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遇到危险的事儿,人家压根不让自己孩子参与。你看咱们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赵祉钰在京里享福呢。”
陆锦澜叹了口气,“无辛说得对,离京办事和在京办事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我们都在这儿,谁也不敢乱来。”
“可你一旦出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会遇到什么事儿就不好说了。你拿着尚方宝剑,那些人知道你是去问罪的,万一狗急跳墙,一定会对你下手。”
“皇上让你做这个奉旨钦差,给你尚方宝剑,予你生杀大权,你当是对你好呢?”
“她该料到你这一去,万分凶险。平日里查一地一事的钦差,丧命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你要查十七州的事儿?皇上明知道这是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可她还是要你去卖命,真是一点也不心疼你啊!”
项如蓁轻叹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皇上这是在利用我。不是任用,因为皇上没有为我考虑长远。也不是重用,因为皇上不那么在意我的死活。”
“书上说‘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能沦为别人的工具。可我却不这么想,只要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做别人的工具,也没什么不可以。”
“户部的帐不只是京城的帐,而是全国的帐,自然要彻查各地。贪腐就像顽疾,如果放任沉疴旧患不根除,这个国家怎么会好起来呢?”
晏无辛无奈道:“那也不该由你牵头来做啊,吏部呢?涉及了那么多官员,吏部的人怎么不去查?”
项如蓁道:“我提过要和吏部联合调查,吏部尚书说年底事多,吏部要忙官员考核升降的事,抽不出时间。只能派两个主事给我,算是帮手。”
陆锦澜气道:“吏部这是推诿。”
项如蓁笑道:“可能她们怕了,但我不怕。你不是常说有些人自己不下基层,天天在朝上瞎指挥吗?我现在下基层了,你们不会不支持我吧?”
陆锦澜愁道:“我们当然支持你,可是……可是用我娘的话说,就算你做的事是对的,但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做呢?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雪卿也快生了,你这个时候出去,万一有个好歹……”
项如蓁坚定道:“因为我想去做。”
“还记得咱们在学院时说的话吗?锦澜说过,盛世和皇帝是不是仁君没多大关系,而是取决于是否有治世能臣。”
“我自负有几分本事,便要担起能臣之职。危险的事,总是很少有人去做。可我不做,又有谁能做?”
“咱们出身不同,你们大概没体会过在法治最涣散的地方,滋生了多少腐败。”
“我们县里有一条路,从我记事起总是修了挖,挖了修。年年修年年挖,折腾了近二十年,户部年年拨钱,鼓起来的却是当地官员的钱袋子,老百姓走的还是一条破路。”
“类似的还有摇摇欲坠的破桥、打不上水的破井、四处漏雨的破学堂……你们无法想象,我从小看着这些事,我有多恨贪官。”
项如蓁回忆起旧事,情绪有些激动,不觉握紧了拳头。
晏无辛轻声道:“我们都恨贪官。”但随即补充道:“但肯定没你这么恨,你是忌恶如仇,我们……我们还是太懒了。”
项如蓁道:“你们不必像我一样,你们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没理由抛下一切去和那些恶人缠斗,何必拼个你死我活?但我不一样。”
“虽然我现在做了大官住了大宅子,夫郎在怀,衣食无忧,但我忘不了那些让我握紧拳头的日子。”
“我忘不了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寒窗苦读,一路过关斩将,凭着一腔热血走到京城走上朝堂。”
“我甚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她在期盼着我践行当初的承诺,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官场清廉,百姓富足。即使如我一样出身寒微的学子,依然可以平等的争取一切机会……”
晏无辛忙道:“你这个想法太理想化了,几千年以后都未必能做到。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根本没有那样一双眼睛在看着你。”
“有!”项如蓁坚定道:“那双眼睛属于曾经的我,那时的项如蓁一无所有,只是一个偏远山村打猎为生的贫苦少年。”
“可她一直在期盼,期盼有一个英雌能够出现,给她一个律法赋予的清明世界。让千千万万个如她一样的人,过上好日子。”
“我要做那个英雌,就如我曾经所说,无怨无悔,至死方休。也许哪怕我有百年寿命,也完不成理想中的盛世大业。但我要去做,我要一直去做。”
“我可以死在奔赴理想的路上,但我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因为夫郎孩子、因为我的挚友担心,我就选择放弃。你们是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这一次,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
陆锦澜红了眼眶,开口时已经有些哽咽,“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要不你等两天,等我把手里的事交托一番,我陪你去。”
晏无辛擦了擦眼泪,“没错,我们陪着你,好歹放心些。”
项如蓁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带两个伙伴?你们手里现在也有不少事,忙你们的吧,我会小心的。家里就劳烦你们照看,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
陆锦澜道:“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你一走,我就让凛丞把雪卿接过去,到我府上待产。那边医师都是现成的,凛丞他们也有经验。可我还是更担心你,你带多少人去?”
