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人,背叛了她。
李文彧的心里在替宋乐珩滴血。燕丞则是恨不得去把萧氏杀穿。
斥候答道:“据说已经回了五原,但卑职并未亲眼所见。卑职知晓的,只有这些了。”
帐中陷入了死寂。
整件事,听起来好像都是顺理成章的。温季礼本就是辽人,他用兵如神,能处处吃准别人的心思,智计谋略都是拔尖儿的。他不止投过一主,他还跟过平昭王,最后又背叛了平昭王。那么,他凭什么就不会背叛宋乐珩呢?
辽人是狼,和中原又是世仇,隐藏祸心,伺机反噬,这才是应该的。
可……
为什么。
蛰伏在宋阀这么些年,和宋乐珩一起将宋阀从三千兵将发展到三四十万人,表现出那些生死不渝的爱意,都是假的吗?
就连燕丞的脑子里都是一大串莫名其妙的为什么。明明哪里都是有理有据的,但就是在想,为什么,怎么会这么荒诞?
隔了良久,宋乐珩才启齿道:“下去吧,此事,暂时不许外泄。”
“是。”
斥候得令,退出了大帐。
人前脚一走,燕丞后脚便到宋乐珩的跟前去,压着嗓子道:“你想按住这消息,人就留不得。”
“按什么消息。”宋乐珩揉着眉心:“按不住的。冀州、齐州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温季礼叛变,宋阀损兵折将,千载难逢的良机。最多过了年关,北方就会有发兵的军报传来了。”
“那你还不准外泄。”
“要想好,想好下一步怎么走。”宋乐珩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沙盘前,拿了一个写着宋字的小旗子,来回打量着沙盘上的州郡。燕丞跟在她身旁,听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步错了,宋阀就完了。”
打天下就是这般,能败,但不能大败。走错一步,那就是千千万万人同葬。
燕丞也知此刻宋乐珩的压力非比寻常,看她手中的小旗子久久没落下,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萧氏和袁氏就算是联手,要打下秦行简带的兵难度也不小……温季礼叛变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宋乐珩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想什么?他背弃宋阀,坑害将士……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他承认,我都不信。”
燕丞急道:“但如果不是他叛变,北留城怎么会败得这么快,我军的行踪又是谁泻出去的?他是个辽人!你再不愿承认,现在也必须承认!你得把他往坏处想,才能避免作出和他萧氏有关的错误决定!”
宋乐珩拿着旗子的手微微颤抖,无力地撑在沙盘边缘,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文彧见状,想上前安慰,可他连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燕丞至少能和宋乐珩商量军务,他现在却是什么都帮不上。他也没有婚约再能解除,再去让宋乐珩舒心一些了。
燕丞喊了宋乐珩两声,宋乐珩没应他。他便捉住她的腕子,迫得她侧过身来。
外间的天光罩落,衬得她的眼底一派猩红,仿似溅了血一般,发狠的往里藏着泪意。燕丞瞧得心窝子都紧了,不由分说的把人往怀里带,轻声道:“你难受不要总是憋着,憋坏了怎么办。”
宋乐珩无声无息的去推他,他就用了力地箍着,死活不放开。李文彧迈出半步,刚要喝止,就听燕丞道:“等开春,雪化了就去打西北,先把袁氏收拾了。要是温季礼他真敢背叛宋阀,顺道把萧氏也收拾了,杀得他们鸡犬不留,一个水蚊子都别想留下!你要是想哭,就在这儿哭,别让人看见。”
“放手。”宋乐珩用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燕丞见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憋着,也没再违背她的意思,松开了手去。
大抵是缓了这么须臾,宋乐珩眼里的红稍退了一些,看起来没那般骇然可怖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八成如常的神色,道:“朝阳军兵败的时候,余下部分投靠了祝孝全,这些人本就不老实,祝孝全这会儿也是内忧外患的,头一个来打宋阀的可能性不大。”
她既说起了正事,燕丞也没有轻怠,抱着手睨沙盘,道:“这些土匪都不是什么好人,全指着祝孝全出去送死,他们好鸠占鹊巢。祝孝全短期之内,不敢离开齐州。我也觉着他不会打过来。”随即点点冀州:“但这孙子头铁,要是他收到消息,肯定会过江。”
“你早年在冀州大营和王均尧打过交道,依你对他的判断,他若过江,会出多少兵力?”
