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高低起伏,犹如被雷劈了似的。
宋流景用力掐着李文彧的小腿,李文彧痛得五官一扭曲,两人又开始在地上互掐。
宋乐珩看着打成麻花的这两个人,脑袋更疼了。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追近队伍,惊飞了林中无数雀鸟。
宋乐珩撑起车窗一看,后面数丈,尘沙漫漫,一人催马急行,只着了一袭玄色的单薄中衣。他手上提着昨日那把长戟,此时戟上沾血,随着他到近前减了马速,与宋乐珩的马车并行,宋乐珩便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浓厚的血腥气。
燕丞先是瞅了眼车厢里头仍在扭打的两个人,皱眉道:“这两个废物你也带来了?”
宋乐珩把窗子放下一些,挡了挡宋流景和李文彧,没有答他,反是问道:“这一夜去哪儿了?染得血气这么重。”
边上骑马的蒋律笑道:“燕将军终于回来了,主公大清早就在营地门口等你,不知道的还以为……”
吴柒抽空踹了蒋律一脚:“你少说两句,怕那车里不够闹腾啊!”
蒋律收了话匣子,一群枭使都只是心照不宣地笑。
燕丞一听宋乐珩等自己,眉心都不由得舒展开了。灿灿的阳光罩他一身,那双眸似淬过火,明亮如朝阳,意气勃发得紧。
“上次的狼没能杀干净。眼下我们走了,马场就剩百姓看顾,得把隐忧给清理了。”
“你一个人?”宋乐珩紧张道:“那是狼群,你多带上几个人去啊!受伤了没有?”
“你在担心我。”
这话不是问句,而是带着肯定和得意。宋乐珩正想补充两句以免燕丞多想,燕丞那璀璨的眸便转去了前方,嘴角的笑意却是压也压不住:“狼这东西,再凶猛也比不过战场上的厮杀,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日子狼群定居了,我摸到了狼窝,杀了头狼,母狼和公狼清理了二十几头,余下的就只剩些小狼崽子,我一口气拎到五十里外那深山老林去了。”
宋乐珩默然片刻,打量着燕丞上上下下,看他没有受过伤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一转眼,竟是半年过去了。
初识那阵儿,两人坠崖,在河边说的种种,还是言犹在耳。那时的燕丞,因着身份,和宋乐珩立场不同,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宋乐珩并行在同一条道路上。
宋乐珩问:“想好了?跟我去交州?这一去,你可就是我这岭南叛贼的麾下大将了。”
燕丞扬了扬眉,视线坦然地定在前路。
“别指望我叫你主公啊,我从前叫你宋乐珩,以后还是这么叫。至于别的叫法,等你真当了皇帝……那再说吧。”
话间,他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似落了层日升的红
霞。他打马快行,高声道:“来几个,跟我去前头开路!”
“得嘞!”
蒋律应了声,领着马怀恩和冯忠玉等人追上去了。
宋乐珩看着那少年人的影子,李文彧和宋流景也打完了。李文彧头发乱糟糟地钻出车窗,同样盯着远去的燕丞道:“他刚刚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宋乐珩,你把他带去,他又打我怎么办!”
宋流景也钻出窗户:“打你不是正常的。阿姐,这个人是真心归顺吗?哪有真心归顺的不肯改口的,此人阿姐要留心才是。”
宋乐珩笑笑,与此同时,系统响起提示音。
叮。
【支线弱水三千,只取一……二三四五瓢,进展80%,获得关键人物燕丞的死心塌地,奖励晚安奶杯(无限续杯版)】
道具说明:一款能让人发育的无限畅喝晚安奶。
宋乐珩:“……”
这狗系统,还怪好的嘞。
尽奖励没屁用的东西。
已是七月中旬。
交州地处南方,夏季尤为漫长,立秋过后,都还要再热上一段时日。
