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铺纸研墨,陆锦澜写了封信,又吩咐了诸多细节,叮嘱齐凛休息两天再行折返。
告退时关山月才想起来,“黎大人来信说她要到姑苏一带办事,问皇上要不要给您带些什么东西来。”
陆锦澜想了想,“倒没什么要带的,只不过好好地,她要到姑苏做什么?”
关山月道:“听说姑苏一带有人私开金矿,黎大人掌管户部,自然要调查此事。”
陆锦澜道:“那你回信给她,让她不必急着来了。咱们距姑苏不到两日路程,明日就动身。反正闲来无事,咱们顺手把这事办了。”
关山月领命去了,陆锦澜躺到床上,晏无辛被吵得直嘟囔,“大半夜的,还要处理政事,你们累不累啊?”
陆锦澜叹了口气,“发展中国家是这样的,等什么时候百姓都富得流油,版图辽阔边境安稳,自然就没有这些事了。我一直想着,等我上了岁数,我就把皇位传给安北。”
“那时候咱也老了,事儿都丢给年轻人去办。咱就像少年时那样,终日四处游荡,赏花斗酒,游戏人间。”
晏无辛忙附和道:“好啊好啊,那咱要等什么时候?”
陆锦澜:“你说呢?”
晏无辛想了半天,“现在吧,我看现在安北也能独当一面。”
项如蓁忙道:“别胡说了,咱们现在这么年轻,时常出来还不够你玩的?要丢开正事,怎么也得等到七八十岁。”
“七八十岁?”晏无辛原本支着身子,听见这话,立马咚一声倒了下去,哀怨道:“我还要再干六十年吗?天呐!”
陆锦澜笑道:“或许没那么久,你再坚持一下。我无所谓,主要是得等如蓁厌倦了。”
“她能厌倦?”晏无辛又支棱起来,“她看见奏折比看见美貌少男都亲,天天看啊看啊的。说不定咱看不着的时候,她真能抱着奏折亲几口。”
项如蓁咬了咬牙,“晏无辛,你再诽谤我,我就打你!”
晏无辛连忙踢了一脚过去,“嘿嘿,那我先下手为强。”
项如蓁立刻坐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拿人,“我让你先下手,你赶紧让我打回来,不然你别想睡了。”
陆锦澜躺在二人中间,两人在面前拆起了招,袖子带起的掌风一阵一阵从她脸上吹过。
陆锦澜又缩了缩,“你们就闹吧,打吧。别刮拉我就行,我先睡了。”
窗外路过的人不经意瞥了几眼,屋内嬉闹的两人打斗起来,在窗外看着像是跃动的皮影。紧接着便听到陆锦澜高声道:“哎?谁踢了我一脚?”
回应她的,是一阵狂笑。
*
次日依昨晚所言,要赶往姑苏一带就找那个私开的金矿。
陆今朝自然不能跟着去了,她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老娘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高兴着呢。
陆锦澜便让她在刘府等着,平掌柜陪着。她们三人加上关山月、徐琳,先去探探情况。
一行五人赶了两日路,又在附近山里转了一圈,什么矿都没找到。
徐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臣估摸着……既然是私开金矿,一定极其隐秘,是不可能让外人随便找到的。咱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吧。”
陆锦澜点头,“有些道理,可朕想不明白,开矿需要很多工人,那么多人参与,愣是打听不到,这开金矿的保密工作怎么做得这么好?”
晏无辛道:“那估计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给的钱够多,要么是把人扣起来了,压根透不出信儿。”
陆锦澜应了一声,看了看下坠的落日,“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山吧,先找地方落脚。”
项如蓁道:“此地偏僻,恐怕没有客栈,也许咱们得投宿农家了。如果农家也找不到,只好在无人的荒野茅屋对付一宿。”
关山月叹道:“客栈好歹有人做饭烧热水,条件还是可以的。投宿农家鸡鸣狗吠的,只怕皇上睡不好。”
晏无辛擦了擦汗,“真该带个男人出来,好歹有人给咱们做饭。”
陆锦澜忽然停住脚,“有,有男人啊。这离大孤寺不远,关大人,你不说清玄在大孤寺附近吗?”
*
清玄躲了六年,躲到没有陆锦澜的地方,安心养胎,专研佛法,独自把孩子养大。
这天他在山下做完了法事,想着今天女儿忘尘要从学堂回来,特意多买了些菜肉。
卖菜的都知道他是大孤寺挂单的男僧,好像在养一个捡来的孩子,便都愿意把菜便宜些卖给他,算是行善,积攒些功德。
其实清玄从来没说过孩子是捡来的,只不过他的孩子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号,叫忘尘。
清玄从小在佛寺长大,一身清净不染尘埃的样子,加上他相貌俊雅清正,眼神澄澈毫无邪念。
谁都想不到,那个孩子是他亲生的。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隐居山野的男僧会和天下至尊的女人扯上关系?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无欲无求的男人,会和仅仅见了的一面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翻云覆雨,还偷偷留下了她的孩子?
他这样的人,就算衣不蔽体的站在大街上,也没有人认为是他行为有失或者想勾引什么女人。大家只会觉得这是清玄法师在搞行为艺术,可能是佛家一种普渡众生的方式。
所以意外的,他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男人,独自带着年幼的孩子,竟然在这儿安安稳稳的过了六年,直到这天。
清玄将回到破旧的小院里,将菜、肉、鱼一一放到盆里,开始打水,准备做饭。
他不会武功,根本察觉不到暗中有许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陆锦澜使了个眼色,“走吧。”
关山月有些犹豫,“皇上,这是您的私事,我们在场……不方便吧?”
