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笑着点头,“当然还是恨我,无辛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这么做,你想知道其中缘由吗?”
陆锦澜得意地笑道:“相尊大人,如果我不告诉你,我保证你到死也想不明白。”
第115章 怎会错得如此离谱
晏维津眉头紧锁,在牢里来回踱步。
陆锦澜倒了杯毒酒递进去,“你要不要边喝边想?这毒酒一刻钟后才会发作,我保证在你闭眼前揭晓答案。”
晏维津瞪了她一眼,“她做恶人和你做恶人,能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保全晏氏族人罢了。”
“不对!”陆锦澜立刻驳斥道:“她要是为了保全晏氏一族,何不保全你呢?那些族人,哪比得上你这个亲娘。”
“如果一心只想保全你,她何不杀了我?以我们之间的信任,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当她在跟我开玩笑。”
晏维津不解,“那是为什么?”
陆锦澜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坐下聊,晃得我头晕。”
晏维津带着火气坐下,“说吧。”
陆锦澜微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们在边关的时候,有一次误入了毒林,我掉到了沼泽里,命悬一线。”
“当时大家都中了毒,行动困难,且毫无力气。无辛中毒轻些,她回去拿绳子叫救援。”
“而如蓁则拿了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割在自己手臂上,用放血的方式竭力保持清醒。”
“她想救我,但后来发现还是做不到。她便说没办法了,只能陪我一起,死在荒芜之地。”
晏维津嗤笑,“愚蠢!”
陆锦澜笑着点头,“是啊,你这样精明的人是不会理解那种心情的。”
“我们这样愚蠢的人,就是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呵护自己最珍视的友谊和最亲爱的朋友。”
“如你刚才所说,在你这件事上,无辛做恶人和我做恶人,没有区别。”
“人人都知道,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人人都知道,她是为我才做了这件事,可她还是要这么做。”
“她不动手,你的人恨我一个。她来动手,你的人,恨我们两个。”
晏维津更加困惑,“那她这么做的好处在哪儿?”
陆锦澜摇了摇头,“没有好处,我和你站在对立面,哪有好处可言?她怎么选都是错,可她最终选了我。”
“最基础的原因当然是你一错再错,让局面变得剑拔弩张不可挽回。”
“基于是非,她选我。可无论事实如何,她忤逆了你,便要面对天下人的指责。若想要好处,她真不该选我。”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既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宁愿选择与我同甘苦共患难。”
“哪怕是一起承受世人的责难,承受仇视的目光甚至攻击,她依然要这么做。至少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们都是凡人,凡人总会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可是当命运困住我们,而我们又无力反抗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坚定的选择和彼此站在一起。”
“就算身处绝境,也有人与你并肩而立,还有何怨?何有何惧?”
陆锦澜凝眸看向晏维津,那种目光仿佛能穿过血肉,看到人的内心。
她说:“我能如此平和的对待你,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上天待我不薄。我失去了一些,可我得到的更多。生死之交,我有两个。”
“而你如此暴躁,是觉得上天亏待了你?还是你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怨恨,怕到了阴曹地府,无颜面见故人?”
晏维津心里咯噔一下,怔了一怔,坚持道:“当年的事是一个死局,我根本没有选择。”
她回忆起往事,激动地情绪又让呼吸变得重了起来。
她向来认为当年自己没有做错,可从未像此刻这般,急切的为自己辩解。
她语速飞快道:“当年我在族中立足未稳,我只能以晏氏血脉做未来皇储的诱惑,让所有人鼎力支持我。”
“飞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想害她。可她弟弟偏偏也怀了皇上孩子,而且他还是正夫,我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晏氏一族不支持我,我是没办法登上丞相之位的,我……”
“你跟顾飞卿商量过吗?”陆锦澜冷声打断她的话。
晏维津猛然愣住,随后抿了抿唇,“这还用商量吗?我要杀她弟弟和她弟弟的孩子,她难道会允许吗?”
陆锦澜连连摇头,“不!不必如此,你可以把你的难处告诉她,事情不是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为什么顾怀瑜非死不可?他让位,不行吗?他走,不行吗?你登上丞相之位后,他再回来,不行吗?”
陆锦澜红着眼一连串的质问,而后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独断专行,把事情推到死局,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选择。”
“其实,是你不给别人选择。你不给顾飞卿选择的机会,也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晏维津冷声道:“我必须扼杀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我是不给任何人背叛我的机会!”
“哦?”陆锦澜眨了眨眼,环视四周,“那你是怎么进到这儿来的?”
晏维津气得咬牙,“你……”
陆锦澜笑了笑,“你如此精明,却逼得这世上最不想背叛你的人,背叛了你。走到这一步,你竟然还固执的认为你没有错。”
晏维津紧绷着脸,片刻后方道:“至少当年,我没有错。就算我把事情告诉顾飞卿,有什么用?”
“那可是涉及到丞相之位、皇夫之位、皇长女之位,她们家的荣华富贵,通通都要让渡给我,她岂能答允?如果是你,你会甘心吗?”
陆锦澜笑道:“我没有如此自私的朋友,没有谁对我说,要把我本该拥有的通通拿走。”
“但如果我的朋友遇到难处,我会心甘情愿的付出所有。能共生死的人,还会计较什么荣华富贵吗?”
