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
已是戌时。换作平常无事时,伙房早已熄了灶。因着今日王府上唱了出大戏,众人的晚饭也只能跟着延迟。烟囱上头炊烟袅袅,明亮的烛火照亮着窗框里的热闹。一群枭使聚在一起边弄饭边说笑,场面嘈杂又温馨。
宋乐珩手底下这些人,原本就来自五湖四海,只要是枭卫的伙房,总能闻到各地的菜肴香气。眼下又加入了萧晋和萧溯之,便又多了北辽菜的香。那香味飘得远,不知觉间,就飘进了议事厅。
宋乐珩和温季礼还并肩跪在空荡荡的堂中央。温季礼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拿着笔,砚台就摆在地上。他身板跪得挺直,正一条条记录核对着账目。
那上面写明了这次二十八个富户总共交出了多少钱粮,有多少粮食送去了七星堡和白马堡,剩了多少,能支撑多久。他这边算得专注,宋乐珩就疲乏地跪坐在地上,一嗅到饭菜香,肚子就忍不住咕噜叫了一声。
温季礼停下写字的动作,转头见宋乐珩揉着肚子,关切道:“主公饿了?”
宋乐珩点点头:“你别陪我跪着了,去用膳吧。我跪是应该的,毕竟是我外爷,你跟着跪什么。”
温季礼收回视线,有些不大自然地落在账本上,耳尖禁不住发烫:“他也是……也是我长辈,惹他动怒,我亦有过错。”
宋乐珩眼皮子一抬,扭头瞧着温季礼那耳朵上逐渐晕开了一层薄粉,耳后那一颗小痣也跟着拓了几分稀薄的桃色。
他这颗痣长得小巧,只有针尖儿那么大,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惹眼得紧。宋乐珩抓着自个儿的衣摆,稍微挪近了些,伸出食指,用指甲轻轻刮过那颗痣。温季礼骤然一个激灵,身子后撤出些许,捂住自己的耳朵道:“主公,别、别这样,被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宋乐珩笑吟吟的,故意逗他:“怎么还碰不得了呀?温军师,你把我的外爷当成你的外爷,那你是我什么人啊?”
“没有、没有的事。这个账目……这个账目我大致理过了。”温季礼避而不答,面见仓促道:“所余下的钱粮,养兵两月无忧,但后续需要招兵买马,缺口仍是庞大,主公要抓紧时间。”
“哦。”宋乐珩一边应声,一边还想伸手去碰温季礼耳后那颗痣。
温季礼不让她碰,红着脸一味的往后躲:“主公别闹了。”他试着转移话题:“我、我不擅算账之事,将来的账务必定繁杂,主公要早做打算,寻一个忠诚的账房先生……”
“哎你躲什么。你昨天晚上亲我……”
一说到亲这个字,温季礼第一反应就要去捂宋乐珩的嘴。结果人一扑过去,宋乐珩也没稳得住身形,两人一同摔倒。眼看宋乐珩要后脑着地,温季礼急忙用自己的手护住她的头,才没让宋乐珩摔着。可这一下,他便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两人极为亲密。
橙黄的光晕之下,衬得温季礼脸上的红霞如飞。两人仅仅隔着咫尺,视线交汇,情动而无声。可很快温季礼就想到这是在议事厅,本能的要缩回被宋乐珩压住的手,矮声提醒道:“主公,我的手……”
宋乐珩不依他,还故意压得紧了些。
“你先说说,你心里,你我之间除了是主公与军师,还有旁的关系吗?”
温季礼不答。
宋乐珩又道:“我就怪了,那镜子显示你的情感归属只有一个宋字,是不是说明,这心虽然动了,动得还不够,你藏私心了?”她的食指在温季礼心口上缓慢打着圈:“这私心是什么,不能说与我听吗?”
温季礼握住那不安分的手指,嗓音轻缓道:“还未是时候。主公先起来吧。”
“都这样了,还未是时候啊?我那壶有问必答的酒还剩了一点点,要不,我变出来给温军师尝尝?”