燕丞脸色凝肃,伸出五根手指头:“这个数。他只有这一个机会。这么几年,他吞北边军阀,你吞南边的军阀,他就算想打宋阀想得要命,也得看看贺溪龄的脸色,毕竟,青、冀两州的兵,得靠世家养。他要是一次打不掉你,贺溪龄就算是出于老脸,都不会让他再打第二次。所以,他一定是倾巢出动。”
“嗯。”宋乐珩也赞同道:“数量上应该不会差太多。”
“咱们现在折了十万人马,把后方所有的兵力加上,也就在三十出头。而且,还得防着有人来偷咱们的后方,对上王均尧,你有什么想法?”
宋乐珩琢磨许久,目光巡视在平江南北的几个州郡上,最后心念把定,将旗子插在了江对岸的颍州。
燕丞挑眉:“主动出击?去打颍州?”
宋乐珩道:“王均尧从冀州出兵,往江州来,必过颍州。颍州是洛城的屏障,这么重要的位置,四个世家不会交给别人驻守。那贺溪龄既然给了面玉牌,这玉牌就
得在关键时候发挥下作用。”
“我知道,颍州的守将好像是卢氏的,叫什么卢一清。那你的意思是……”
“抢时间,让四个世家把颍州借给我,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埋了王钧尧。”
第188章 往事余恨
“主公要发兵颍州?何处出发?”
个把时辰后,中军帐里,几个重要的将领都聚齐了。李文彧也坐在众人后头,仍是担忧地望着宋乐珩。宋乐珩这会儿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只像个没事人一般。
短短几年,心境好似就变了。
交州那时,她尚且能于众人面前发泄情绪,可现在温季礼叛变,秦行简身死,那么重的一座山压在她的肩头上,她就那么撑着,撑得让人替她难受。李文彧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着疼,他宁可看宋乐珩哭出来,都不愿看到她这样若无其事的。
宋乐珩坐在椅子上,端着药茶吹了吹,答了熊茂的话道:“明日发兵。这次比的是抢占先机,不能拖延。”
熊茂、何晟、邓子睿面面相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张须第一个跪到宋乐珩身前,作揖道:“主公,末将请求出征!末将自入宋阀以来,未立寸功,还请主公给末将这个机会!”
张卓曦也赶紧过来跪下:“主公,我也请命,前往颍州!”
宋乐珩示意两人先起身,而后才道:“今日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宋阀的肱骨,我也无甚可瞒。此前我收到西北军报,我军失利,军师和秦将军如今都下落不明,大军折损,难以返程。相信冀州和齐州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情报。”
几个将领俱是一惊,都有些难以置信。
何晟道:“怎么会……有军师坐镇,秦将军向来又勇猛过人,怎么会在西北吃了败仗?是败于袁氏吗?”
“北辽,萧氏。”燕丞冷着脸应了何晟的话。
几个将领又是一惊,后续的说辞再想问,却是不敢问了。
熊茂三人都是知晓温季礼真实身份的。早年那场庆功宴上,萧仿闹出来的事还历历在目。简雍和张须虽加入宋阀晚,但温季礼的来历从未刻意隐瞒过,是以两人亦是心知。萧氏突然攻打宋阀大军,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纠葛,恐非三言两语能说清道明。但此事既已成定局,温季礼这“失踪”,各人的心里便都知其含义。
至少,在这一刻,萧氏上下,是敌非友。
宋乐珩接着道:“此次颍州一战,关乎到宋阀的存亡,因而由我亲征,燕丞为主将,张卓曦、金旺为副将。点兵二十万,明日一早出发。”
“是!”张卓曦和金旺同时起身,抱拳应下。
“后方留守的兵马总计有十五万,兵力吃紧的情况下,守住后方的责任尤其重大,诸位需心知,江、长、陵三州,有任一变数,都会影响全局。因此,诸位皆要担负起这个重任。”
“是。”
“我出征之后,张将军领五万兵马,转守陵州。陵州一地进可援颍州,退可回守长、江二州,张将军定要竭尽全力,护好陵州。”
“是!”张须接下军令。
宋乐珩再道:“熊茂,你领五万人前往长州。长州是南下岭南的最后一道城池关卡,一旦长州有变,整个岭南危矣。这是宋阀的后方命脉,定要守住。”
“末将明白!”熊茂高声道:“末将誓死守护长州,如长州有失,末将自裁于三军阵前!”
“好。何晟、邓子睿,你二人领五万人留守江州。江州是宋阀的重中之重,更不容有失!”
“是!主公!”何晟和邓子睿齐声道:“我二人愿立下军令状,死守江州!”
