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宋乐珩脸上陀红地打了个酒嗝,接过温季礼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你的人在哪?”
“多、多着呢!我在门口去吆喝一声,主公信不信……”荀郡守伸出两个指头:“就一盏茶!我能喊来百十来个,把主公……喝、喝趴下!”
“你喊。”李文彧卷袖子道:“有我在,还有人能喝趴她?我这酒量,打小就练出来的。”
“就是。”张卓曦跟着起哄道:“赶紧喊呀荀大人,我们兄弟都还没润喉呢您都快趴下了。”
宋乐珩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荀戊果不其然不顾自己夫人的阻拦,跑去郡守府外吆喝了。没过一会儿,府门口竟然就堆起了无数人,还全是自带酒的。
高州城没什么美酒佳酿,百姓带来的,全是自家从前釀的陈年酒,咕咚一口下去,又烧喉咙又烧心,一般人都撑不过三碗。
父老乡亲们都在荀戊的带领下和枭使大战,宋乐珩被敬了□□碗下去,醉得愈发是五迷三道。吴柒和宋流景见她总是对敬酒的百姓来者不拒,只好接连去帮她挡酒。温季礼这边敬酒的人也不少,好在全被萧溯之挡了。
到得个把时辰后,闻讯赶来敬谢宋阀主的人是越来越多……
院子里的枭使醉倒了一大片,李文彧也已经横躺在地上,就连素日里抱着酒坛子喝的北辽壮汉萧溯之也坐在地上眼冒金星。除了宋流景好似喝不醉,以及魏老夫人还在豪放地划拳,宋乐珩这边的人马几乎是全军覆没。
宋乐珩不想扫了百姓的兴致,眼看还有人等着敬酒,赶紧叫来了一直躲在角落里吃糕点的江渝,让江渝去城外军营请外援,结果好不容易等到江渝回来,她还是只有一个人。宋乐珩问她怎么没把外援请来,江渝只耸了耸肩,说:“来不了了,全被打了。”
宋乐珩当时晕晕乎乎没听确切,温
季礼倒是清醒着,把江渝叫去了一旁,问了个详细。
如此哄闹到子时,一场盛宴才算是结束。
百姓们一走,堂屋的里里外外,俱是歪七倒八的人。树上挂着的;从房顶上滚下来砸别人身上,又被一脚踹开喊着自己骨折的;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的;说自己要吐一头栽花园土里的。各式各样,滑稽至极。
吴柒也很多年没喝得这般醉过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使劲晃了晃,只觉睁眼看人都有重影。他扫视了一圈周围,一把就按住了正要起身往宋乐珩走的宋流景,口齿打结道:“小、小子,跟我……跟我去煮醒酒汤。”
宋流景被一屁股按回凳子上,满脸不幸福道:“不去。阿姐喝醉了,我要送阿姐回房。”
吴柒转而揪住他的衣领,直接起身把人拖向厨房:“走!她不喝醒酒汤,明早脑袋都得疼炸!你是不是要疼死你阿姐!”
“你别揪!松手,松手!你不要以为……”
两人闹哄哄的,出了堂屋便不见了,后头的话音也消进夜色里。
李文彧彼时正埋头坐在宋乐珩脚边的地上,两只手都抱着宋乐珩的腿打瞌睡,被宋流景这么一吵,他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宋乐珩坐在椅子上,温季礼站在她身后,正帮她揉着太阳穴。揉就算了,关键没揉两下,宋乐珩捉过温季礼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亲。
李文彧汪的一声哭了出来,嚷道:“宋乐珩,你亲他!你当着我的面亲他!你都没亲过我!你没良心!你负我!亏我还帮你挡酒!”
他扒拉着宋乐珩站起来,握着她的肩膀拼命摇晃,自己把脸凑上去:“你也要亲我一下!死嘴,快点亲呀!”
宋乐珩偏头躲开:“不……”
李文彧停下摇晃,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不许说不!你收回去!你对他做什么,也要对我这样做!你要和我拉钩,永远都不准退我的婚!”
他强行用小拇指去勾宋乐珩的小拇指,宋乐珩虽然醉了但依然婉拒,转头就要找温季礼。李文彧想着拉走她,结果两人脚绊住脚,一不留神就双双摔倒在地,温季礼想去扶都没赶得上。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李文彧一边放声哭嚎,一边死活要逼宋乐珩和自己拉钩。
“你不能不拉!大不了!大不了我和温季礼平起平坐嘛!快点!你把手指给我!”