宋乐珩说着,作势摊开手,要变出东西来。温季礼以为她当真要用这个法子
,开口想说话,却不料一时心绪涌动,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宋乐珩一瞬慌神,忙收起玩笑话,两只手都绕去了温季礼的后背,替他轻轻拍拂。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便贴得更紧,姿势更加暧昧。
“我开玩笑的!真开玩笑的!你别急,别气,你看,这不是那个有问必答酒,这是十全大补丸!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要给你……”
话没说完,两人就双双察觉门口似乎有人在盯着。宋乐珩和温季礼同时感到后背一凉,齐齐转过头看去。这一看,就见裴温和徐舒月站在门口。裴温虽然难得的一言不发,但宋乐珩能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心里可能快要把温季礼的祖坟骂出青烟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祖坟多多少少和裴氏有点关系,可能她的祖坟也得冒青烟。
宋乐珩正思考该怎么缓解此时此刻的尴尬,温季礼就一边咳一边想挣开她环在他背后的双手:“主公,快、快起来。”
宋乐珩这才回过神,和温季礼一道起了身。温季礼拼命压着咳嗽,解释道:“裴先生,裴夫人,我与主公未做任何逾矩之事,还请两位不要误会。”
徐舒月十分震惊地捂住嘴:“可你们方才……都那样了。”
“不是那样。我和主公方才……方才是在……”惊才绝艳如温季礼,此刻也词穷了。
宋乐珩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可爱,憋着一肚子的笑,道:“我方才是在给他喂药,舅舅、舅娘,你们看嘛,就是这颗药。”
宋乐珩打开掌中的小木盒给两人看。可两人即使看到那木盒里真是一颗药丸,脸色也没见好转。徐舒月瞧瞧自家夫君那结了霜的脸,小声劝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玩新鲜的,这种补药……这种补药就算要吃,你们也在自己房里吃,别让人知晓。”
宋乐珩:“……”
温季礼:“?”
宋乐珩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以为这十全大补丸补的是温季礼其他地方??
宋乐珩哭笑不得,道:“舅娘,你这还真是……”
不等她说完,徐舒月又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如何,你和温公子还没正式定亲,两家的长辈也还没碰过面,纵使你无视礼数规矩,但也需考虑到温公子的家里人。你们二人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和你舅舅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下次,你们收敛着些,莫要在这种地方,让别人看了去。”
温季礼刚刚才压住的咳嗽,顿时又冲了上来,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不已。徐舒月同情地看他一眼,把宋乐珩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更小声道:“你看看,温公子的身体不好,你不要总顾着自己,老给他灌这种药,吃多了伤身的。”
宋乐珩:“……”
温季礼:“……”
温季礼咳得一度有些死去活来。
宋乐珩头疼的给温季礼拍着背,深知这事得越抹越黑,索性岔开了话题,道:“舅舅,舅娘,都这么晚了,你们来这边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裴老爷子和裴温等人都被宋乐珩安排在书坊。徐舒月前几日带着裴薇回苍梧去安葬,是宋流景把葬仪送出的城。到得今天下午,徐舒月才风尘仆仆的折返回邕州。这书坊虽和王府相隔得不算太远,但按理来说,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徐舒月不会大晚上随着裴温走这一趟。
果不其然,她这一提,裴温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也透出焦急之色,压着火气道:“凤仙不见了。”
第61章 医者仁心
沈凤仙不见了。
这还得了?!
那可是宋乐珩打算拐过来当免费军医的国手!更遑论,沈凤仙还关乎到温季礼的性命!
宋乐珩两只眼睛顷刻睁大,情急地望着裴温和徐舒月,问道:“是何时不见的?怎么不见的?舅舅你欺负人家了?还是舅娘你和她争宠了?她是跑了?还是想不开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裴温气到当场红温,指了指宋乐珩,又气恼地一拂袖子,斥道:“我和你舅娘对她素来都是以礼相待,我……我更是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何来欺负一说!”
“那人怎么跑了!我就说,你们没有感情的夫妻生活不幸福!她这样的人才你就该跟她和离,把人让给我!要是她在我这儿,怎么可能不见嘛!”
