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我,我就是说几句酸话嘛。”秋月脸红了,素兰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其实上回吴妈妈让她做那事以后,她也背着吴妈妈,私底下给曹大丫道了歉。
只不过,瞧着刚刚进大厨房没多久的寒姐儿又能上厨,又得众人夸赞,还拿了赏,再看看几年都没混出头,回家还要被爹娘抱怨没出息的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秋月和素兰悄声说了两句,又恐被许娘子或是吴妈妈注意到,很快紧紧闭上嘴,竖着耳朵继续偷听。
那边,许娘子早已从几人话语和曹妈妈的反应中知道事情缘由,她本来就不太待见苏芷寒,如今更是不待见了。
见苏芷寒还梗着脖子,她冷着脸道:“寒姐儿,你确定你会做?”
不等苏芷寒回答,许娘子接着往下说道:“若是你做出来,我就许你拿三等厨娘的月钱,往后三等丫鬟的吃食便交给你做。”
吴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瞪圆了眼,给三等仆役做吃食乃是她的活计。
可想着苏芷寒也做不出那玩意,吴妈妈又将嘴里的话吞回肚里,改口道:“许娘子,要是她做不出来呢?”
“要是寒姐儿你做不出来……”
“往后你也不必再到大厨房来了,重新回去洒扫罢。”
说是回去洒扫,可大厨房里谁不知道走了的杨柳便是拿了苏芷寒以前的活计。
苏芷寒又不是家生子,府里买来哪里能让她闲着。这换了两回的地儿都不能去,下回只能去更差的地方。
许娘子说罢,又看向苏芷寒:“你是会做,还是不会做?若是你现在说你不会,我便罚你一月的月钱,这事便到此结束。”
“许娘子……”
“许娘子——”
曹妈妈和吴妈妈一前一后,齐齐开口,只是话气截然相反。前者是庆幸,而后者却是遗憾。
吴妈妈原以为能借着许娘子的手将苏芷寒赶出去,见许娘子无动于衷,眼刀子不断往苏芷寒身上丢,只望这丫头能脑子糊涂,说一句——
“许娘子,那我就做给您尝尝罢。”
苏芷寒的话语一出,吴妈妈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了,随后险些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咋,咋……”曹妈妈则口中泛涩,只恨自己慢了一拍没能拉住苏芷寒。
这下好了,一切都晚了!
曹妈妈心生后悔,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想着过得舒畅的这几日,想着与郎君琢磨的事儿,犹如个泄了气的皮球,登时没了精神气。
苏芷寒未管周遭人的反应,又补充道:“只是那豆腐不是日日有的,我与人去拿,约莫要三日才有。”
许娘子挑起眉梢,深深看了一眼苏芷寒。她原以为苏芷寒是个好脸面,不愿露怯的,这才硬咬着不肯承认错误。
可现在瞧着,她似有把握?
许娘子看了一眼苏芷寒,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交不出东西,无论谁给你说情,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原本听到三日,便打起上门讨饶的曹妈妈又低下了头,等许娘子离开后也没与苏芷寒说话。
等到晚间,她拉着曹大丫登门道歉,手里还提着两匹细布、两壶酒水和一只鸡。
“曹妈妈,您这是做什么?”
