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断时,血溅地……
第197章 假死之局
叮。
【重要角色“宋流景”已死亡。粉丝礼物结算将于第三支线通关后再次开启】
【人物“宋流景”心迹已生成,玩家可随时点击查看】
……
………………
北辽的春日比中原晚许多,二月的一场倒春寒下了雪,让五原郡的郡守府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
河西四郡向来战事不断,千百年来抑或被中原政权占领,抑或落入关外部族的手中,因而五原的民风和建筑都有许多两边文化掺杂的元素。在温季礼掌控河西四郡后,这五原的郡守府便成了萧氏府邸。
那府上花园中有一池塘假山,彼时温季礼喜钻奇门八卦,便利用这池塘建了个水底下的暗室。
后来,那间暗室便作为商议要事之所,只有萧氏最核心的几个人方知这暗室的存在。
此时,暗室里放置着一座冰床,冰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全无的人。在离床头不远处,装八哥的鸟笼挂在一条横杆上。整个暗室里,只有那八哥上蹿下跳偶尔发出的动静。
隔了良久,暗室铁门开启的声音响彻,穿着一袭辽人女衣的沈凤仙端着汤药走进来,把呈汤药的托盘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再走到冰床边,静静听了会儿室外的声响。
确定没有人跟过来,她才收回视线,瞧着床上这个沉静的人,皱眉念叨了句:“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上了你们的贼船。”
话罢,她从发间取下一根鬼门十三针,以极快的手法扎进床上人的喉颈正中。只片刻,那本无血色的人仿佛由死转生,迅速恢复了生机。他赫然睁眼,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被迫上岸的鱼。
沈凤仙趁机又取回了那支鬼门十三针,慢条斯理地插回头发中,再难发现她那发髻里藏了什么天机。
恍若隔世。
温季礼从长久的混沌虚无里苏醒,如同历经了一场轮回。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重新适应了暗室里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沈凤仙。他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北留城,只记得那一日萧溯之端了药给他喝,他从未料想过,自己亲手培养的近侍,有朝一日,会背叛他……
都怪他失察……
温季礼环视了一遭室里相较熟悉的陈设,只用了须臾,便大致理清了来龙去脉。他两眼发红,久睡的血丝盘踞在那双沉暗的眼底,隔了好一会儿,才用久未言谈的沙哑嗓音道:“萧仿……萧仿是不是南下中原了?我……我昏睡几日了?有半个月吗?秦行简和大军在何处?”
沈凤仙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里难得的带了些悲悯,望着温季礼。
“现在已经过二月中旬了,再有十日,就是三月了。你不是昏睡,你是被人用了一种假死药,已经‘死’了快三个月了。”
温季礼诧异睁着眼,紧接着,那脸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儿瞬间便散了。
他急急忙忙起身穿鞋,踉跄着就要出暗室。沈凤仙拉住他,知他会冲动,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股脑道:“你现在是被囚,我是冒险来救醒你的。你要是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头扎出去,不止你生死难测,我也得跟着陪葬。”
温季礼气喘吁吁地稳了稳心神,停下了动作。他接连睡了这么几月,食水不进,虽是用药维持着最基本的身体机能,但显然已经伤着根本了。
只这么几步路,他便像一口气提不上来,胸腔里的心一个劲儿在狂跳,跳得他两眼发黑。他站不了太久,沈凤仙便赶紧将人扶到桌边坐下。缓了好一阵儿,温季礼才阖了阖眼,问道:“萧溯之行事听命于谁,我知晓。北留城在我出事后,是否被袁、萧大军所围?”
“嗯。”沈凤仙丝毫不避忌,表情复杂地问:“你这个弟弟,性子朝谁?怎么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的。”
温季礼手指一动,脸上又惨白了两分:“那秦行简……”
沈凤仙叹息,接过了话,道:“出事那天,你把萧晋叫去你屋里,是不是预感不好?”
那一日,温季礼确实是给萧晋叮嘱过。
事实上,从他领兵往西北,就一直对西北的战况存疑在心。萧仿自小心机深沉,再者,他早年是给萧仿详说过该怎么对付袁氏的,萧仿不应该落于下风。萧氏底下统领的各个姓氏虽都野心勃勃,但以萧仿的手段,也不应当出现五原粮仓被烧的纰漏。
如若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圈套陷阱,那么要套住的,便是宋阀。温季礼不能让秦行简和宋阀的兵折在西北,是以,出事当日他让萧晋一旦察觉情况生变,就以黑甲断后,让秦行简率兵藏入五十里外的朔燕关。
那朔燕关是当年温季礼的父亲兵败之处,他曾实地去看过,才查明是萧敬德暗害了他的父亲。那附近的一座沙山变幻莫测,十数年前曾一度将朔燕关整个淹没,致使所有辽人都渐渐遗忘了这个关隘。
只有温季礼因常往朔燕关祭拜父亲,才知晓朔燕关被风沙淹没多年后,又重见了天日。秦行简领兵藏入那处,又有今年的大雪做掩护,极难被寻到。
除非,她主动派人联络宋阀,被斥候抓住行踪。
温季礼整理着思绪,沈凤仙便又接着道:“你当时陷入假死,我也没仔细查看,见你没了呼吸脉搏,就断定你是真死了。那会儿秦行简正要下令严查下毒的奸细,辽军和那什么军阀,就联手围了北留城。”
温季礼哑声道:“是萧溯之打开了城门?”
