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季礼不肯搭理,宋乐珩索性刻意道:“你要是不想同我说正事儿,那我可就说诨话了啊……”
尾音还没落,温季礼立刻正经接话:“这迷药对他,作用不会太长。”
“哦,所以,你是借这一茬,让他从这房间出去是吧?”
说话的当头,房顶上便有了极其轻微的动静。那动静似是就停在两人的头顶上,等了半晌,没等到屋中人的回应,迅速远去了。宋乐珩稍是抬眼睨了睨温季礼,见温季礼还是那副羞愤的模样,浑身的皮肤都浸染着一层薄粉色。想来,他若是这会儿吭一声,外头已经脱困的随从就会立刻进来救人。他不吭,大抵也是不想近侍见着两人这般的光景。
一念至此,宋乐珩觉得多多少少是有点拿捏住温季礼的性子了。她忍着笑,道:“我还以为温军师要让你随从进来杀了我呢。你这一声不吭的,那他去做什么了?”
温季礼想扭过头去,又扭不动,只能硬生生地凹着。两人挨得太近了,宋乐珩的手在他心口上,腿也压着他,嘴唇离他脖子就那么一指的距离,她每说一句话,温热的气息就扑打过来,钻进领口里去,让人心乱如麻。温季礼拼了命的迫使自己的呼吸平稳绵长些,将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到正事上。隔了好一阵儿,他才口干舌燥地道出四个字来:“调查邕州。”
“哦?温军师也觉得邕州有异样?是想查那白莲教吗?”
温季礼默了默,到底是渐渐平息了心念,不轻不重地道:“原来,督主也发现了。”
“我手底下的人去询问过百姓,能得到的消息也不算多。这白莲教是三年前出现的,发展至今,势头已是不小,在这岭南吸纳了不少教众。城里每一户百姓的家门口,都会放置供盘和神像。据说,每日得按时上供,夜深人静供钱就会被收走。要是不上供,灾难就会降临。这灾难是什么,倒还没人愿意说。”
“那督主可在王府看见供盘和神像了?”
“没有。”宋乐珩道:“假邪神榨的就是底层,哪榨得动当官的。白莲教能在宋含章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那必然也是宋含章默许的。我就是在想,这白莲教和平南王府这桩白事,究竟有没有关联。温军师,你觉得呢?”
“那要看,所谓的灾难是什么。”说着,温季礼轻轻叹了口气:“我提醒过督主了。这岭南,没有那般容易拿下。”
“提醒过?何时?何地?”宋乐珩问完这一句,忽然就想起温季礼与她一起离开怀山时,曾经问过她,回到岭南,是否确定能接管宋家。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宋乐珩止了话头,温季礼便知晓她想到了,又接着说:“你彼时倚仗,是娘家的地位。可你没想到,回来以后,物是人非。你娘亲‘身死’,弟弟不知所踪,裴氏已然没落。权力即人心,人心易变,三年前的形势,督主又岂能放在眼下衡量?若将来督主还有机会做局,别犯这种错误了。”
宋乐珩注视着温季礼的表情。这人生得好看,五官却又不带侵略性。他的美是如青玉一样的纯澈,不掺任何杂质,自有孤傲和冷清,可又在那含烟笼雾的眼尾里拓落了人间烟火,情欲红尘。
宛如神明坠落,照见众生。
真是……
绝色如斯。
宋乐珩笑笑,道:“啧,温军师三十六度的嘴,怎么说得出如此冰冷的话呀。”
温季礼:“?”
“你是认定这一局我已经输了吗?是不是等萧溯之摸清白莲教的底细,这岭南没有你想见的局势,你就打算立刻返回临榆关?现在的临榆关,可不适合温军师这样的美人儿去。我已依照承诺,将临榆关送给了平昭王,皇上如今被堵在关外,那边可是打得血流成河。”
“那听督主的话意,你尚有后手?”