宋乐珩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简雍身上:“简老将军,你仍按先前所议,年关过后,赶赴西州,打通粮道。若我宋阀十万将士真折于西北之地,这份血债,便迟早都要讨回来!”
“是!”
议完事,各将领都分头去点兵。李文彧留在大帐中,坐在角落的椅子里一动也不动。宋乐珩走过去的时候,就见他一双眼睛跟兔子似的,肩膀也抽抽的,憋得那鼻尖儿都红了。
宋乐珩默了默,嗓音有些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道:“前线粮草的事,先交由李太负责吧。你带上你大伯,就说回乡探亲,先往广信去。”
“为什么?”李文彧眨巴着眼,一眨,那眼睛里就蓄满了泪:“你不是……不是说,只要能在颍州截住王钧尧,宋阀就能度过难关吗?为什么还要我走?”
宋乐珩按了按眉心,道:“王均尧来打宋阀,难保其他的势力不动心思。一旦有什么事,余下两州的兵力不能随意调动,只能死守着等我回援。广信在后方,相对要安稳些。回去吧。等战局缓和了,再过来。”
“我不要……广信……广信离你太远了。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李文彧……”
“我知道,你又要说别任性。我没有任性,我就想在江州等你。这么三年,你每回出征,我都是在江州等你的。江州也安安稳稳的,从来没出过什么战事。你不是说过,江州的城防经过改建,是最坚固难破的吗?”
宋乐珩叹了口气:“我去找你大伯。”
话罢,她转身要走。李文彧倏然站起,急追两步,从后面把人抱住,下巴搁在宋乐珩的肩头,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衣衫。
“不要赶我走嘛……我在江州,好歹……好歹你回来,我第一个就能见着你呀,我还能帮你准备粮草……我要是回了广信,我会觉得……自己真成废物了。”
“你……”
“我就是不要嘛!”李文彧的双手收得更紧,几乎要勒得宋乐珩喘不过气。那箍在她腰上的手急得发颤,哭声就在耳畔绞着,绞得人心里发酸。
“我是贪生怕死,我是不如燕丞……可……可怕死怕血那都是人之常情嘛,你不要讨厌我……我都知道的,你现在很难受,我就只是想,想离你近一些……求你了,别赶我走……”
宋乐珩哑然许久,然后拍了拍死死紧着她腰的手。李文彧稍微松了些,容得她转过身来,面朝着他。
她睨着那双快要肿起来的红艳双眸,道:“我从不讨厌你。我这个人,其实不是适合打天下的明主,我过于感情用事,用话本子的判词来说,这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什么气短,我要你气长!长命百岁的长!”
宋乐珩被他那打着哭嗝的骄横样儿逗得笑了笑,又说:“所以,我不想去承受身边的人相继离开这种事,你要是想对我好,那就得怕死,就得好好活着。”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
李文彧胡乱抓住宋乐珩的手,拢在两掌之间。他的手很暖和,宋乐珩的指尖却是冰的,李文彧努力捏着握着,要把自己身上的暖意传给她,由她汲取。
“江州有五万人,就算谁来攻打,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打不下来,能等到你回来的。大不了……大不了我看到有开战的苗头再跑,先跑去长州,再回广信,好不好?”
宋乐珩默然不语。
李文彧眨着眼,小心翼翼的又问一回:“好不好嘛?”
见她无奈应允了,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两人说完话,已至了下午。临近出征,宋乐珩诸事繁忙,李文彧也知道不能吵着她,便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帮着她倒茶碾磨。
宋乐珩抢着时间把余下的政务处理了,几个州郡递来的禀牍也都看完了,有必要的便批了回复。申时,她和李文彧一道入了城,把各州郡的文书都交给了李保乾。
往常她出征在外,若是温季礼坐镇在江州,便都由温季礼包揽政务。倘使温季礼和她都在外,那就是由李保乾接手。
李保乾对此也算是轻车熟路,把文书禀犊都分类整理好,宋乐珩交代的事情也都一一记下了。眼看快至日暮时分,想着今岁的年关是无法再办一场盛宴,宋乐珩索性叫上李保乾、李文彧、李太一同前往酒楼去用膳,权当是团个年。末
了,她又让蒋律去客栈里把宋流景和裴温也接来。
不成想,蒋律这一去,就去了小半个时辰。
一行人坐在酒楼的厢房里大眼盯着小眼,李文彧的肚子都饿得咕噜直叫唤。他瞧着那一桌子的菜不能动筷,咽了咽口水,委屈巴巴地摸肚子道:“老蒋怎么回事,他平常的脚程不是很快吗?舅舅住的客栈又不远,左右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