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趁机退到一旁,从香炉里抓了把香灰。
众人刚齐声诵念了三遍“请圣男显灵”,便听陆锦澜喊了一声:“圣男显灵了!”
众人睁开眼,只见灰尘从空中缓缓落下,大家都眯着眼。
迷蒙之间,见圣男掌中托着赤红如血的毒蚣,端坐案上,沉声道:“将伤者放下,其余人等退至殿外。”
殿内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全体惊讶到呆滞。
陆锦澜催道:“快把孩子放下,大家赶紧出去。圣男时间有限,一会儿该走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退到殿外。
陆锦澜最后一个出去,朝蚩离眨了眨眼,关上了殿门。
“去去去!都离远点,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陆锦澜把人都撵到庙外,自己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
那毒蚣十分灵巧,先咬破一个伤者手腕吸食毒血,随即又游走到另一伤者的患处啃咬。不知道有的孩子是不是中毒严重或者情况特殊,那毒蚣还会进到伤者嘴里。
陆锦澜看得眉头紧锁,不一会儿工夫,蚩离收回毒蚣,冲她点了点头,从后门出去。
陆锦澜忙喊了一声:“圣男不见啦!显灵结束啦!”
外面的家属跑进来一看,殿里的孩子已经苏醒过来,开始哭着喊饿。家属喜极而泣,又开始磕头作揖,口中喊着:“多谢圣男显灵!”
陆锦澜抿着唇走出殿外,和几个魅族人擦肩而过。
一位老妇人吸了吸鼻子,盯着她的背影愣愣地出神。
陆锦澜在庙后和蚩离会合,蚩离笑道:“你真有办法,我的教众竟然都信了。不过,这件事肯定会被传出去的。”
陆锦澜笑道:“传出去更好,把你传得神乎其神。那个皇帝也不敢把你抓回去了,以后你在姜国消失,大家说不定以为你羽化飞升了。不过这么一来,你最好不要回家了,一旦露面是瞒不住的。”
蚩离点了点头,“好,有了这件事,我家里人应该也不会担心我,我们这就走吧。”
陆锦澜算了算日子,“时间正好,咱们绕过业州城,走小路,穿过姜国和曲国之间的荒林,赶在月圆之夜前就能到嬅国地界了。”
蚩离一听慌道:“千万不能走那条路!”
“为什么?”
“那片荒林是我们魅族祖先坐化的地方,也是许多族中长姥往生后的墓地。那片林子很邪门,我们魅族中人都不敢轻易进去,每年祭祖要由长姥领路大家才能全身而退。”
“为了防止盗墓,林中还布置了很多毒阵,寻常人进去必死无疑。连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陷阱,我们绝对不能走这条路。”
陆锦澜担忧道:“如果是这样,我们要赶快想别的办法。如果我不能在月圆之夜赶回去,我的朋友会到林中找我,那她们岂不是很危险?走,咱们立刻进业城,想办法出关。”
陆锦澜拉着蚩离刚要走,忽听身后有人厉声道:“蚩离,你给我站住!”
陆锦澜眉头一皱,转身一看,说话的人是在庙中和她擦肩而过的老妇。
陆锦澜不客气道:“你是谁?敢和圣男这么说话。”
回头一看蚩离已经跪下,拽了拽她的衣襟,低声提醒:“这是我娘。”
陆锦澜:“……”
第97章 你是奸妇
蚩琴沉着脸,将蚩离带回了魅寨,陆锦澜跟在她们身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进门的时候,蚩琴拦下陆锦澜,“我们母子要单独谈谈,这位少娘请便吧。”
蚩离急道:“娘,她是陆锦澜。”
蚩琴气道:“她是赵敏成也不行!”
她说着转过身上下打量了陆锦澜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能把我儿从宫中拐出来,原来是嬅国大名鼎鼎风头正劲的靖安侯。”
陆锦澜拱了拱手,望着她眼中的敌意,勾了勾嘴角,不阴不阳的回道:“些许薄名,不足挂齿,前辈谬赞了。”
蚩琴冷哼一声,“陆侯已于沙场大展神威,又从宫中拐带皇夫全身而退,还嫌不够吗?蚩离已然到家,请你高抬贵手放了他。”
“我想,陆侯你名满天下,应该不会恃强凌弱,为难我们寡母孤儿。难道你想血洗魅寨,强行将人掳走吗?”
蚩离忙道:“我是自愿跟她走的。”
“你给我闭嘴!”蚩琴紧皱眉头,厉声呵斥。
陆锦澜叹了口气,“看来前辈对我有许多误会,我若极力辩解难免有狡辩之嫌。还是让蚩离自己跟您解释,你们母子进去谈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屋门紧闭,蚩离跪在祖先牌位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娘。
蚩琴听完沉默片刻,“这么说,你要为了她,背弃姜国、背弃圣教、背弃族人?”
蚩离苦笑着叹了口气,“孩儿这十年,活在深宫之中,于国家于圣教于族人,也没什么贡献。我不过是一个象征一种图腾,跟案上供奉的神像也没什么两样。”
“可我是一个人,我不想做那个神像,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男人。当初送我入宫时,你们都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如今我就要消失了,这件天大的好事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我知道我要让娘失望了,让族人失望了。可人这一辈子,总不能只为别人活着吧?”