“好说。我这人很务实的。我本来是想,若我回到岭南,一切如旧,我便徐徐图之。若当真是人心易变,那就雷霆夺之。温军师和我也是有过同床共枕的交情了,我只要温军师助我一件事。”
温季礼听到“同床共枕”四个字,脸上又见腼腆之色,生怕宋乐珩再说点什么逾越的话,他急问道:“何事?”
“我知你也有后手,就请温军师暂勿妄动,陪我好好演完这出戏。”
“……”
次日早间,宋乐珩和温季礼已被迫“坦诚相见”了一宿。她没有隐藏自己发现的线索,告知了温季礼灵堂里的尸体不是裴薇,她必须得想个办法,弄明白裴薇假死的这桩事。眼下宋含章既然一心要弄死她,宋乐珩便打算将计就计,先给宋含章吃一颗劣质定心丸。
至了卯时末,南苑果不其然热闹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刘氏和宋含章的骂声,都乌泱泱的朝着客房而来。
温季礼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有些发白,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满被拉进平南王家的这滩浑水里。宋乐珩多少是有点于心不忍,但苦于刘氏不知道下了个什么药,他俩中的药效竟能这么强劲持久,动也动不得,便只能保持着亲密的姿势,当一回砧板上的鱼肉。
宋乐珩语气轻柔地宽慰温季礼,道:“你放心,这事不会传出去损你声誉的。我外爷人还不错,等此事了结,我会扶持裴氏东山再起,借他们稳固邕州的士族。至于这平南王府……留到最后的,只会有牌位。”
温季礼微微睁了眼,也没开口。就在此时,众人破门而入。宋含章、刘氏,包括风尘仆仆的裴焕,宋乐珩的舅舅裴温,以及若干下人,都震惊地看着床上一幕。
这场景……委实是有点丢人。
宋乐珩脸皮厚,倒不甚在意,只是她竟察觉,温季礼不能动的身躯有些微微颤抖。他表情难堪极了,眼尾甚至有些发红,仿佛要碎了一般。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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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立誓睡服温季礼’向玩家赠送初阶礼物红豆十枚】
宋乐珩:“……”
宋乐珩不用打开弹幕都知道,现在的弹幕上肯定是在滑草,滑过的都是一片草……
毕竟,温季礼这模样,实在是太能勾人了。
宋乐珩赶紧挪开眼神,收拾好心情。下一刻,刘氏门牙不把风的尖细嗓音便首先在屋中响起。
“你们看看,姐姐刚走,这丫头就丧德败行!连姐姐的丧期她都要在家里行此偷欢之事。我昨日忍不住替姐姐教训了她几句,她竟然就……就……”刘氏用手巾擦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抽泣起来:“她就对我动手!粗鲁至极!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二娘啊!呜呜呜……”
刘氏哭得伤心极了,一边哭一边往宋含章身上靠。宋含章约莫是见她少了两颗牙,满脸都是嫌弃,手上却还是将人的肩头搂住,骂道:“我早知这孽种离经叛道,但也没想到她竟敢对长辈下重手!岳丈,昨日我是看在裴氏的面子上,饶了这孽障一回,您看看,她就是如此变本加厉的!不但苟且偷人,还把自己的二娘打成这样!”
裴温没眼看地瞅瞅床上两人,一脸正直的对裴焕道:“父亲,这宋乐珩忤逆不孝,我们裴氏若再护着她,将来传出去,会落人口实。”
裴焕正要说话,宋乐珩背对着众人,也看不到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开口就是一顿嘲讽:“看这话说的,什么叫我对长辈下重手?”
“你还要狡辩!”宋含章推开刘氏怒视宋乐珩。
宋乐珩道:“我要是真下重手,刘氏昨晚肯定也躺灵堂里去了,就用不着在这缺着门牙嚼舌根了。”
“你!”
“平南王也不用叫来我外爷和舅舅,你想处置我,我任你处置就是。我跟你姓,也没跟
裴氏姓。你杀妻杀子这种祖坟冒青烟的事,没必要扯上外人,这不是糟践人吗。”
“你……你!”宋含章气得指着宋乐珩的后背你了好几遍,想打死宋乐珩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最后忍了一口气,转向裴焕和裴温道:“岳丈和兄长听清楚这孽障说的话了吗?你们确定,还要再庇护这个孽障吗?!”