“嗯。大家都还没注意到他的身上,他就悄悄把城门开了。军心也乱了,有人说你是故意把大军带去西北送死,为了让辽人南侵。也有人说是秦行简看不得你功高掌兵,把你给毒杀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仗都没怎么打,败局就要定了。秦行简看形势不好,按你的意思,领兵退出了北留城,萧晋带着黑甲留下断后。”
“萧晋……还活着吗?”温季礼问得艰难。
沈凤仙摇摇头:“早去地府上任了。”
她素来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捅人刀子,但这一回,她是当真捅中了。
温季礼只觉气息一滞,一股腥甜乍然涌上喉咙,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他没有说话,只听沈凤仙说:“你那弟弟,杀你黑甲的时候,跟仇人见面似的。萧晋本来是被擒,他逼问萧晋宋阀大军的去向,萧晋不肯说,当场就被割脖子了。”
温季礼闭着眼,手指微颤着蜷握起来,道:“萧溯之呢?”
“……他没想到辽人会自相残杀,萧晋会死,没受得住刺激,在北留城自戕了。”
那一日的北留城,雪下得很大,一个人死了,落片刻的雪,就把人连着流出来的血红色都盖住了。那些死去的黑甲,一直想着某天还能回到江州的萧晋,都永远留在了那里,无人收尸,无人问津。
至春暖花开时,只得一个空空的骨头架子,和那满城被血肉滋养长成的野花。
温季礼此番沉默了半晌,无论是萧溯之还是萧晋,都已经跟随他很多年了。他把他们从战场上捡回来,知他们是孤儿,所以给了他们萧姓,给了他们萧氏这个家。他知道,没有人背叛萧氏,是他走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落了一步错误的棋子。
好不容易稳住心绪,温季礼耐着那胸腔里如被刺穿的痛意,让沈凤仙继续说后来发生的事。
沈凤仙说得也简单,只道北留城战事一停,萧仿就声称温季礼被宋阀所害,要南下攻打宋阀。而沈凤仙则被押回五原,负责照看假死的温季礼。
她装了这三个月的温顺听话,才让暗室外的守卫放下戒心,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单独进入暗室的机会。
温季礼听完,语气又急促起来,问:“是袁氏和萧氏的联军一起南下?攻打的哪座城池,你可知晓?”
沈凤仙默了默,怕温季礼刚醒来受不住,迟疑了少顷,才说:“我是偷听你那个三妹和身边人说话才知道的,他们打的……江州,今早传回来消息,说是……江州城破。”
“怎会……”温季礼不可置信地呢喃着,周身都禁不住轻颤,连瞳孔都在抖动着:“有主公坐镇江州,江州怎有可能城破……不可能……不可能。”
他骤然起身,心念把定,他要回去,他要立刻回去。他急喘了两息,看着暗室的铁门问道:“外面有多少守卫?萧恪你可认识?他在不在府上?”
“不在。”沈凤仙道:“我这些日子观察过,你三妹和你这个弟弟,应该是一伙儿的。现在府上留守的人,都是他们二人的心腹,全听命于你三妹。那个萧恪很少来府上。你要是这么出去,被那些守卫发现了,我估摸着又得给你一碗假死汤药,让你再睡三个月。到时候,中原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温季礼没忍住咳了几声,继而抬眼看向沈凤仙的发簪,道:“沈夫人,借你的……借你的发簪一用。”
沈凤仙不知他要做什么,也没有多问,取下头上那支样式简朴的银簪便递给了温季礼。
银簪是扁的,前端做得很是尖利。温季礼不假思索,骤然用银簪划破了手掌,割出一条极深的口子,几乎横贯他的整个掌心。血涌出来,他抓着自己身上纱织的衣袂,将那染血的布料用力撕下,交给沈凤仙道:“我养的雀鹰,对我的血腥味极其敏锐,有劳沈夫人将这衣袂带出,放在稍隐秘一些的地方。这衣上的血味会引来雀鹰盘旋,萧恪等人会看到的。沈夫人放好衣袂后,即刻返回暗室,否则,会有危险。”
沈凤仙把银簪插回头发里,接了那衣袂,转身便出了暗室去。
温季礼坐回位置上,只这么半盏茶,他都觉得度日如年。那发上的玉簪还在,他将玉簪取下,五指颤抖着,将簪子包裹在满手的血中。
他只望宋乐珩尚且安好,能等着他回去。
不多时,沈凤仙就回来了。暗室隔绝着池塘,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沈凤
仙也不晓得那块衣袂有没有引来雀鹰,萧恪看到后又会做何举动。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胸口里那心却在砰砰直跳。
她这是拿命在和温季礼豪赌。
温季礼脸色不佳,敛目养着神,看不出多少情绪,只那眉间一直拧着,拧得沈凤仙更心慌。她一慌,两只脚就下意识的来回跺。温季礼听见她跺脚的动静,瞥了瞥桌子底下,安抚道:“沈夫人不必害怕。”
沈凤仙表情复杂:“你对着宋乐珩的时候,不是这么个话少的风格吧?你好歹给我吃颗定心丸,说说萧氏这些大将,现在会听你的,还是听你那弟弟妹妹的?”
