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成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陆锦澜有点愣,这是哪一出啊?
皇帝离得很近,几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赵敏成身形高大,又站在台上,此刻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慈母一般温声叮嘱。
“十七岁是好年纪,还在长身体。一定要注意饮食,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好好吃饭。朕听闻你颇好美色,要知道节制方为保养之道。”
皇帝连这也管?陆锦澜有些脸热,微微抬眸,愣愣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笑问:“你知道高处不胜寒,怎么还往高处走啊?”
陆锦澜噗嗤一笑,“皇上您这话就是逗我了,我又不傻?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虽然高处不胜寒,但高处还能一览众山小呢。”
“身在高处,有好有坏,但一定是好远远多过坏。百姓不是常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吗?甘蔗不能两头甜,都在高处了,寒点儿就寒点儿吧,多加几件衣服就是了。”
“臣以前觉得自己不是个爱争权夺利的人,懒得搅合。现在想想,那是因为我那时没有拥有过权力,怕使劲儿忙活还是一无所获,所以干脆劝自己算了。”
“当我手中有了权力,体验过权力的滋味,自然就舍掉了懒惰,只想牢牢抓住权柄,为此付出辛苦也觉值得。”
“臣不知道皇上如何看待朝中的争斗,但臣的看法却很乐观。”
赵敏成勾着嘴角,听得颇有兴致,笑问:“乐观在哪儿啊?”
陆锦澜笑道:“很多人都希望朝堂一团和气,大臣们群策群力,不争不抢。臣却觉得这种期待太过理想化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个几十人的小团体,都避免不了争斗。哪怕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抢。”
“朝堂,是一个国家权力最集中的地方。天下间最诱人的权力,就在朝臣们中间流转,要求人人都不为所动,不贪不私,那简直有违人性。大家又不是庙里寺里修佛修道的,怎么可能毫无贪欲?”
“再说了,就算是修佛修道的,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说不定有多少私欲膨胀的腌臜事。”
赵敏成笑出了声,“你这么小的人儿,就开始关心佛道的事了?”
陆锦澜看了她一眼,心说:你要是有互联网,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新闻早就推给你了。
她吞咽了一下,将话题拉回来。
“臣是按常理推测,总之,不管什么人都是人。是常人,而非圣人。百官是人,臣不会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她们。她们能入朝为官,自然都有些本事。这些人争权,臣并不会觉得失望。”
“权力,本身就是世上最具诱惑力的东西,大家不是理应争夺吗?”
赵敏成点了点头,陆锦澜道:“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争权,而在争权的手段是否得当、能力是否和手中的权力匹配、得到了权力能否为广大人民谋取福利。”
“臣乐观就乐观在定北侯已经伏法了,朝堂如今有争斗,说明还没有哪方势力能造成一边倒的局面。有争斗,就意味着有机会,一切还未尘埃落定。”
“臣不敢保证自己争权的手段多磊落,反正不至于害人就是了。假如臣能得到三分的权力,就会尽五分的力,绝不会辜负圣上您给我的机会。”
“臣不敢说一定做个流芳百世的名官,也至少能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反正,臣肯定比大部分人做得好。”
“再退一万步说……”
陆锦澜忽然住了口,赵敏成挑了挑眉,追问道:“再退一万步,如何?”
陆锦澜想了想,“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臣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一败涂地,权力终究还是握在女人手中。权力在女人之间流转,臣觉得这点就值得乐观、庆幸。”
赵敏成背着手,笑吟吟的在她面前踱步。
“这话,朕有点儿听不明白。权力不在女人手中,在谁手中?难道这里面,还有男人的事儿?”
陆锦澜会心一笑,拱手道:“最让臣感到乐观的就是这里面没有男人的事儿,只要权力在女人手中,咱们女人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太惨。不然……就不好说了,反正贪权总比失权好。”
赵敏成不解,但还是肯定道:“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不大懂。但朕很喜欢你看事情的态度,懂人性、知取舍、自信达观,比朕年轻时想得更清楚,少了许多痛苦挣扎……”
她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锦澜呐,你要好好做事。记住,你前途无量,一切皆有可能。”
陆锦澜恭敬道:“臣,谢陛下教诲。耽搁您这么长时间,实在不该,臣告退了。”
赵敏成点了点头,陆锦澜退后几步,转过身迈出了殿门。
“锦澜!”皇帝忽然叫住她。
陆锦澜一愣,转过身见皇帝独自站在殿中。她戴着庄重的冕冠,穿着一袭华贵的龙袍,连折射出的影子都显得那么长。
但不知为何,陆锦澜看着她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面容,忽然觉得她有些孤独。
赵敏成没有召唤她过去,只是提高了声音,问她:“按照你刚才所说,你觉得朕如何?”
陆锦澜不解,“皇上,您指的是……”
赵敏成道:“你觉得,朕争权的方式得当吗?朕和手中的权力,匹配吗?朕,为广大人民谋取福利了吗?”
陆锦澜心头一紧,她刚才只顾着论争权的事儿,说得太投入,忘了顾忌皇帝的心思了。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内涵她吧?
陆锦澜手指抠着殿门上凸起的花纹,忙道:“臣方才的话,只适用于朝臣。您是天子,另当别论。”
赵敏成微微点头,“那你回去好好想想,朕想听听你的帝王论,想好了记得来见朕。”
真会给人出难题啊!陆锦澜皱着眉出了宫,回家路上就在想,这篇帝王论怎么作?