项如蓁算了算,“皇上给我配了四个大内侍卫,我说人手不够,想让隋之带着一小队人马跟着我,皇上同意了。”
左隋之现在禁军营做校尉,她胆大心细。有她在,陆锦澜和晏无辛总算稍稍放下心。
晏无辛道:“我以协查的名义,从兵部再给你拨两百名精锐。为了以防万一,你到了当地,最好只用自己带去的人。”
陆锦澜道:“京城周边还好说,大不了派人送信回来,我们即刻过去。边关也好说,宋家军和赤诚军,都是你的强援。只怕是中间这段两不相靠,你要万分提防。”
项如蓁笑道:“知道知道,你们怎么公公爹爹的,这么磨叽呢?我会当心的。”
她瞥见陆锦澜放在桌上的条陈,“这是什么?”
陆锦澜差点忘了,“这是我写的关于普及科学种田的具体方案,本来想跟你讨论这个事儿,没想到你要出门。”
项如蓁一愣,“科学种田?何为科学啊?”
陆锦澜:“就是融汇各科目之学,总之就是一个融会贯通,更好做事的一种表达。讲求科学,任何事都能做得更好。”
项如蓁将条陈收起来,“好,那我拿着路上看,有了想法我写信给你。我要去科学查贪了,拜托二位不要愁眉苦脸。”
“我把锦澜送我的霸王鎏金枪带上,我再穿上金丝软甲。咱们可是沙场征战之人,那些不过是一群中饱私囊之徒,想杀我?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陆锦澜叮嘱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小心人家给你耍阴招。我这儿有一瓶解毒丸,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两人千叮万嘱,第二天一大早陆锦澜和晏无辛站在城外的青山上,目送项如蓁的钦差队伍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陆锦澜:“我有时真羡慕如蓁,她永远这么不顾一切,永远都能豁得出去。”
晏无辛笑了笑,“我看你也挺豁得出去的。”
陆锦澜摇头,“以前是,现在不能了。不过也很好,母父安康,挚友在侧,夫郎孩子热炕头,这也是我理想中的日子。”
晏无辛长叹一声,“唉,如蓁是个猛人,你是个狠人。只有我,这辈子其实就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要是没有你们,我才懒得理朝中这些乱糟事。”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策马回城。
陆锦澜笑道:“那你等等吧,等如蓁忙完了要忙的事,咱们三个带上家眷一同隐居世外。终日赏花斗酒,骑马打猎,岂不快哉?”
晏无辛哼了一声,“看如蓁这劲儿头,只怕到她不忙的那一天,我头发都白了。偏偏咱又舍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这诡谲的朝堂。哎,我是舍命陪君子啊,为了陪你俩,我真是一片苦心。”
陆锦澜勾起嘴角,调侃道:“呦,晏大人又开始诉苦了。这是想让我请你喝酒,还是又看上我家什么东西了?”
晏无辛嘿嘿一笑,“要不说咱是知己呢,你把你这宝马借我骑两个月。”
陆锦澜不依,“又惦记我的马?我这马每天有专人伺候,可是我的宝贝。”
“咱比亲姐妹都亲,我还能害你的马啊?到了我那儿,我也让专人照料,保管给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吧好吧。”陆锦澜经不住磨,勉强答应道:“借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得给我好好的送回来。这马是我的心头爱,见不着我会想它的。”
“知道啦,我每天骑你家去,让你们见见,一解思念之情,总行了吧?”
