脱下。
蒋珍娘把新袄子交到女儿手上,又把厚毛巾盖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又揉,直到头顶的丫髻散乱,蹦出几根杂毛才罢休。
她把苏芷寒脱下来的旧袄子挂在椅背,挪到泥炉子跟前烘干,而后又到门口去张望:“外面怎下雨了?我刚回来时还没下呢。”
“那都不像雨,像是冰渣子。”
“嘶……这温度。”蒋珍娘拉开一条门缝,就被溜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那冷风嗖嗖嗖的,简直如尖刀刺针般,一下一下刮在面皮上,直教人脸儿生疼。
蒋珍娘忙把大门合上,教女儿穿好衣服,就坐到泥炉子前去烤火。
“估摸要下雪了。”
“我瞧着也是。”苏芷寒换上新袄子,坐在泥炉子前,双手摊开靠近热乎乎的泥炉子。
冻得冰凉的手逐渐泛起阵阵酥麻的感觉,而后再次变得灵活起来,指节处的瘙痒渐渐强烈。
“瞧你手红的,快涂点猪油膏。”
“嗯。”苏芷寒接过猪油膏,取了一点抹在指节的冻疮上,打从进冬日起,她手上的冻疮便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冻着的时候还不痒不痛的,等烤火热起来以后才真真是最难受。
说起来,今年蒋珍娘没得冻疮,这得多亏她进了三娘子院子看猫养鸟。
得猫儿的福气,蒋珍娘日日呆在猫房里做事。要晓得猫房里不但放置着猫儿的玩具吃食,另外还铺设着从西域购置的高档毛毯,而且还有炭盆,里面烧着的是上好的红螺炭。
这红螺炭,乃是通州之地上贡于皇家的御用珍品,偏偏在忠勇侯府里,这般的珍品却只是猫儿房里所用之物。
至于主子屋里用的,更用着比红螺炭更胜一筹的香炭。这般的香炭需要在炭屑之中加入各式香料香粉,而后再行定型,燃烧之时炉内会散发缕缕清香,不闻丝毫炭火之味。
蒋珍娘瞧着震撼,当趣事与苏芷寒说道,赞誉忠勇侯府的鼎盛富贵,深受圣人宠信。
苏芷寒听着,咋舌不已,堂堂御用皇家之物,在忠勇侯府里却成了宠物用物,而那香炭做法之负责,用料之奢靡,更让她不禁联想到杨国忠权倾朝野时所用的凤炭。
她教蒋珍娘藏着,不要往外说道,同时离开忠勇侯府的迫切又多了三分。
苏芷寒心中思索,手上动作不停,连带着把耳垂也搓了搓。
蒋珍娘提了一壶水,搁在泥炉子上烧,准备烧些热水给女儿烫脚:“今年的天气也真够奇怪的。”
“前面热,现在一下子又这么冷。”
“等水烧开了,你就拿来烫烫脚,阿娘现在先去把炕烧上,等会咱们睡上去也能暖和些。”蒋珍娘说罢,起身想去外面烧炕。
“咱们轮番泡,泡好了一起去。”苏芷寒听着呼呼的风声,伸手拉住蒋珍娘:“两人一起弄的话,速度还快些。”
等两人把脚泡得热乎乎,再穿上厚实的棉鞋,才推门而出,去外头烧炕。
才走出门,蒋珍娘便惊呼一声。
苏芷寒抬眸望向前方,不知何时天空的小雨已然不见,只剩下成团飞舞着的雪花,纷纷而落,点缀着天地,很快便在屋檐树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冰晶。
“下雪了——”
苏芷寒和蒋珍娘没空感叹雪景,只捂紧了衣服,抓紧动作去把炕烧热。
再回到屋里,蒋珍娘烤了烤火,又用手掌心给苏芷寒捂捂耳朵。母女两人就着剩下的热水刷牙洗漱,而后赶紧钻进被窝里。
刚刚烧好的炕暖和得很。
只躺下一会会,苏芷寒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和蒋珍娘听着外头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便熟睡了过去。
次日,苏芷寒是在窗户的吱呀声中苏醒的。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挡住外面的声音,翻滚间才发现身下的炕已经凉透,不情愿地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蒋珍娘也起身去外间烧了炉子。等屋里暖和一些,她便推开门想出去看一看天气如何。
这一打开,可把蒋珍娘吓了一跳。
苏芷寒听到蒋珍娘的惊呼声,也披着袄子出来看了眼,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惊呆了:“怎么这么大的雪!?”
仅仅一夜之间,雪竟是积到膝盖高度,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冰冷的风从门缝里涌入,刺骨的寒意让蒋珍娘和苏芷寒同时打了个寒颤。
蒋珍娘反应速度极快,迅速把门合上,双手推着苏芷寒回里间:“小心冻着,赶紧去多穿几件衣服——上回给你做的夹棉马甲也穿上!”
