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睿和秦行简虚挡了两招,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了地上,很是惨不忍睹。
宋乐珩瞧得一阵肉疼牙酸,看邓子睿捂着胸口直摆手道:“练不动了,我真练不动了。燕将军,我们是人,又不是木头桩子,你都打我们大半月了!我内伤还没好完呢,沈医师说了,我再这么被你揍下去,会死的!”
另一头的萧晋也艰难地跪坐起来,手脚并用的往边上爬:“我认输……你这哪是训骑兵,哪有训骑兵就指着领头的人打的?我打不过,真不打了。我今日……今日要回去给公子复命,我还不想死在这马场……”
燕丞全然不理这两人的抗议,径直用长戟挑起邓子睿的腰带,把人挑得半丈高,又狠摔下去:“这才哪到哪!不挨打的将领都不是好将领!老子是答应了帮你们宋阀训骑兵,老子没说训好了,谁也不准走!快!都给我上马!”
“救命啊!燕将军,谁惹你你揍谁去啊,逮着我们出气算怎么回事嘛。”邓子睿都要哭出来了。
宋乐珩实在看不下去,刚下马车,身边就幽幽飘过来一个声音——
就是你惹了燕丞,对吧?
宋乐珩一激灵,转头一看,秦行简已经不知何时躲在了她的马车后头,那面具底下还在淌鼻血,正一脸幽怨地盯着她,用心声传着话。
宋乐珩拿出一张手巾递过去,皱眉道:“这些日子,他都这么揍你们的?”
秦行简擦着鼻血望天,用心声回:头几天没这么狠的,都是点到为止。赶了狼的第二日,他就不对劲了。一开始也没这么狠,不过他每天望着城里过来的方向,望半晌望不到人……
宋乐珩:“……”
秦行简:他一看没人,下手就一天比一天重。昨晚你让江渝来喊我们进城,我和邓子睿,萧晋,全躺在伤兵营的板板上。
宋乐珩:“……”
宋乐珩扶了扶额头,朗声道:“可以了,今日的操练到此结束,都回营歇着去,这两日大军要开拔离开高州了。”末了,她目光再一转,看着马背上的人:“燕丞,我有话要与你说。”
邓子睿和萧晋见了救星,赶紧爬到了宋乐珩旁边。
燕丞冷着脸看看宋乐珩,嘲讽地哼笑了一句:“你有话对我说?什么话是你想说,我就必须得听的?”
说完,也不等宋乐珩脱口下一句,他就拉紧了缰绳,策马离开。那赤马跑得快,不稍须臾,天地间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邓子睿从地上站起来,恼道:“这什么态度嘛,燕将军也太傲了!都敢对主公不敬了!”
萧晋也咬牙:“宋阀主,整治他!好好整治他!这种脱缰野马,换成公子来,蹄子都给他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小报告。
宋乐珩笑笑,拍拍面前三人的肩膀道:“都辛苦了。回去吧。你们把江渝也捎回城去,马车留下便是。”
三人应了声,都心知宋乐珩和燕丞是有私下话要讲,便都没有逗留,带着骑兵就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宋乐珩坐回车头上,百无聊赖地等。一直等到天边铺满残阳,红霞染透,她实是困了,方禁不住撑着头打了个盹儿。正是迷糊间,忽然,一阵疾风破空,从她手臂旁侧半指的距离,生生擦过去一支长戟,钉在她身后一丈处。那戟身震颤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
宋乐珩被惊醒,往后头看了眼,再转过眸时,马蹄声行近,停在了她的跟前。
燕丞的眼神仍是倨傲冰冷的,微微皱了皱眉,道:“怎么不走?这儿有狼,被狼叼去吃了,活该。”
宋乐珩有些尴尬,干咳一嗓子,道:“此事,是我欠你一声抱歉。那日我不该冲你胡乱发火。”
“啧,说笑了。”燕丞又冷又刺道:“你宋阀主众星拱月日理万机的,身边人多事又杂,天天不是忙着喝酒,就是忙着照顾伤患,我算个什么。”
宋乐珩:“……”
好酸。
牙齿要被酸掉了。
“你就是冲我发发火而已,那是我的福气才对。你都来
得太快了,这才十天半个月的,你应该再过十年八年才来道歉,才符合你宋阀主尊贵的身份。”
宋乐珩:“……”
这小子是属柠檬的吗?以前都没发现他有这么记仇。
宋乐珩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和燕丞较劲儿,揭过了这一茬,道:“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说的。训骑兵一事,我很感激,经此高州一行,你与宋阀也算是一衣带水。这几日我将往交州去请杨睿麟,所以,离开之前,我想听你一个答复。”
燕丞挑着眉头:“什么答复。”
“燕丞,你可愿加入宋阀?”