裴温面露难色:“父亲……”
裴焕也算是听明白了,一双手不停颤抖,老眼泛红,眸中含泪,久久无法言语。
裴温当即握住父亲的手,叹道:“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薇儿尸骨未寒,宋乐珩为人子女就做出此等败坏家风之事,实不该再留。”
“裴氏……不幸啊!”裴焕陡然老泪纵横,痛呼一声,捂着心口晕倒过去。
宋乐珩一紧张,刚想开口,裴温便扶着裴焕道:“自今日始,此女再与我裴氏无关!裴氏上下,与她断亲绝缘!这平南王府,今后我裴氏,再不踏入一步!”
一言尽,裴温背着裴焕离开。宋含章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挽留了几句,待裴温等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他的所有假面便卸下了,笑得头皮都舒展开了。他给门口的下人递了个眼色,几个下人便会意地小跑过去,将宋乐珩和温季礼双双从床上抓起来架着。宋含章负手上前,扫视着宋乐珩道:“都走三年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原本是想回来救一救宋家,现在看来,没必要。”
“救什么?救宋家?”宋含章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大笑道:“宋乐珩,你到底在洛城里喝了几斤马尿,说得都是些什么疯话。你要是三年前嫁给李家长公子,替我笼络好李家,你都还算得上是个趁手的工具。可惜了,你不懂事,连累你娘也落到今日今时。”
宋乐珩冷眼睨着宋含章,道:“临死前,我就问一句,我娘究竟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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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起沉河
宋家的祠堂里,供桌上摆放着历代先祖的灵位。
宋乐珩和温季礼分别被装在两个竹编的笼子里。此时两人身上的药效均已消散得差不多,宋乐珩安静坐在笼子中看宋含章给祖宗上香,一一道明她的“罪证”,要在今日处置她这不肖子孙。而旁边的温季礼……
自打宋含章下令将两人装进猪笼准备沉河,温季礼约莫是觉得太羞人了,一句话还没说得出来就晕了过去……
宋乐珩觉得他此次晕过去得非常及时,否则搞不好他那些黑甲进城,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
等宋含章禀完了祖宗,他便让下人抬宋乐珩和温季礼去河边。刘氏昨夜里吃了这么一个亏,自然不肯轻放,急忙上前道:“老爷,这么无声无息的将两人沉河,太便宜他们了!像宋乐珩这样的放浪形骸,就该先让她二人游街!让城中的百姓都来唾骂他俩!”
“就是。”宋乐珩接话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平南王府出了什么丑闻,我还能边走边给你俩吆喝下,说一说平南王是怎么宠妾灭妻,杀妻杀子的。”
宋含章眉头一拧。
刘氏赶紧补充:“老爷,我们把她的嘴堵上!”
“没用呀。”宋乐珩笑道:“我手底下的人可不少,只是进不了平南王府罢了。你们大张旗鼓让我游街,能不能让我顺利沉河说不准,但这事儿肯定得闹大。所以啊,你们干禽兽事的时候低调些,这难道光彩吗?”
“你!”刘氏气不打一处来,说又说不过宋乐珩,愤愤朝着宋乐珩踹了一脚。
那猪笼本就是软竹子编的,刘氏这一踹,踹得笼子变了形,力道刚好就落在宋乐珩的脸上。宋乐珩的嘴角顿时红肿起来,见了一丝细细的血色。刘氏不出气,又连踹了她好几脚。宋乐珩也是什么苦都吃过的,挨了第一脚,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和位置,护住了头部和胸口。刘氏看着踹得狠,但也没踹到什么实处。
待她累得气喘吁吁,宋含章一把将人拉开,制止道:“行了!人都要死了,你还计较什么!”