蚩琴一愣,“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是不是陆锦澜教你的?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蚩离道:“她说得没错,不是吗?孩儿现在很清醒,清醒极了。母亲,我一直很听您的话。一开始我不想做圣男,可我还是做了。后来我也不想嫁给皇帝,可我还是嫁了。”
“如今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活了小半辈子,竟然还没未自己活过,想想真是可怜。母亲,你就当可怜我一次吧。”
“我现在只想跟她走,您就让我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行吗?”
他膝行几步,抓着蚩琴的衣摆,声泪俱下,恳求道:“娘,您就疼我一次吧。放我走,求您了!”
蚩琴痛苦地垂下眼眸,眼中满是无奈,“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会不疼你?可这世上的事,本就是阴差阳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当初能不让你做圣男,我一定不让你做。如果能不入宫,我一定不让你入宫。你在宫中煎熬十年,娘也在宫外惦念你十年。我知道你怨我,可娘也是没有办法。”
“陆锦澜是个人物,你能得她青睐,她必定不会亏待你。娘当然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可是……可是……”
蚩琴连连叹息,蚩离忙问:“可是什么?”
“可是你弟弟已经学会身饲毒物了……”
蚩离呆滞一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
陆锦澜在木凳上坐着,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长相与蚩离有三分相似的少男跑过来。
他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脖子上缠着条毒蛇,一人一蛇,满眼新奇地看着她。
陆锦澜听蚩离说过,他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大约这就是他弟弟蚩澄了。
陆锦澜便道:“你是蚩澄吧?我是跟着你娘你哥到这儿来的客人。”
蚩澄点点头,“我知道,我小时候我哥天天抱着我,你身上有我哥的气味,我闻得出来。”
陆锦澜暗道:这魅族人属狗的,鼻子跟正常人不一样,我怎么闻不到什么气味?
蚩澄又问:“你是皇帝吗?”
陆锦澜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嬅国的陆锦澜。”
蚩澄顿时瞪大了眼睛,“啊?那你……你身上怎么会有我哥的气味?他不是嫁给皇帝了吗?”
陆锦澜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知道什么叫偷情吗?”
蚩澄反应了一会,“你是奸妇?”
陆锦澜坦然的点了点头,“没错,可以这么理解。”
“啊!”蚩澄震惊之余一脸崇拜,“怪不得都说你厉害,你连这种事都敢做,果然厉害。我只听说过奸妇,还从未见过呢。”
陆锦澜呵呵一笑,“那是因为有的人敢做不敢当,都是孬种。我陆锦澜才不怕,反正我历来毁誉参半,也不在乎多一桩罪名。畏畏缩缩是你们男人干的事,老娘敢做就敢认。”
“咳!”蚩琴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陆锦澜连忙起身,见蚩离眼睛红肿的跟在他娘身后。
蚩琴道:“陆侯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听说你要回嬅国,我女儿漠遥是业州城的一名小吏,也许她有办法送你回去,我这就去安排。”
蚩琴对陆锦澜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陆锦澜不禁诧异,低声问蚩离:“你娘不会想在饭菜里下毒,毒死我吧?”
蚩离笑着摇头,“不会,其实……她是很欣赏你的。”
蚩琴一走,蚩澄立刻欣喜地凑到跟前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天天盼着你回来呢,正好给你瞧瞧我的蝎子。”
蚩澄说着一张嘴,吐出一只淡青色的毒蝎。
陆锦澜微微后仰,真不习惯魅族人这种毫不避人的生活方式。
蚩离摸了摸蚩澄的头,勉强提起兴致,表扬道:“很好。”
“哥,你把你的赤蚣取出来,和我的毒蝎玩一会儿吧。”
蚩离便将赤蚣交给他,“去玩吧。”
蚩离望向陆锦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时候不早,吃完饭,就该启程了。”
陆锦澜见他语带哽咽神色异常,连忙拉住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蚩离含着热泪,无奈地告诉她,“我不能跟你走了。”
陆锦澜一怔:“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弟弟学会了身饲毒物,如果我走了,他就会成为新一代圣男。他会和我一样,被拘到深宫之中,直到老死。”
蚩离眼泪滚滚而落,抱住陆锦澜无声地痛哭。
“你不知道我多想跟你走,这个圣男我早就当得索然无味。我根本不稀罕做圣男,我也不稀罕做皇夫,我宁愿在你身边做一个无名无分的男人,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可是……可是蚩澄还那么小,我真的不忍心让他替我到宫中受罪。我对不起你,你别恨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陆锦澜用力地抱着他,眼眶湿润,“我不怪你,但是你们谁都不该到宫里受罪。这件事,一定有别的解决办法。”
蚩离绝望道:“没有办法了,这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命。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以后我会一直一直想着你、念着你,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直到我死。”
陆锦澜怜惜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先不要说这种话,你让我想想。”
“别想了,那会白白浪费时间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好好陪陪我吧。让我可以多拥有一些回忆,我的余生,要靠我们之间的回忆才能勉强撑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