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山那天,你们若怕,我第一个下去,总行了吧?”
三当家的说着站了起来,对面不赞同归顺的人也站了起来。
双方带着各自的部众吵吵嚷嚷,数百张嘴同时说话,整个议事厅跟开锅了一样,吵得沸沸扬扬。
陆锦澜面如平湖稳如泰山,八风吹不动,淡然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从容地喝了口茶。
尤秀算是能言善辩的,几乎一个人舌战群雌。
盟中大多是草莽武人,说着说着几乎就要动起手来。不知谁丢了一个茶壶,嗖一下从半空中飞过,砸在墙壁上,哗啦一声,碎得到处都是。
徐琳立马爬到桌子底下,老实藏好。
嘈杂中只听陆锦澜冷笑一声,“诸位闹够了没有?”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争吵声戛然而止,厅内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噤声,只有各种眼神在空中反复对峙。
大家都在等着的陆锦澜表态,可偏偏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厅外,守在外面的人连滚带爬地往这边跑,口中高呼:“不好了!官府的人打上山来了!”
众人一惊,纷纷从厅中鱼贯而出,连忙迎到院里将人扶起,急着问:“怎么回事?快说!”
报信人上气不接下气,慌道:“项如蓁晏无辛亲自带兵,官兵已经进入山门了!”
“啊?项如蓁和晏无辛竟然亲自来了?”有人眼前一黑,吓得脚软,差点摔倒在地。
尤秀大惊之下,连忙煽动众人,“诸位,我说什么来着?官府的人不可信!盟主一心让我们归顺朝廷,如今朝廷翻脸不认人,谁能救我等于水火?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谁能?”
“朕能。”
二字犹如千金之重,压得众人心头一沉。
大家僵硬地循着声音转回身去,只见陆锦澜立在厅门处,在人潮之外,君临天下睥睨众生。
她垂眸瞥了一下从桌下探出脑袋的徐琳,徐琳后知后觉,忙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虽处于震惊之中,可有些人听到这四个字,本能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耳中传来一阵恢弘大气的礼乐之声,数十名穿着黄马褂的大内侍卫手执钢刀翻墙入院。领头的快步奔到陆锦澜跟前,率众跪倒,“臣等参见皇上!”
皇上?众人如梦中一般,无不惊骇。
此时明黄的仪仗已经从院外进来,大总管洗墨手捧龙袍冕冠,快步上前,高声道:“参见皇上,请皇上更衣。”
陆锦澜背过身去伸开双臂,两侧宫男一拥而上,手脚轻快有条不紊地为她系上龙袍,戴上冕冠。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院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脑瓜子转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会儿看前一会儿看后。
陆锦澜这边尚未停当,项如蓁率众臣步入院中,“臣项如蓁率北境七州三十八府大小官员前来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名官员整齐跪拜,山呼万岁。
众人彻底懵了,转头一看,陆锦澜已经换上龙袍,端坐在侍卫抬过来的雕龙椅上,威仪赫赫。
姬云元真听说前面出事,急匆匆赶了过来,刚过角门,便见陆锦澜朝众臣抬手,“平身。”
“她是皇上?”姬云元真脚步晃了一下,顿时昏了过去。
舅舅在一旁连忙扶住他,又惊又喜道:“她是皇上?她还叫过我舅舅呢!这是好事,元真你快醒醒,这是好事儿啊!”
*
见礼完毕,项如蓁起身道:“尧州总兵率两万大军在外面候着,这些反贼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陆锦澜道:“不可伤我盟众。”
项如蓁忙回:“启禀皇上,方才只是意外引爆了火雷,并无人员伤亡。皇上曾三令五申,要零伤亡戡平内乱,臣等谨记,不敢有违。”
众人听见这话内心震动,姬云六忍不住带着哭腔道:“盟主……不,皇上,你真是个好人!”
陆锦澜一笑,“朕有言在先,要带领你们走一条生路,朕岂会骗你们?”
“此次内乱,实为消息不畅,政策有瑕,而引发的误会。如今朝廷政策已经完善,你等也该搬迁到山下去,与本地人居住在一处。不论哪一族,生长在我嬅国境内,即为嬅民。要同文同语同心同德,不可再生出异心。”
姬云曜从陆锦澜说出“朕”那个字开始,脸上便有了喜色。她其实曾暗暗担忧,她作为叛贼首领,下山后是否有砍头的危险。
可陆二竟然是陆锦澜,她就不用怕了。方才她眼见着姬云铁树随项如蓁等一同参拜,便猜到姬云铁树早知内情,此次引兵入山,姬云铁树定然立了功。
她的女儿立了功,她的儿子嫁给了皇上。她还怕什么?这下稳了!
陆锦澜教诲盟众,姬云曜忙率众请罪,“皇上宅心仁厚,我等愧不敢当。草民知罪,从今往后,必定再无二心。我等誓要追随皇上,世世代代效忠皇上。否则必遭天诛地灭,五马分尸,永世不得超生。”
大家互相表态,陆锦澜表示:只要你们认真悔改,听从安排,朕既往不咎。
姬云曜等人便赌誓发愿,激情认罪,讲了一车多谢皇上饶命的话,除了尤秀。
尤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因为她不傻,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她死定了。
陆锦澜发表完讲话,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内侍卫先把尤秀和尤桑族那些个尤秀的心腹一同关起来。
项如蓁说山下已经备好了帐篷,陆锦澜便命山上的人今日就搬家。
此次官兵上山带了不少火药,等人搬下去,就要把关口炸了。以免来日再有人到山上占山为王,死灰复燃。
一时间乱糟糟,李意带着官兵将尤秀等尤桑族人押往新平府大牢。不多时却慌慌张张来请罪,“皇上恕罪,我们落入陷阱,人犯被人劫走了。”
陆锦澜眉头一皱,“谁劫走的?”