“蒋娘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大丫的错,你千万别怪寒姐儿……”曹妈妈瞧见蒋珍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抽出汗巾子抹着泪,直把东西往蒋珍娘手里塞:“往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曹妈妈?”蒋珍娘一脸懵,不由地回头去看苏芷寒。
苏芷寒晓得是今日大厨房里发生的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手扶起曹妈妈,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我没说谎的。”
“真有那能吃的坏豆腐。”
“就是那个坏,和吴妈妈理解的坏不太一样,得要几日准备才是。”
苏芷寒好说歹说,才让曹妈妈勉强相信她能拿出这物来。
而后两日,她准备‘坏豆腐’的同时也没忘记去小红家一趟。
这回见着苏芷寒的陈奶奶,态度愈发热情,欢欢喜喜地开了门,请苏芷寒到屋里坐。
她早就盼着苏芷寒来,早早使着孙女一道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等苏芷寒坐下,她又泡了一盏茶送来:“这茶叶是咱们去乡里打听时,从乡亲手里买来的,说是山上摘的野茶。我不懂茶,但闻着味儿好闻,还请苏娘子瞧瞧。”
苏芷寒尝了口,反应淡淡。
当下茶叶市场都被朝廷垄断,想要买茶便得去官府旗下的茶店里购置,各种茶饼茶团数不胜数。
当然,最好的还得是上供于圣人的龙茶。
作为鼎盛豪门的忠勇侯府,凡是说得上名头的茶叶,库房里都能取出来。比如苏芷寒初次做茶糕,还用的是三十文一斤的下等散茶,后头被二姑娘点名做茶糕时,便用上了中等茶叶研磨的茶粉。
光是做茶糕的那些,一饼便是四十贯。
苏芷寒当时已是震惊,而灶房里妈妈们告诉她屋里主子们用的是上等茶叶,一胯便要百贯钱。
一胯,唯有火柴盒之量,算一算直接用来泡茶也仅仅能用几回。
“可是不好喝?”
“茶叶本身其实不错,可惜处理的人手法有些糙了。”
苏芷寒瞧陈奶奶面色紧张,缓声解释道:“若是留着自家用,还是不错的,你若是想赚些小钱,与他们收来,在市面上大约能卖四五十文一斤。”
陈奶奶听苏芷寒可惜,正在懊恼不该听那乡里人的话,当好茶给苏娘子尝,等听到能卖四五十文一斤,先是一喜,而后愣了愣。
对于家里只用十七文一斤散茶的她来说,四五十文一斤的已是上好的茶叶,倒是忘了侯府那般的门第,哪会用这般的茶。
陈奶奶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欢喜,懊恼的是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欢喜的是苏娘子真真不是骗人的,的确是侯府厨房里的人。
苏芷寒尝了口便放下茶盏,便让拘谨的小红上前,询问关于李大伯的事情来。
小红早藏了一肚子的话,急急说出口来:“虽然李大伯说是自己摔伤的,但我瞧着像是被人打的。”
“后来奶奶与我去乡间集市上走了一圈,与人打听了一番,果然李大伯是被人打的!”
“据说殴打李大伯之人,也是在城里卖豆腐的。他们瞧李大伯生意好,回回都能卖光,故意碰瓷然后打伤他的。”
小红说到这里,气愤得很:“苏娘子您猜猜那人是谁?”
“……莫不是那骗人的老汉?”
“没错!”小红重重点头,继续往下说道:“与此说是周老汉,不如说是那老汉的儿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们家名声好差,当地人人都知道,说是做得不好,还缺斤少两,偏生有个兄弟在府衙里当捕头,此次都帮他们逃过去。”
第25章 酸橘子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在……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 在他们眼里捕头都是天大的人物,又担心被他们家那些兄弟缠上, 都不敢与他们家作对。”
“据说李大伯原本也是在乡里卖豆腐的,被逼得没办法才到京城里卖豆腐。”
“哪晓得……那帮人在集市上坑蒙拐骗的次数多了,这乡里人都晓得他们的手法,根本没人上当。”
“这不,他们也来京城了。”
“李大伯安生的日子都没过上两月,又再次碰上他们。”
“另外,我和奶奶在市井上打听了一番, 才晓得城里已有不少人上当受骗。可碍着银钱实在太少, 至今也没人去官府里报官过。”小红说到这里, 噘起嘴来:“要晓得我那日就该报官的……可我胆小, 才被那帮人给吓着。”
见苏芷寒面露疑问,端着一盆子蜜橘回来的陈奶奶先把东西放在案上, 而后才解释道:“苏娘子有所不知, 咱们打听时发现被骗的多是小红这般岁数的女郎。”
那帮人就是欺软怕硬,连碰瓷的人选都是选过的, 专挑小红和曹大丫这般年岁小又心地善良的, 被吓一吓多半就会上当。
“您尝尝, 这是咱们从乡里带回来的蜜橘,味道甜得很!”陈奶奶把蜜橘送到苏芷寒手里,再接着往下说道:“而且, 他们怕是早就盯上小红了。”
苏芷寒听到这里,伸手接过蜜橘的同时也反应过来,那些人能注意到生意渐好的李大伯,自然也能注意到日常来取豆腐,与李大伯联系紧密的小红。
或者说小红是顺带的, 原本被他们注意到的应该是她或者阿娘才对。
“这事还与我……”
“哎哎哎,苏娘子,我不吃这个意思。”陈奶奶闻言,唯恐苏芷寒以为自己是在埋怨她,连连插话把另一个消息拿出来:“其实是打听消息的时候,咱们还发现另外一件事。”
“另外的事?”