他这一吼,把刘氏吼得满面委屈,想说话又不敢,只能就着手里的巾帕挡着少了两颗牙的嘴。宋含章命人抬起猪笼,从平南王府后门出去,绕小路前往城西河畔。为了防止真有人来劫道,他还叫了十来个府兵先走开道。又大抵是因杀子确实是件重要事,宋含章不想再出任何纰漏,索性一路都跟在宋乐珩旁边。
刚走出王府,他便问道:“怎么发现灵堂里的人不是你娘?”
宋乐珩坐在猪笼里,一颠一颠的,擦着嘴角的血,眸光发狠地看了眼跟在宋含章身后的刘氏。末了,又收回视线来,闲散地答了话:“尸体泡涨了,皮肉上的旧伤改不了。你们是没料到我会半夜偷进王府开棺是吗?”
宋含章冷笑:“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是不是枭卫督主,我不在意。这桩事,谁来了也查不了。要真怪起来,那就只能怪你娘担了个艳名。”
宋乐珩默了默。宋含章单这一句话,信息量就太大了。
枭卫是皇帝的四大亲卫,枭卫督主都查不了的事,那这背后的牵连,要不是洛城里那几个一手遮天的世家,要不就只有……
皇帝。
皇帝确实是个贪淫之人,可岭南太偏远了,纵使裴薇有着岭南第一美人儿的名头,是怎么传到洛城那边去的?若是上面的人要强抢裴薇,宋含章不敢反对,确实只能造这么一出假白事来遮掩。
宋乐珩心念电转间,问道:“是你卖了娘亲?你已经是平南王,还有什么东西是要上面的人许给你的?”
宋含章脸色倏然变幻,窘迫、恼怒、心虚都在一刹那间闪过。他咬牙切齿,一手抓住猪笼,压着嗓音道:“你娘不是我卖的!我是觉得她和那怪物碍眼,但还没有想要她的命!这件事,我顶多只是顺水推舟!这一切都要怨她自己!”
“那我娘人在什么地方?还在岭南等着你送去洛城?还是说,已经到洛城了?是在豹房?还是贺、郑、崔、卢这四家里头?”
宋含章神情又变了,这一回,是对宋乐珩的审视。要说先前他还不信宋乐珩真当上了枭卫督主,那眼下便就信了七成了。她对这些表象下头的弯弯绕绕太敏锐了,敏锐到像一直处在那泥潭子里,这泥中藏了什么东西,她轻易就能捕捉到。想到这,宋含章便就怎么也不再开口了。
多说多错,这世道,就算是死人也不能相信。
宋乐珩又旁敲侧击了两回,见宋含章整死舅子不再搭理她,她也就收了话匣子,养起神来。到了河边上,为了防止两人逃脱,宋含章又命下人死死绑住宋乐珩和温季礼的手脚,将猪笼里塞满了大石块。他和刘氏站在一旁的树下,一者面无表情,一者暗自窃喜地看着这一幕。
及至下人都准备好,宋含章兴许是想起虎毒不食子五个字,又走到宋乐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道:“我四个子女里,你是最聪明的一个。你那个弟弟,是个怪物,平南王府将来不可能交给他。”
“他还活着?”宋乐珩又趁机套话。
宋含章不答,只道:“你要是答应不再查你娘和那个怪物的事,我就留你一条命。”
“老爷!”刘氏一听,匆匆上前扒住宋含章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宋含章无情推开。
宋含章直直看着宋乐珩,然后扫过一眼还在晕着的温季礼,略嫌弃道:“你这奸夫……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宋乐珩:“……”
宋乐珩略尴尬地解释:“他不是我奸夫。我三年前逃婚离家,只是不想嫁给李氏,和他没关系。”
“算了算了。”宋含章挥挥手,完全没把宋乐珩的话听进去,道:“你喜欢也行,只要你肯答应,我就把他也留下,让他侍候在你身边。等你玩腻了,你再去和李家长公子成亲。”
“老爷!”刘氏再是忍不住,急道:“李家长公子都答应和夕儿的婚事了,您怎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