不夸她肯定不行,夸她又不想违心。实话实话,指定不行。要不,装傻吧?
嗯,对。下次问我,我就说我已经想破了脑袋,但我身为臣子,想象不到皇帝要操心多少事,实在无法评判。
想必,一定是很难的,是我这个年轻又刚入朝堂的臣子无法想象的。
对,就这么半真半假的吹着说,蒙混过关就是了。
她心里一想通,顿时愁云消散。
回到家,家里敲锣打鼓放鞭炮,老老小小,欢天喜地的围上来道喜。
陆锦澜被簇拥着进了门,看了看几个孩子,把带回来和偷回来的东西拿出些,给家里人分了分。
全家都很高兴,陆今朝得空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今日面圣,皇上说什么?”
陆锦澜道:“皇上给我派了个礼部左卿的差。”
陆今朝又问:“还说什么了?”
“还说……”陆锦澜想了想,身世问题陆今朝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只能等她以后自己查。
她也没多说,只道:“问了我的生辰,我照实回了,皇上就没再问了。”
陆今朝松了口气,“那就好。伴君如伴虎,你在御前要小心应对。”
其实,陆锦澜觉得皇上对她还行,和蔼亲切,还让她节制呢,关怀得可真细致。
但她弄了这么多男人在身边,哪那么容易节制啊?
每个晚上,男人们都眼巴巴的盼着,盯着她去哪儿屋。
回家头一晚,凛丞和萧衡就争抢起来。
如果没有萧衡,陆锦澜自然去凛丞院里。毕竟他是正夫,陆锦澜愿意给他体面。
可萧衡在这儿,入府第一夜,非说自己住不惯,要她陪着。
凛丞是正夫,他是平夫,陆锦澜要是陪凛丞,他肯定觉得委屈。但陪萧衡的话,这府里上下都看着,好像有了萧夫郎,宋夫郎就受了冷落。
陆锦澜干脆跳过他俩,直接去了七郎那儿。
七郎生完三胞胎后身子弱,陆锦澜一直惦记着。
一番温存过后,陆锦澜想起来,“十三的妻主孔鸾这次也随我回京受赏了,十三有了身孕不便跟来。过几日我在家里宴请这些部下,你也去见见她。”
“她这人性格豪爽,对我也很是忠心。可那么多人,我单赏她不好。你以你送十三的名义,给她准备一千两银子,再备些礼物,让她走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七郎忙道:“我记下了,你快睡吧,明早还得上朝呢。”
*
早朝,在最初那段时间,都是陆锦澜的梦魇。因为实在太早了,这对厌恶早起的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凌晨五点早朝开始,凌晨三点,她就得起床。轿子到了城门口,城门还没开呢。
碰巧,又逢罗大莉当值,笑问:“陆侯,上朝去啊?”
陆锦澜无奈的挥挥手,“别提了,明天我就搬回城里住。”
忠勇园在城外,虽然豪华宽敞,但是远,她得想办法给自己节省通勤时间。
轿子晃到了宫门外,边关带回来的将领已经在那儿兴奋地等着。她们不能直接上朝,要在外面候旨听宣。见着陆锦澜,纷纷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陆锦澜眯着眼应了几句,站在金銮殿上,回头一看,天还没亮呢。
我的老天奶啊!这是什么逆天的安排?
陆锦澜躲到项如蓁身后,“我眯会儿,有事叫我。”
大家都站着,也没个座儿,但陆锦澜坚信以她此刻的困倦程度,站着也能睡个回笼觉。
然而这是上朝,不是上课,赵祉钰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到最前面。
陆锦澜一看与她并排的是丞相晏维津和御史令金云凝,顿时打了个激灵。
忙问赵祉钰:“这是做什么?皇上让我做礼部左卿,从二品。我不和如蓁无辛站一起,我也得站在我们礼部尚书罗大人后面,你拉我到这儿干什么?”
赵祉钰笑道:“你忘了你封侯了?这殿上就你一个超品侯君,你不站前面谁站前面?”
陆锦澜往旁边一看,晏维津和金云凝朝她点了点头。
得,这回不用打盹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吧。
赵祉钰留在她旁边不走了,看来大皇女的马甲也准备脱了。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赵祉钰低声道:“给你透个小道消息,让你做礼部左卿的旨意昨天就传出去了。你在学院闹的那次事,让京中大族都颇感不安。你要断了人家后代的青云路,人家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陆锦澜一笑,“你还不了解我?我会怕吗?”
陆锦澜寻思着,等我管了教育,后门全堵死,一个废物别想塞进去。我看那些大族,以后能拿我怎么样。
但她没想到,那些人的工夫不在以后,而在现在。
皇帝一来,先把一众武将都宣进来,表彰了一番。然后又说学院的学生表现优异,提前结业,这几日皇上会亲自安排人选,入朝为官。
皇上当众宣布了赵祉钰的身份,大皇女从今日起参政议政。
然后便让那些不通政事的武将们都下去,只留下陆锦澜,还有项如蓁和晏无辛这样高阶武将在殿内,开始议论政务。
第一件事,便是公布定北侯通敌。皇上让三司再审一次。这回定了罪,大概就要直接抄家问斩了。
这些没有陆锦澜的事儿,她一直默默听着。紧接着,内廷司便宣读了让她这个靖安侯、嫖骑将军兼礼部左卿的圣旨。
陆锦澜刚要谢恩,忽然有人高声道:“请皇上三思,臣以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