这座城池紧挨着贯穿大盛东西两头的平江,水陆商贸都异常繁华,占地颇广,人口也多,每年产出的粮食及各种物资,都是其他城池无法比拟的。那交州城内是比得上洛城的富庶热闹,城外则有良田万顷,夏末时节绿油油的一大片。从山头望下去,十分壮观。
诚然,如此一个世外桃源,杨彻和其他军阀的手,也不是不想伸过来。只是杨彻念及杨睿麟始终是手足同胞,而其他军阀是顾及杨睿麟这皇亲国戚的身份。
大盛延续这三百年太久了,久到每个人心中都认定盛为正统。加上杨睿麟不养兵,没表现出任何野心,若谁将战火烧到交州,那便是大逆不道天人共怒。
因着这共同的认知,交州才能安稳得如此长久。
可如今这安稳,已在被打破的边缘了。
宋乐珩一行人早在七日前便到了交州,隔三差五就往睿亲王府上递拜帖,但无一例外,都被王府的管事回绝了,且每次回绝的借口都是一模一样,说农忙季节,王爷去地里浇水,没空迎客。
宋乐珩没辙,也去田里寻了杨睿麟两次,人是找到了,却真如温季礼所说,这人软硬都不吃,像个没缝的石头,叮不破,啃不穿。宋乐珩同他说农事,他就高高兴兴的,说话有来有回。一旦涉及别的,宋乐珩嘴巴还没张开,杨睿麟就会提醒她田里不谈政务,政务要在府上去谈。
于是,府上不见客,地里不谈事,宋乐珩就被这么晾着。
不止她被晾着,朝廷的人马也没捞着好处。杨睿麟约莫被一波接一波的人在田里堵烦了,后来是种地也不去了,直接声称重病不起,拒绝见客。就连贺溪龄那几个世家来了,也都被他拒之门外。
如此一来,宋乐珩只能耐着点性子,一边观望着贺溪龄那边的动向,一边注意着岭南的战况。
到七月十八,宋乐珩和燕丞、李文彧、宋流景坐在交州茶楼的二楼上等着消息传递。
那茶楼里每日都是人满为患,底下的一出戏唱得正是跌宕起伏,引得满堂喝彩。宋乐珩没留神那戏唱了些什么,只专注地看着枭使刚送过来的一封信,信上是温季礼的笔迹。
李文彧彼时剥了半天的瓜子,瓜子仁儿已经在手帕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剥完最后一颗,喜滋滋地拖着手帕把瓜子仁儿送到宋乐珩的手边去,刚想要表现一番,燕丞顺手就抓走了他的瓜子仁儿往嘴里扔。
李文彧抢没抢得回来,张嘴就开始嚎:“姓燕的,你是不是手贱!那都是我给她剥的!你要吃不知道自己剥啊!”
燕丞嚣张道:“吃你几颗瓜子仁儿怎么了。你个绣花枕头又干不了别的,我吃你东西都是赏识你。”
“你……”李文彧转头拉着宋乐珩告状:“你看他!他骂我!他还欺负我!你让他出去!他这种莽夫,上什么茶楼!”
“老子偏不。”燕丞卷起袖子:“你松开她!一个男人总让女人护着算怎么个事儿,你今儿是不是还想挨老子揍!”
宋流景把剥好的橘子递到宋乐珩嘴边,温声说:“阿姐你别管他们。让他们打去,你吃个橘子,交州的橘子很甜的。”
燕丞把橘子也抢了。
宋流景:“……”
宋流景立刻加入骂人阵营:“燕将军,你还真是狗见嫌。你这手要是不知安分,我也能替你废了。”
“哎哟,我好怕哦。”
三个人互相丢瓜子花生果脯蜜饯儿,不一会儿,满桌子都是一派狼藉。
宋乐珩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把信收起来,叹息着喝了口茶,这才招呼道:“你们三个差不多行了,都多大人了。要是被下面的百姓看到,传出去不嫌惹人笑吗?”
燕丞拿一只脚踩在李文彧的胸口上,逼得李文彧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的橘子籽吐出来,又蹦在了宋流景的脸上。
宋乐珩:“……”
宋流景气得雪白的脸都有些发青,咬着牙齿拂落了脸上的几粒籽。
燕丞朗声笑道:“她开口了,我今天就不揍你俩,都给我老实点儿!再扔我瓜子壳我把你俩一块儿从窗户丢下去。”
他松开踩着李文彧的脚。李文彧刚要找宋乐珩哭,又被燕丞目光凶狠地指了指,那哭声顿时识趣地压了回去。燕丞这才翘起二郎腿,吃饱喝足地打了个嗝,道:“温季礼信里怎么说?岭南的战况如何了?”
“联军入岭南境内了,但一直驻兵白古城。有过几次交手,他们都守寨不出,不知道在等什么,军师还在派人打探。”
“嘶。”燕丞皱了皱眉头:“这不合理啊。他们兵力占优势,都到白古城了,还能忍着不摸广信的屁股?他们是戒过色啊?”