裴温的声音大,宋乐珩的声音就更大。裴温上火得两只眼睛都在窜星星,无语道:“啊你!我!你这个……你这个……”
徐舒月忙打圆场:“你们两舅甥先别吵了!凤仙不是跑了,她的东西一样没少,失踪前一个时辰,我还在和她说你娘亲的丧事,凤仙那阵儿还告诉我,她有把握治好温公子,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
温季礼此番顾不上羞臊,按捺住闷咳声,上前一步道:“裴先生,裴夫人,今日沈夫人可曾见过什么人?”
裴温和徐舒月相视一眼,都是摇头。
徐舒月道:“凤仙自从嫁进裴家,只与我亲近,不喜和外人往来。我们又鲜少来邕州,她在这儿没有熟人,不可能见别人的。”
宋乐珩定下心神,揉了揉眼皮道:“我立刻派人去找,如果是被人绑了,绑她的人定有所求,不会轻易动她。”
话罢,宋乐珩即刻吹响夜鹰哨。不多时,议事厅的门口就出现了一排端着饭盆冲过来,正在疯狂刨饭的枭使。
张卓曦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宽面皮,一边含糊不清道:“啥事儿啊,主公?”
“你们把碗都给我放了!我小心肝儿不见了。”
枭使们一脸懵:“……”
个个腮帮子高高鼓起,愣怔地看看宋乐珩,又看看温季礼,那意思很明显——
这是可以说的?
可以当着温军师的面说的?
马怀恩拼命对着宋乐珩挤眉弄眼,小声劝道:“哎主公,你这话……你这话背着温军师说嘛,等会儿又把人给气晕过去了,多麻烦。”
温季礼:“……”
温季礼哭笑不得:“是主公的小舅娘不见了。”
“哦。”
枭使们齐齐拉长嗓子应了一声,还明显有点看不成热闹的小失落。但众人也晓得沈凤仙至关重要,是宋乐珩肯定要拉拢的人才,便都收敛了玩笑之色,讨论着沈凤仙可能的去向。
“这两日城里走动的人少,没道理忽然失踪。会不会是采药去了,他们当大夫的,不都喜欢去什么山里采药吗?”
“这大半夜采什么药,该不能是被狼叼走了吧。”
“也有可能是老虎?或者熊?山精妖怪什么的。”
宋乐珩:“……”
温季礼:“……”
裴温和徐舒月:“……”
宋乐珩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地挥挥手,骂道:“都说些什么屁话!赶紧去找人!她是今天下午失踪的,不会离邕州太远,你们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是!”
大部分枭使端着碗提起轻功,一边吃一边就跃入夜色里消失不见。只有站在前排的张卓曦满嘴还包着饭,稍是顿了一顿。江渝性子慢,动作也慢,刚要转身离开,张卓曦忽然凑到她旁边,脸色难看道:“这沈凤仙不见,该不会是……”
江渝懵懵懂懂地看他:“是什么?”
“就昨天……昨天那个事儿!有没有可能……”张卓曦一个劲儿给江渝使眼色。
江渝看不懂,宋乐珩却是看懂了,没好气地走到张卓曦跟前,沉声道:“你有屁赶紧给我放出来!这凤仙儿牵系到温军师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她要是有半分闪失,我把你剁了你信不信!”
温季礼、裴温和徐舒月相继走近。听到宋乐珩这么说,温季礼的心里柔然得一塌糊涂。旁边的裴温本已板正如斯,此刻都快忍不住要翻出白眼来。
张卓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脖子答话道:“主公,你是不是
忘了,你昨天也见过宋小公子的。你说宋小公子这个人吧,他有点……有点偏激,而且……他昨天听到一些你和温军师的事儿,他会不会一时钻了牛角尖……”
宋乐珩脸色一白。
完犊子。
她是真给忘了。她给宋流景说过的,等她解决了韩世靖和赵勇的事,她就去找他,听他好好哭。结果,她却把他抛诸脑后……
再一想到张卓曦那满嘴八卦的喜好,宋乐珩顿时头更疼,按着太阳穴问:“你们这些败家东西,给他说什么了?”
“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张卓曦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那是他自个儿听到的!”
江渝点头附和:“主公,是他自己听到的。”
“行行行,那你说,他听到什么了?”
张卓曦心虚地扫视过宋乐珩和温季礼,摸鼻子道:“就……就听到你在温军师房里睡了一晚上没出来。”
裴温和徐舒月:“……”
裴温无言以对地捏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