萧氏如今的大将,大部分是温季礼亲手提拔的,又或者,是他的学生,比如萧恪。这些人,都是他坐上萧氏家主之位的见证者,看到过他怎么斗垮萧敬德和萧氏的老部下。
北辽人都慕强,萧仿想要完全收服这些人,就必须有比温季礼更摄人的功绩,譬如……南下攻打宋阀。
此次萧仿若在中原大胜立威,萧氏的大将自会归心。在此之前,只要温季礼还活着,他仍旧是萧氏的家主。
温季礼正要启齿时,那暗室之外,就传来了又重又急的脚步声。到了近处,铁门打开,数十名守卫皆留在外头,只有为首的姑娘走了进来。
那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明媚又张扬。那五官较之中原女子硬挺些许,看上去更加英气些,唯那眉眼之间,和温季礼有六七相似。她的目色第一眼便定在了青衣人的身上,像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喜色,却又很快暗下去,万般复杂的情绪都于一瞬交织在那表情里。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足够她藏住起伏的思念、怨怼、爱恨,方才冷硬地开了口:“是你,唤醒我兄长的?”
沈凤仙眼观鼻鼻观心,只装听不到。
温季礼站起身来,面朝萧宁打量她。
他走的时候,萧宁还没长开,脸上总有股稚气。彼时的她才学会在马背上拉弓,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温季礼去看。她那匹马,是温季礼亲养的,也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温季礼把马送给她,她是喜爱到了骨子里,夜里睡觉都在笑,还惹得萧仿嫉妒了半个月。
那年适逢春日,马踏飞花,她射出一箭脱了靶,萧仿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萧宁追着萧仿拉弓要射他,结果一箭险些扎萧仿的屁股上,让温季礼都摇头失笑起来。
草场上的笑声犹在耳,却不知怎地,就演变至了今时年岁。
温季礼静默地看着萧宁,萧宁究竟是年少,不够稳重的轻颤了一下,然后,鼻尖儿就红了,咬紧了后牙。兴许她的长兄说上两句软话,她就要撑不住硬心肠,又如小时一样,扑进他怀里去哭闹。
可是。
没有。
她的长兄没有软话,她也没有机会再做小时的萧宁了。她只听见温季礼沉声道:“你和萧仿假传军报,残杀黑甲,以我假死的消息挑起两族战事,将萧氏置于水火,你可知错?”
萧宁一愣,万没想到这会是温季礼回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愣完过后,她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拿手擦着眼眶:“你一走五六年,回来的第一件事,是问罪?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和二哥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置萧氏于水火,那你呢?你没有抛弃萧氏,没有抛弃我和二哥吗?!”
萧宁快步冲向沈凤仙。沈凤仙见状不妙,绕着桌子就开跑。两个女子一个追,一个逃,萧宁气急败坏地道:“你给我站住!”
沈凤仙谨慎地站在桌子对面。
萧宁指着她道:“你说,你们都叫他什么?叫我兄长什么!”
沈凤仙如实道:“温季礼,温军师。”
“温季礼……你听到了吗?”萧宁又看回温季礼,眼眶赤红:“温军师?你姓温吗?萧若卿,你是不是连你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姓萧!你不是什么温季礼!你不是什么宋阀的军师,你是我的兄长,你是萧氏的家主!”
温季礼没有和萧宁争执这一事,只道:“传信给萧仿,让萧仿即刻带兵返回五原。”
“不可能!”萧宁怒吼:“你没有资格要求二哥调兵!从你放弃萧氏的那一刻,从你舍弃家主狼佩的那一刻,你就没有资格命令我和二哥!我们就是要把宋阀屠个干干净净,让你死心!”
温季礼走到萧宁的面前,面如覆霜,凛冽得似赫连山终年难化的雪。萧宁都想问问,他是不是要如当年,除掉萧敬徳那样,再除掉她和萧仿。
可她还没问出来,温季礼稍是敛眸,道:“从始至终,我没有想过遗弃萧氏。我初衷未曾有过改变,只想让萧氏安稳立足,让你和阿仿这一生平安顺遂。宋阀从非萧氏之敌,而是萧氏的盟友。宋阀主……更是为兄这挚爱之人,你不该……将刀刃对向自己人。”
尾音落下,温季礼举步朝暗室外行去。
萧宁抹了把含在眸里的温热水雾,厉声道:“她是中原人!辽人和中原人从来都是世仇!我不可能再让你回中原助她!来人,给我拦下兄长!”
外头的守卫面面相觑了刹那,还是选择听命于萧宁,纷纷拔出弯刀,强行让温季礼停步。
萧宁道:“兄长只要走出这间暗室,我先杀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