陆锦澜:“没什么不方便的,朕就问他几句话。就算聊得不愉快,他也不至于把咱们轰走,总得留咱们吃饭吧?你们要是怕,你们不去也行,等朕跟他谈好了,叫你们去吃饭。”
“行!”众人异口同声的答应,谁也不想跟着搅合。
陆锦澜咬了咬牙,“朕又想了一下,不行。他这个人啊,极其拧巴。朕自己去,他真有可能把我轰出来。你们陪朕一起去,人一多,他得给朕面子。”
于是陆锦澜带头,四人跟在身后,大家从院后绕到正门。
陆锦澜吱嘎一声推开破旧的木门,清玄望了一眼来人,手里提了一半的水桶猛然脱落,飞快地坠落下去,咚的一声,溅起一层层激荡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第158章 看看咱们的孩子
清玄不知自己是慌乱、激动抑或是恐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喷涌而出,让他一时僵在那里,心脏狂跳不止。
他竭力冷静下来,一步步走向她,而后双手合十,恭顺地低下受戒的头颅,语气平静道:“贫僧清玄,见过皇上。方外之人,不便以大礼参拜,望圣上海涵。”
陆锦澜愣了一下,淡然道:“不必多礼,朕微服到此,不必张扬。天色已晚,你这儿可有休息的地方?”
清玄眼里一慌,忙道:“这里茅屋土炕破旧木床,还只有粗茶淡饭,实在不便接驾,请皇上和诸位大人……”
这是摆明了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陆锦澜微微一笑,打断道:“没关系,朕不介意。”
她回头看了眼其她人,“大家先去屋里放下包袱吧,旁边有个树林,咱一会儿去看看那儿有没有猎物。”
陆锦澜跟回自己家一样,自顾自招待客人,清玄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众人推开其貌不扬的木门进去,倒是惊到齐齐的“嚯”了一声。
清玄有洁癖,茅屋虽小,却打扫得极其干净,几乎一尘不染。
众人在偏房放下包袱,商量着晚上怎么住,清玄连忙将抹布找来,把屋里的陈设又擦拭了一遍。
晏无辛看这情形,悄悄把陆锦澜拉到一旁,“你俩真的好过吗?”
陆锦澜:“好过啊,不然孩子哪来的?”
晏无辛:“人家看着可不像生过孩子的,对你也不像有私情的样子,别是弄错了吧?”
“肯定没错。”
事儿是她自己干的,怎么会错?孩子是系统认证的,也不会错。
陆锦澜十分笃定,不过清玄装得真像,不知道还以为是她强取豪夺污人清白呢。
当初两人打赌,衣服可是他自愿脱的。
好的时候跟她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副沉沦其中,忘了天地佛祖为何物的样子。
醒了穿上衣服就跑,还怀着孩子远遁她乡。现在装没事人似的,倒显得陆锦澜强人所难,逼迫人家怎么样似的。
陆锦澜早就知道他这样,当初也是这样。
那年清玄才十七岁,正负盛名。
先皇下旨让他去开解靖安侯,这人见了陆锦澜便满口佛啊法啊的。
他自己滔滔不绝念了半日的经,陆锦澜却左耳进右耳出,只顾打量着他的容貌。
末了,她对他道:“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清玄法师,传言果然不虚。法师你从小在佛寺中生活,听梵音吃素斋长大,生得清清正正素雅俊美,真是令人观之忘俗。”
清玄听见这话,便知自己这半日的经白念了。非但没有没有消解侯君心中的苦闷,反而勾出了她的邪念。
他立刻道:“容貌皆是皮相,佛家有云:‘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以在小僧眼里,众生平等。并无美丑之分,无非白骨撑着皮囊,都是一样的。”
陆锦澜微笑着点头,“我懂。所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看来法师已经到了‘即见如来’的境界,在你眼里众生既然没有美丑之分,那有没有女男之别呢?”
清玄回道:“并无分别,皆为白骨。”
陆锦澜眉头微皱,做出一副纠结的样子,“法师,我很想接受佛法的洗礼。可我这人天生多疑,我既不相信佛法,也不相信法师你解救我的诚意。”
清玄忙问:“怎样才能让侯君相信?”
陆锦澜道:“法师既然认为你我并无分别,就请除去衣物,坦诚相见。”
“这……”清玄顿时愣在那里。
陆锦澜道:“你看,我就说你没有诚意。你们佛祖能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我既不让你割肉,也不让你饲虎,脱几件衣服你都不肯,你绝不是一心向佛,更不能救我出苦海。”
清玄忙道:“并非如此,小僧自懂事起便一心向佛,心中除了佛祖,再无其她。若能救侯君出苦海,我也愿割肉。只是……只是除去衣物有些……”
陆锦澜:“有些什么?人生来赤||裸,衣物皆是束缚。难道法师像世俗之人那样,在意衣物吗?算了算了,我看法师你对佛学不甚精通,也没有拯救本侯的诚意。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清玄站在那儿,低声否认:“不是这样的……”
清玄从小诵读佛经,从前只觉得佛法奥妙精深。可那日一见陆锦澜,才晓得这位陆侯君是玄之又玄,令人无可辩驳。
他犹豫片刻轻轻除去僧袍,只将手中的佛珠攥得更紧。
陆锦澜背对着他坐着,从手边透亮的茶汤中窥见此状,勾了勾嘴角,“请法师躺到床上去。”
清玄忙问:“为何?”
陆锦澜道:“我只有躺着的时候,才能听得进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