草场上的风轻抚着,吹得草叶簌簌作响。
燕丞收起这半月来心头的不满,目光定定的,带着半丝的期许,看着马车上的宋乐珩。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加入宋阀的理由。”
“你若是愿意加入,此后,你会是宋阀将领第一人。我如果能坐稳中原,你要封候拜将,抑或是泼天富贵,都唾手可得。”
那双若朝阳一般炙热又明亮的眼内,期许之意骤然就散去了,转而被更深的冷意取代。燕丞默然少顷,哼笑了一声,骑在马上围着宋乐珩慢悠悠地转,话也慢悠悠地说:“封候拜将?我是没封过?还是没拜过?这天下,老子也算是坐过一半的,没意思。我不入宋阀。”
宋乐珩垂下眼,没有看燕丞,只听着马蹄声来回绕。等燕丞绕完一圈,重新停下,她叹息道:“那也好。”
燕丞那眉头蹙得更紧,脸色也愈发的难看。他是沙场上的武将,拉下脸时,满身的肃杀气掩也掩不住,往往逼得人不敢直视。
可宋乐珩偏生语调平静,看着他的神情也无比平静,只道:“杀杨彻那事,咱们算是合谋,我还是那句话,不会让你一人担弑君的罪名,此后无论你留在漳州,还是要去其他州郡,投靠其他势力,只要你有需要,我定会带兵援你三次。三次之后,你我两清。骑兵训到今日,燕将军也辛苦了,以后,珍重。”
宋乐珩伸手去牵马缰,准备驾车离开。
燕丞一时愣住,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不是不清楚,宋乐珩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多多少少都抱着想拉拢他,让他加入宋阀的目的。可到了现在,她居然只有这么一句话?
那也好?
怎么会是那也好?
马车缓缓起步。燕丞终是回过神,拔出地上扎着的长戟,骑马跟上去,就在马车旁边并行着朝宋乐珩大声吼:“你拉着我又是看秦府灭门,又是在漳州与我通夜饮酒,还说什么要当我的家人,那么些花里胡哨的话,不就是想让我入宋阀吗?怎么,现在又不想了?”
“我承认,我确实一早就有这个想法,而且我也没藏着掖着,明里暗里都和你提过许多次了,你就是不肯松口,那我也没法子了。燕大将军是樽大佛,我庙子小,容不下。”
宋乐珩也火气上了头,不自觉就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你容不下……你容不下你当时还对我说那些话?还与我做那些事?你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的吗!你是对着谁你都可以那样吗!”
“我说什么话了?我做什么事了?”宋乐珩加快了马车的速度:“我说我能当你家人,这话有什么问题?我待身边的人,都视同自家人。你加入宋阀,那自然也是家人。你听不惯,你就别听!”
“你……重点是家人吗?!重点是……是你……”燕丞话音一滞,又像是气得狠了,咬紧了腮帮子道:“行,你憋了这么多天,就憋出这么一通屁话!你这算哪门子的道歉!两清是吧,那就从今天开始,你我两清!”
燕丞勒住马,掉头就要走。就在此时,另一辆马车从对面驶近,温季礼的声音自车中传出。
“燕将军,留步。”
燕丞停下马。宋乐珩也勒停了马车。
吴柒驾着那车到了近处,从车上跳下,又放好了踏凳,温季礼才缓步自车中下来。
宋乐珩从马车上蹦下去,几步走近,还没对温季礼开口,吴柒当先就骂道:“你怎么一回事?现在兵荒马乱的,你把江渝他们都支走了,万一遇上点危险,那不成了喊爹都没用!”
宋乐珩哎呀一声:“柒叔,我心里有数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这个时间了,你们怎么会突然来马场?天都要黑了,马场风又大,怎么穿这么单薄。”
宋乐珩说着,便去握了握温季礼的手,感到他指尖是温热的,这才安心了一些。
燕丞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又要打马离开。温季礼拍拍宋乐珩的手,示意她且松开,旋即上前两步,对燕丞道:“燕将军可知半个时辰前,我方得到了什么情报?”
燕丞皱眉睨向温季礼,等他的下文。宋乐珩也凝了神,心知温季礼和吴柒赶来,估摸着是因情报紧急。
温季礼道:“王云林已经抵达冀州了,宣告天子死在岭南高州,燕将军背叛朝廷,和宋阀同为弑君的罪人。中原,已经乱了。”
“乱了又能如何?”燕丞无所谓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这弑君你们是要翻来覆去说到什么时候。”
“朝廷如今已由首辅贺溪龄把控,青、冀两州的兵力,相当于也落进了世家之手。五日前,贺溪龄代为下诏,若有人可平定岭南,剿灭宋阀,朝廷将封其王侯,赐其封地。”
宋乐珩神色严峻:“天子一死,洛城本来成了块肥肉,这贺首辅心思倒活络,知道把天下的矛头钉在我们身上。不过,他这代天子下诏,是否做得急了些,就不怕被人骂名不正言不顺有代盛之心吗?”