“实际上——”
等陈奶奶说罢,苏芷寒剥蜜橘的动作也彻底停下。她面色微变,杏眼圆睁:“等等你们说,那老汉一伙的人曾想向你们推销坏掉的豆腐?”
“没错!”小红连连点头,一想到她没报官反倒是被他们勒索了几十个铜子,小红便气得牙痒痒。
她鼓着脸颊,细细念叨:“我和奶奶原是想在旁看看,能不能寻到其余受害人,哪晓得我们看到里头有个‘熟人’。”
因着蒋氏卤豆干的生意很是不错,所以刚刚贩卖三四日,便有其他豆腐铺子寻上门求合作。
因着苏芷寒定下李大伯家,小红便一概回绝了,可没想到后头有人偷偷寻到家里,表示愿意以低价出售放了两三日的便宜豆腐。
“放了两三日,哪是什么便宜豆腐。”陈奶奶剥开蜜橘外皮,把橘肉送到孙女手里:“老身我听了,就晓得他们的意思。”
市井里有些贩卖熟肉的摊贩,便是这么做的。因着獐肉鹿肉价高,便有不良商贩购买死掉的骡马,用气味强烈的豆豉以及各色香料酱汁腌制,或是做成熏肉,或是制成酱肉卤肉,再出售牟利。
通常做熟肉的铺子去掉成本,利润能有五成便实属不错,但那等黑心肠的商户利润足有八成乃至更高。
“我偷偷跟着,发现他们还问城里几家铺子收购那些废弃的豆腐。”
“那些铺子里的伙计与我说,他们是城外的农户,收去喂猪或是拿去当肥料的。”
陈奶奶撇撇嘴,完全不信那些伙计的话,讥笑道:“苏娘子我与您说,他们的话也就骗些不晓得事儿的人。”
“我又不是没接触过乡下人,他们哪舍得拿这些去喂猪当肥料?这东西再便宜也没豆渣便宜,还不如去河里挖些泥肥,又或是弄点野草谷壳粪便沤肥……”
“那帮子铺子伙计都钻进钱眼里了,能把不新鲜的豆腐卖出去,有钱赚就好,至于人拿去做啥,他们也不爱管,更不想管。”
“他们买那么多不新鲜的豆腐做什么?”苏芷寒听到这里,免不得有了个猜测。她抬眸看向陈奶奶,试探着开口:“莫非——”
“前些日开始,陆陆续续有几家豆干摊子放低了豆干价儿。”
陈奶奶的话让苏芷寒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要晓得新鲜豆腐一般能放一到三日,再往后便会产生异味,色泽外观逐渐发生变化。
而经过油炸,再经过卤制而成卤汁豆腐恰好能遮掩外观,同时卤料也能掩盖绝大部分异味,让人很难吃出问题。
最重要的是,用这等便宜豆腐可以大大降低了成本。
恐怕有些摊子受不了诱惑,选择使用了那等豆腐。
“亏得你们没有听那等人的话。”苏芷寒听完祖孙俩的话语,蹙起眉来。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蜜橘,陈奶奶带回来的蜜橘便是乡野采摘的那种,酸多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