宋乐珩道:“戒没戒过色我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交州的风声。”
燕丞稍一琢磨:“可能性不大吧。贺溪龄那些老狐狸都是扮成百姓过来的,人还分散着走,地方军阀有几个知道这些朝廷文官长什么样儿的,他们的行踪应当不会走漏。岭南兵线吃紧呢,谁能想到你敢来交州。”
宋乐珩沉默不语。
燕丞拖着椅子坐近了些,食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大军开拔来交州,真围了这地儿,只怕除了洛城那边打起来的,中原军阀都得在这一块儿聚齐了。更何况,按正常行军速度,从白古城到交州得个把月,等他们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宋乐珩没多说什么,她总觉得这三方联军藏着猫腻,但她隔得远,也看不真切,只能静候温季礼的消息。要实在发现苗头不对,她等这几日吴柒摸清了贺溪龄那方藏了多少人马在交州,就索性硬抢睿亲王。
正这么盘算着,热闹的戏曲声中,魏江摸着边儿上了二楼,来到了宋乐珩这桌坐下。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桌子上已经有剥好的瓜子仁儿和橘子,拿起来就放进了嘴里。
因为插不上话又在默默剥瓜子的李文彧:“……”
同样因为插不上话默默剥橘子的宋流景:“……”
魏江乐道:“怎么这么客气,主公还剥好了瓜子仁儿和橘子等我。”
燕丞憋着笑摸鼻子。
宋乐珩看看李文彧和宋流景都是一副恨不得把魏江吃了的表情,忙岔开话题道:“先说说,今日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哦。”魏江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请柬,放在桌上推到宋乐珩面前去:“睿亲王给贺溪龄和主公这边,同时下了请柬,邀请进交州的文武官员军阀豪杰,明日共聚。”
“……”
鸿门宴啊。
第160章 吃瓜群众
宋乐珩略惊谔地拿起请柬查看,燕丞在她边上瞧了个大概,翘起二郎腿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睿麟把这么多人聚在他府上去,是想干什么?”
“宴无好宴啊。”魏江想再摸一把瓜子仁儿吃,李文彧手疾眼快,把那放着瓜子仁儿的布巾顿时扯远,护在两手间,不让他碰。魏江转头又想去摸剥好的橘子,被宋流景那阴得人后背发凉的眼神一瞅,讪笑着将手收了回来,接着道:“这回来交州的人太多了。贺溪龄要迎睿亲王还朝登基,其他三个世家,朝里大大小小近百个官员,都跟过来了。”
燕丞皱眉:“怎么来这么多?”
“洛城这不打着吗,四个世家的人一走,谁吃得准他们是要在交州改朝换代还是真要回洛城去?当官的心里都打鼓呢,就怕洛城成了个弃都,所以都想着法子跟过来了。这过来的路上,也不太平。”
魏江说着话的同时,宋乐珩看完请柬,又放回了桌上,问魏江道:“怎么不太平?”
魏江左右看看,确定这二楼上都被宋乐珩包场了,没有其他人上来,才将身子往宋乐珩那方倾了倾,小声道:“路上死人了。”
李文彧吓得剥瓜子的手一抖,侧身就想埋宋乐珩怀里去。燕丞看他一动弹,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先一步提起椅子换了个方位,正好挡在宋乐珩和李文彧的中间。李文彧这一扎,冷不丁就撞在了燕丞的胳膊上。燕丞顺势拿手箍住李文彧的脖颈,另一只手握成拳,用力擂在他脑门。
“钻!老子让你钻!有我在,你休想占她半点便宜!再钻老子今天就把你脑瓜开个瓢!”
李文彧痛得直冒眼泪:“姓燕的,你要杀人啊!松开我!松开!宋乐珩!我疼!他打我!你快管管!”
“谁也管不着!”
燕丞还在继续用力,擂得李文彧脑门一片可怜巴巴的红。宋流景看戏看得高兴,只觉这两人打起来比底下那出戏台子要好看多了。宋乐珩则是揉揉太阳穴,没去管这两人,凝着神道:“死了谁?怎么死的?”
魏江趁机就摸走了李文彧剥的瓜子仁儿。
李文彧嚎得更厉害,又被燕丞加了力道,勒得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谏议大夫,主公应该识得,就姓程的那个,是崔氏那边的门生。”魏江一面说,一面吃着瓜子仁儿:“拖家带口从洛城跑出来的,带了四房妾室,就留了他不喜欢的正室在洛城,结果怎么着,就交州两百里开外华阴那儿,一夜间全被杀了,四房妾室连带着丫鬟,一个都没剩下。”
宋乐珩的脸色更是严峻,顺嘴招呼了燕丞一句:“你把人给我松开,别真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