吴柒嗤道:“那老东西的算盘精着呢,咱们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他这诏一发,江州周氏,长州朱氏,陵州谢氏,结成联盟,共阀岭南来了。”
宋乐珩和燕丞心下都是一惊。宋乐珩看看温季礼,温季礼点了点头,表示此事当真。
吴柒又说:“这三个军阀的兵力都不少,现在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联军大概有二十万出头,具体的动向还在探。另外,平昭王准备进攻洛城,青、冀两州的兵力都被拖住了。贺溪龄想稳定住洛城的局面,已经带着满朝文武私下往交州去了。”
宋乐珩恍然大悟,敢情贺溪龄和她一样,早就盯上了交州的杨睿麟,这才敢代天子下诏。他这一去,只怕杨睿麟愿不愿意当皇帝,都得被世家架回洛城去。
“这么说,现在的交州也是风云际会。”宋乐珩想了想,道:“世家的动向传出去了吗?各方都知道他们往交州去了?”
吴柒摇头:“贺溪龄和那些官员分批走的,都藏匿了行踪,就怕把矛头引到交州去。我们是因为朝中留了人,才会知道洛城的动静。”
温季礼接话道:“杨睿麟是皇亲国戚,向来不养重兵,只重农业与民生,是以各军阀都有默契,不会轻易去碰交州。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谁会先踏破这条底线。一旦有第一个人发兵交州,那交州就会打成肉泥。”
“贺溪龄这老狐狸此次是豁出命去了。”宋乐珩定神道:“那我明早就快马加鞭赶去交州,得抢在这底线有人踩破前,把杨睿麟抢了。”
温季礼应了一声,继而便看向燕丞。宋乐珩想了想,也看向燕丞,想知道燕丞下一步打算往哪走。吴柒见两人都在看燕丞,干脆跟着一起看燕丞。
燕丞迎着这三人的视线,没好气道:“想说服我替你们宋阀打仗就省点口舌,我没兴趣。”
“身处乱世,人人都有所求。主公向来以诚心待燕将军,自是希望燕将军与宋阀同存,将军又何必拒人千里。”
燕丞实是没想到温季礼会帮着宋乐珩劝他,讽笑道:“你还真是大度。你们当军师的,是不是都以为能洞悉人心?可惜了,我就偏无所求。”
“你有。”
二人的视线汇于一处,一者笃定,一者藏锋。如无声的战场,硝烟四起。
片刻过后。
宋乐珩和吴柒都被支到了远处。马车旁,那匹赤马正在围绕车边吃草,一杆长戟立星月之下,夏夜的风拂起戟上的红缨。
宋乐珩背着手不断走来走去,时不时就要忧心忡忡地望一眼马车,生怕燕丞一言不合就会对温季礼动手。
吴柒抱着手看她,被她走得头晕目眩,按着眉心斥道:“行了,你别走了!他俩才刚进去马车不到一刻钟,你在担心什么,真当温季礼是任人踩碾的小白花啊。”
“话不是这么说嘛。”宋乐珩焦头烂额:“之前燕丞一脚踹飞李文彧的时候,都没到一刻钟呢。”
“李文彧那脑子,能和温季礼比吗。那温季礼没遇到你之前,你不看看北辽那吃人的地方,他都能混出四个郡来,他还能被燕丞给吃了?”
“不是柒叔你都没看到,燕丞最近火气大着,秦行简他们都被打成什么样儿了,我就怕军师那身板……”
这话还没说得完,马车的车帘子猛地掀开,燕丞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整个人都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恨不得撕宋乐珩两口。
“你说人坏话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儿,我都听到了!我为什么揍他们,你心里是没数?!”
宋乐珩没答他,赶紧走过去掀开车帘看了看,见温季礼安然无恙地坐在里面,才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吞了回去。她拍着心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燕丞气得要命:“宋乐珩,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那种人吗!”
“你这脾气大杀性重的,军师是读书人,我有点担忧
不是也很正常。”
“你!”
温季礼笑着摇头,道:“主公,燕将军已答应加入宋阀,明日,由他随你前往交州。”
“啊?”宋乐珩愕然看燕丞。
燕丞更气:“怎么着?你还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