晏无辛软磨硬泡,终于又骑上了汗血宝马。
下雪天上朝都不坐轿子,为了展示这宝贝马,天天东奔西跑。
*
话说,项如蓁离京后,时有消息传来。
不到一个月,她的尚方宝剑已经斩了十七个人了。
其中有借各种由头,骗取朝廷拨款,中饱私囊的官员。也有参与分赃,一同合谋的当地富绅。
据说同行的办事人员,抄家都抄出了丰富的经验,抄出来的东西运到京城,一丁点磕碰都没有。
国家虽大,人与人之间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京外的贪官污吏和朝上的大臣,其实也能扯上关系。
一来二去,便有人按捺不住,参奏项如蓁。
“皇上,您可不能不管了。项如蓁她成了项如疯,她查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她……她简直杀红了眼。若由着她这么杀下去,必使朝野动荡上下不安。皇上,你快将她召回来吧。”
赵敏成:“这个项如疯……啧,都让你给我搅合糊涂了。这个项如蓁做事是有些生猛,诸位大臣,你们怎么看?”
陆锦澜和晏无辛交换了个眼神,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陆锦澜抢先一步,“回皇上,臣以为没什么不妥。项如蓁的品行您是知道的,此人刚正耿直,她所查办之人虽多,却都是为朝廷查办,按法度执行。”
“据臣所知,自从她接收户部后,查办了几百人。不论她查谁办谁,都不是为了泄私愤,对事不对人。所查之事,有理有据,一切记录在案,办得十分翔实。”
“诸位大人若不信,待她回来,大可翻看卷宗,核对人证物证。”
“既然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没有一个无辜,就不必大惊小怪了。莫说杀了十七人,便是杀了一百七十人,也是为我朝清理蛀虫,做了好事,有何不可?”
“人头落地,而后便是抄家起赃。户部亏空已久,如今一车车钱财运往京城,国库日渐充盈,有什么不好的?”
“有人若因此不安,该反省自己。清白者,自然无惧。不安的人,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怕刀砍在自己脖子上。”
那人才刚提起参奏的话茬,就被陆锦澜夹枪带棒的怼了一通,只得熄火。
项如蓁在外面放手大干,陆锦澜和晏无辛就在朝上为她守住舆论场。
如此反复几遭,转眼便到年下了。
这日,陆锦澜和晏无辛下了朝,一同回到忠勇园。
刚到府门口,凛丞便带着怀星,笑吟吟的迎上来,“我就琢磨着你们该回来了,已经命人备好了热茶和酒菜。二位大人快换了衣裳,用膳吧。”
陆锦澜将马鞭丢给仆从,随手解了披风递给凛丞,笑道:“我和无辛刚想在路上说起来要吃烤肉,你让人准备好炭火和烤肉的篦子,再切两斤上好的五花肉,我俩到我屋里吃。”
凛丞一叠声应着,急忙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脱去厚重的冬装和官服,穿着轻便的常服,围着火炉烤着滋滋冒油的五花肉。
手边方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厨房很快又送了切好的鹿肉、牛肉、羊肉来。
屋子里的地龙足够暖和,二人两杯温酒下肚,便挽起袖子,解开颈口的扣子,热出了汗。
晏无辛掐指一算,“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我估摸着二十七八,如蓁就能赶回来。”
陆锦澜哼笑一声,“别提了,如蓁昨儿来信说,她可能要晚点回来。虽然查办一切顺利,但她返京时要杀个回马枪,查漏补缺一下。”
晏无辛哈哈一笑,“这个项如疯,真是疯了。我要是贪官,我只求速死,下辈子都不敢贪了。”
陆锦澜叹道:“如蓁这一去,收获可不小。已经补回来两百万两银子了,回头再把赃物换了钱,户部的亏空就补得七七八八了。可她这一趟,树敌无数,只怕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等着抓她的错处。”
晏无辛道:“如蓁做事细心,又严于律己,一般人还真拿她没办法。”
陆锦澜道:“我看,不仅她要严于律己,我们也要格外小心。咱们三个已经够扎眼了,有些人拿不到如蓁的错处,兴许就要往她身边的人身上盯。”
“马上过年了,会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京内官员也会频繁走动。从前咱们是学生,做什么都无所谓。如今身居高位,还是谨慎些好。”
“我看,咱们干脆放出风去,今年不收重礼。但什么都不收,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我府上只收些吃食,哪怕是干菜、腌肉、蘑菇之类的东西,也比金银好。”
晏无辛连连点头,“那你只收吃食,我就只收美男。反正皇上也赏过我美男,我收这个不犯毛病。”
陆锦澜笑着与她碰杯,“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