“可让我不解的是,你一再说你想要什么,却从来不考虑你的朋友想要什么。你吝啬到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她,甚至连她活着的权利都要剥夺。”
晏维津目光复杂地看向陆锦澜,而后果断道:“顾飞卿不是你们那样的傻子,她才不会那么做。”
陆锦澜低笑一声,嘲讽道:“也对,我们这样的人再傻,也懂得分辨人心好坏,我们是不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挚交的。”
“你也就和顾飞卿那样的人交交朋友,因为她比我们还蠢。恐怕她到死都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突然对她下手。”
晏维津深吸一口气,“好吧,我承认,当年是我对不起顾家,我今日将这条命赔给你。”
她说着果断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陆锦澜面如平湖,毫无波澜,只道:“你欠我的不止一条人命,但如果你能告诉我,我最想知道的真相,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想知道什么?”
“皇上的态度。”
晏维津点了点头,低声道:“起事前,我和皇上达成交易。她许诺我丞相之位,许诺我挑选晏氏男入宫为皇夫,让带有晏氏血脉的孩子成为将来的皇储。”
“而我则带晏氏全族和我当时手中的势力,全力相助,助她登上皇位。”
“达成交易之后,我才知道顾怀瑜已经怀有身孕。于是我对赵敏成说,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就算了。但如果是个女孩儿,便不能留。”
陆锦澜忙问:“那她怎么说?”
晏维津轻叹一声,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怜悯,“她只说了两个字,可以。”
陆锦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晏维津继续道:“后来我除掉了顾怀瑜,但走漏了消息。顾飞卿把你带走,我先后派出十几拨人追杀她。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说她身受重伤,而后不知去向。”
陆锦澜点头道:“怪不得凌之静生前说我会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因为她经历过当年的事,了解你的为人。”
“一旦你察觉到我得知了真相,必然会心狠手辣,除之而后快。哪怕有无辛这层关系,哪怕我表示不追究,也没有用。”
晏维津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想揪住过去不放,而是我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根本不允许自己给未来埋下隐患。”
“凌之静的确了解我,我、赵敏成、凌之静,大概世上最奇怪的关系了。”
“我们了解对方,提防对方。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却也视对方为死敌。她们了解我,我也了解她们。如今凌之静死了,我也即将死在顷刻,赵敏成终于拔除了她所有的眼中钉,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好心给你几句叮嘱吧。”
晏维津平静下来,像个慈祥的老人家,温声道:“我的心狠、多疑、冷血,不及那位皇上的万分之一。我们三人中,最重感情的是凌之静,其次是我。而赵敏成呢?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她当年那么喜欢顾怀瑜,可在大位面前,心爱的人和自己的女儿,算什么呢?她会毫不迟疑的将后者当做牺牲品。”
“你相信我,不要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了。一旦她也意识到,你已经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她便不会把你看成自己的女儿,而是把你看成,有着灭门之仇的敌人。”
“面对隐患,她比我更敏感,也会做得更彻底更干净。你不是她的对手,想办法脱身吧。”
“不过话又说话来,眼下,恐怕你想脱身都难。”
“因为你有皇家血统,有军功有威望,你还有军队。宋家军和赤诚军加起来,比当初的凌家军还可怕。”
“有凌之静的前车之鉴,她是不会再把你放到军中去的。”
“她大概会用对付凌之静的办法对付你,把你留在京中,把你的军队留在边关。让你永远没办法起兵,威胁到她的皇位。”
陆锦澜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无辛大概也想到了。所以她已经请旨离京,要去边关统领赤诚军。”
“我的身份是皇上的疑虑,她肯定不会让我去。可赤诚军很重要,是我们三个人组建起来的一支强军,是我们的心血。”
“无辛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想要离京合情合理,去军中也没什么可疑。我猜皇上绝对想不到,无辛是在为将来若有万一做准备。”
晏维津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这个女儿的确比我更懂得洞察人心。她的判断,也比我更准确更超前。”
“其实,皇上之所以将我打入天牢,根本不是因为我杀你爹,或者无辛的告发。而是因为她想除掉我,无辛不过是利用了皇上的想法。”
晏维津苦笑一声,忽然有几分得意,“赵敏成自负心机深沉谋划全局,她根本意识不到,她竟然会被一个年轻人利用,而且那个年轻人还是我的女儿。”
晏维津咳嗽一声,她拍了拍灼烧的胸口,忙道:“帮我转告无辛,我知道真正让我死的人是谁,我不恨她了。”
陆锦澜应道:“我会帮你转告。”
晏维津又道:“你告诉无辛,她有这样的计谋做什么武将,应该来当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要整日沉迷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了。”
陆锦澜摇头,“那你就错了。”
“错了?我又错了?”晏维津尴尬地笑了笑,“我今天怎么突然发现,我总是错。”
陆锦澜道:“她洞察人心善用计谋是一回事,她喜欢过怎样的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她有权利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你不必为她操心,更无需为她做主。”
晏维津茫然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们年轻人总是自己的想法,我又想错了。来,这酒不错,再给我倒一杯。”
陆锦澜又给她倒了一杯毒酒,晏维津喝完,毒似乎快要发作了。
她隐隐能感觉到体内的变化,所以她在搜肠刮肚地想,自己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真荒谬!临了临了,自己竟然向仇人交代遗言,还生怕遗漏什么,甚至还在为这个仇人担忧。
“皇上命你来送毒酒,她是有居心的,我到底是无辛的娘。她这不是逼着你和无辛,互相怨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