李意道:“是一群尤桑族人,领头的是一个带着面纱的男人。”
陆锦澜心下了然,尤順今天一直没露面,想必是在暗中看到这般情形,提前跑了,还带着族人去途中接囚。
晏无辛忙道:“我带人去追。”
左隋之道:“我随太尉大人一同前去,只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陆锦澜:“朕知道,她们必出尧州,过乌苍国,要往巨龙山去。这伙人是真正的反贼,千万不能放走,否则就是放虎归山,必定为将来埋下隐患。”
她说到这里,对章思远道:“这里一切交给你善后,关大人马上就到,你们一同处置,朕要亲自去追拿反贼。”
*
尤順尤秀带着两三百族人,一刻也不敢停歇。出了尧州城,直奔乌苍国。
直到马匹不堪劳累,停下饮马,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再次上路,尤秀显得格外轻快。
尤順不由得担忧道:“姨母为何这般高兴?我曾向陆锦澜透露过这条路线,她知道我们是皇族后裔有复国之志,只怕她不肯放我们走。说不定还要御驾亲征,亲自来拿我们。”
尤秀笑道:“她亲自来更好,走到这路,必过落雁山。我刚刚已经命人在落雁山的必经之路埋下火药,只要她一到,必定殡天。”
尤順一愣,“姨母,这样的事,你为何不跟我商量?”
尤秀不悦道:“有什么好商量的?跟你说,只怕你心软。她骗了你,还把咱们弄到这般境地,她不该死吗?”
尤順怔怔地看着她,“我从未想过要她死。”
尤秀皱眉道:“那么多火药,她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管她做什么?快赶路!”
她催马前行,然而尤順却并没有跟上来。
尤秀暗觉不好,回头一看,尤順远远地看着她,忽然调转方向,往落雁山去了。
“顺儿!”尤秀大喊一声,可尤順充耳不闻。
她急忙取下弓箭,咬牙拉弓,一箭射中尤順的背部。箭尖穿胸而过,尤順捂着伤口仍旧不肯停下。
尤秀咬着牙还要再射出第二箭,一旁的族人不忍,连忙围过来劝阻,“长老,族长他这一去必然活不成了,咱们快走吧。”
尤秀愤恨地丢下弓箭,率众转身离去。
*
陆锦澜率众追击,左隋之做先锋,前来禀告:“皇上,前面就是落雁山,她们刚出关,应该跑不远。”
陆锦澜看了眼山势,“此处狭窄,小心埋伏。”
左隋之道:“皇上放心,我派探子先去探探路。”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呐喊:“陆锦澜,不要进山!”
山谷的回音将这急切的喊声一遍遍重复放大,变成一声声痛苦的呼唤。
陆锦澜预感到什么,张目四顾,只见山门那头来了一人一马。马上白色的身影,不是尤順又是哪个?
只是那身影越来越近,陆锦澜才看见他身前早已被鲜血染红。
陆锦澜正要催马上前,尤順急得大喊:“不要过来!”
他拼命催马,砰一声巨响,尤順的马踩爆了引线,火药轰然炸开。
顿时乱石飞迸,黄沙漫漫,众人急忙高喊:“护驾!”
然而飞扬的沙土迷得人睁不开眼,待尘土散去,项如蓁晏无辛等人围过去,只见陆锦澜抱着奄奄一息的尤順,温柔地拂去他脸上的尘土和血迹,轻声埋怨:“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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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想把尤順收了的,但今天在烂地瓜遭遇了破防男的私信攻击,说我写女尊文巴拉巴拉的~老娘很不爽,我乐意自嗨,嗨极了就随机嘎一个男角色,附赠全族消消乐套餐。就写!就写!气死那些狗东西!死去!
第149章 他没闹吧
尤順缓缓睁开眼,满眼深情的望着陆锦澜,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进自己即将消散的魂魄里。他气若游丝,喃喃道:“我不想你死。”
他费力抬起手,触摸着陆锦澜温热的脸颊,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被你说中了,我真的到死也没能嫁出去。其实……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嫁给了你。可惜那只是个梦,再也不会成真了……”
他本就生得白,此刻失血过多,几乎面白如纸。陆锦澜连忙握住他的手,红着眼道:“朕娶你,朕现在就娶你。朕封你做尤贵人,好不好?”
尤順黑眸一亮,眼泪潸然滚落,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太……太好了,臣侍谢主隆恩。可是我……我没机会进宫侍奉了,你把我的骨灰带到京城吧,我想……想离你近一点。”
陆锦澜紧紧地抱住他,“好,朕带你回京。”
“那笔宝藏……就当是我的陪嫁,你也……带回京城吧,藏宝图在我的荷包里。”
尤順靠在陆锦澜怀里,俊美憔悴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笑意,“我这一辈子……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痛快活过一日。但能嫁给你……死在你的怀里,我……死而无憾,这一生……值……值得了……”
尤順的手无力垂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塞外寒风吹起,左隋之轻声提醒:“皇上,尤贵人已经去了,请您节哀,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