苏芷寒里面穿上棉布衫子,外面套上夹棉马甲。等吃完早食去上工前,她外头又穿上了府里发的细布夹棉袄子,再穿上一层油衣,脚踩新做的棉鞋,整个人愣是包裹成颗球。
“走罢。”蒋珍娘锁好了门,牵上女儿的手,一道往府里走去。
母女俩照旧到了路口分开,苏芷寒踩着厚厚的雪,听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看着早早开始洒扫地面的粗使们,一路走进大厨房。
许是突发大雪,教整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中午都没几个仆佣到大厨房里用吃食。
曹妈妈眼瞅着清闲,问了许娘子一声后便使人抬了张桌子进来,而后呼喊起来。
不多时,灶房里的厨子厨娘聚在一块,他们纷纷把多做的吃食摆在上头,又热了酒水,备了饮子,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吃着菜,说着闲话,气氛格外和谐。
打苏芷寒入府以来,还是头回如此。
肉厨子是个皮肤黝黑,高且壮实的妇人,她与专做汤羹的汤厨、专做索饼馒头的饼厨、专做海鲜鱼肉的水厨等人,才是真真隶属于许娘子,专门为府里做席面的人物。
肉厨子瞅了一眼苏芷寒,笑道:“寒姐儿怎么喝饮子?可是酒量小?酒量小也该练练,今日咱们喝的可是许娘子亲手做的梅子酒,那可是一绝!”
苏芷寒听到是许娘子做的,登时跃跃欲试,不过还没等她去捞酒壶来倒上一杯,抿上一口尝尝味,就被曹妈妈当场逮捕。
“林娘子,您可别逗寒姐儿。”
“这丫头酒量老差了。”曹妈妈把苏芷寒的手拎回来,先没收了她跟前的酒盏,而后又把红糖姜枣茶挪到她跟前,最后才与肉厨抱怨:“她娘说她喝了一小盏子就醉过去了,等下喝了,误了活计就遭了。”
肉厨闻言,罢了让苏芷寒尝尝味儿的打算。她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寒姐儿回头还是要把酒量练起来。”
“咱们做厨子的,少不了用酒。”
“且不说咱们秋天做的糟蟹醉虾,那都是得用酒水做的,平日做的肉菜里也有很多是用到酒水的嘛。”肉厨也晓得苏芷寒最近在琢磨羊肉菜,他们与苏芷寒不在一条竞争道路上,乐得说上两句。
吴妈妈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却是不敢作声,只与素兰交换眼神,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绣荷,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在此刻,外面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仆妇匆匆而入,在大厨房内张望两眼,急急奔至章妈妈身边:“章妈妈,章妈妈!您赶紧去看看吧!袖姐儿出事了!”
章妈妈腾地站起身来,面色突变。
许娘子瞧着仆妇惊慌模样,也未阻拦,反而叮嘱章妈妈小心路滑,教她赶紧跟着去瞧瞧。
待章妈妈走了,大厨房里才响起阵阵疑问声。见苏芷寒不认识那位袖姐儿,坐在一旁的映红悄声介绍:“袖姐儿便是章妈妈的女儿,她在二姑娘院里做事,平日不太到灶房来的。”
映红这么一提,苏芷寒也记起来了。她刚刚到大厨房时,映红曾与她说过章妈妈和吴妈妈的女儿都有了前程,这才一前一后的收了厨婢,有意收徒传授手艺。
再多的,映红也不晓得了。
大厨房里叽叽喳喳,往好里猜的有,往坏里猜的也有,均是疑惑袖姐儿能出什么事,教仆妇这般匆忙来寻人。
这一去,章妈妈便去了快两个时辰。
眼瞅着苏芷寒和曹妈妈等人都开始准备仆佣吃食,也没见着章妈妈的身影,许厨娘也暗暗嘀咕起来。她遣人去三姑娘院里打听,却得知惊人的情况。
“说是天寒地冻的,路上湿滑,三姑娘从轿子上摔下来了!大娘子发了好大火气,院里院外都乱作一团。”
“哎呀。”许厨娘闻言惊呼一声,忙询问三姑娘情况如何。婢女摇摇头:“许娘子放心,院里的赵妈妈说三姑娘福大命大,并未受伤。”
许厨娘这才放下心来,这才把话题转了回去:“那让章妈妈去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袖姐儿受了伤?”
“是。”婢女恭声应道,“据说红袖姐姐为了护住三姑娘,自己摔在地上,脑袋磕在路边石头上,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这,这……菩萨保佑啊。”许厨娘登时晓得章妈妈没回来得缘故,心情复杂得很。
“大娘子使人请了大夫,又教章妈妈陪着。”婢女仔细说着情况,“赵妈妈说章妈妈这几日恐是回不了大厨房了,还请娘子另择人做事。”
婢女的话音落下,大厨房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向苏芷寒和吴妈妈。
前者脸上震惊,嘴巴微张,似乎还沉浸于这场出其不意的灾祸上,而后者眼里也写满了震惊,拿着汗巾子捂住嘴,眼里挤出两滴泪来:“好端端的……袖姐儿怎么碰上这等事?”
吴妈妈努力再努力,遮着掩着,才将翘起的嘴角按了下去。
要晓得章妈妈可是为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常常得做羊肉吃食,可不是寒姐儿那般的小丫头能担当的。
吴妈妈想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早晓得有这般的喜事,她还与那寒姐儿急眼做什么?倒是应该在旁瞅着,等着曹妈妈与她急眼才是。
吴妈妈满眼希翼地望向许厨娘,只见许厨娘拧了拧眉心,沉声道:“这几日便由寒姐儿暂且顶上章妈妈的活。”
“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
“是。”苏芷寒回过神来,迅速应声,心里琢磨着回去要买些东西,分别去许娘子和章妈妈家里走一遭。
“就这么办……”
“等等!”吴妈妈没等许厨娘说完,便直接插话。她伸手指向苏芷寒,不可置信道:“许娘子,她,她怎么能负责章妈妈的活计?应当是我,是让我来负责才对啊?”
苏芷寒没作声,心里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