“你放开,我不要……”宋乐珩抓住李文彧的手就重重咬了一口。
边上的温季礼:“……”
他正要去拉莫名其妙就开始互咬的两个人,萧溯之也迷迷糊糊地爬过来了,指着李文彧和宋乐珩就捂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宋阀主公……哪有主公在地上打滚的哈哈哈哈哈……”
温季礼冷着脸一瞥他,萧溯之笑声一收,又变成抱着温季礼的大腿猛哭:“公子!公子您怎么就看上她了啊!您在我的心中,是草原上的皓月!高贵,皎洁!应该在万人之上!”
温季礼扶住头,一阵尴尬直冲天灵盖:“好了,喝醉了就少说两句。”
萧溯之:“可她居然玷污了您!”
温季礼:“……”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老天啊!公子,您为什么不要二公子,为什么不要三小姐,为什么不要萧氏啊!我好想三小姐啊……好想三小姐啊……那是您一生心血……您怎么就跟人私奔不回去了呢……呜呜呜……我好想三小姐啊……”
温季礼:“……”
温季礼一个头两个大,却听萧溯之这一哭,坐在堂屋门口的魏江也哭上了,扯开了嗓门道:“娘,我一定会让您过好日子的!儿子、儿子会有出息的!我不要娘……再像从前一样,给那些权贵,打扫!缝补!受尽他们的冷言冷语!我们能翻身!我要让娘享尽世间尊荣!您等我,等着我!”
魏老夫人抱着魏江痛哭:“儿啊,你受苦了啊!”
郡守跟着哭:“主公,您一定要登基啊!!主公是我见过……对百姓最好的明主!”
荀戊连滚带爬冲到还在打架的宋乐珩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顿磕头:“只有主公在意高州,在意百姓!主公,您登基吧!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头有枭使附和:“主公万岁!”
魏江和魏老夫人互相搀扶着,歪着扭着就朝宋乐珩面前跪:“陛下万岁万万岁!”
温季礼:“……”
这些人……
真是疯了。
等吴柒带着宋流景把一大桶醒酒汤拎到堂屋的时候,一群人喊着万岁就跟狼嚎似的。吴柒已然清是醒了许多,摸了把跳得厉害的眉角,一把抓起李文彧塞到椅子上,又拎起宋乐珩,率先给她灌了一大勺醒酒汤下去,边灌边道:“我说什么了,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喝酒!哪一次喝多了她不带着这些人发疯,也就得亏这府上没什么外人,被人听了去,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喂完醒酒汤,吴柒又把醉晕过去的宋乐珩往温季礼怀里一推。温季礼拿出手巾给宋乐珩细致擦嘴,温声道:“难得清闲,今日也是来了兴致。我先送主公回房。”
吴柒点点头。
温季礼打横抱起宋乐珩,宋流景正要上前开口,就被吴柒拦了一把:“你留下,清醒的人就你了,帮我喂醒酒汤!”
“我不要,我去守阿姐。”
眼看温季礼抱着人要出门,宋流景想追上,吴柒拽着他的后背衣衫道:“你守什么守,她醉成那样谁守她指定吐谁一身,她还能对温季礼干什么不成。”
宋流景刚张嘴,另一边,宋乐珩果真就呕了一下,吐了温季礼一身……
温季礼:“……”
宋流景:“……”
宋流景默默把嘴闭上。
吴柒冷哼一嗓子,回头灌李文彧醒酒汤:“看吧,她那点儿德行,我还不了解。”
温季礼无奈闭了闭眼,继续往主院去了。
次日。
宋乐珩醒来之际,已是将近中午。吴柒掐着她醒来的点,送了些午膳过来,都是清爽解腻的小菜清粥,就怕她宿醉之后吃了油荤会难受。宋乐珩那阵儿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本不怎么想吃,被温季礼催促着洗漱完,愣是把她按在了饭桌前。
他替她舀好一小碗粥吹凉。宋乐珩则有气无力地用手支着头,细细打量温季礼。温季礼今日穿了件藕色衣裳,纹样细致精美,里面搭了件白色的里衣,衬得他那容色愈是透润。日午的阳光和室内的阴影交落在清俊的五官之上,仿似画中的谪仙一般。
宋乐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直看得温季礼的耳尖泛出了薄红来。他把吹凉的粥放到宋乐珩面前,羞道:“主公在看什么,为何……眼也不眨。”
“看心上人,好看。”宋乐珩说得直白,见温季礼那脸更红了,便伸出食指故意去戳他的腰:“少见你穿这个颜色,素日里不是喜穿青绿吗?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成?”
“没有特别。”温季礼应得不咸不淡的,看宋乐珩舀了粥来吃,便又帮她夹了一些小菜:“有一件青色的前日洗了,还没干。另外一件,昨夜主公吐我身上了。”
宋乐珩:“……”
宋乐珩差点没把嘴里的粥喷出来,忙捂了捂自个儿的嘴,把粥咽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道:“我……我喝吐了?”
“嗯。”
“你这……我这……”宋乐珩说着便涨红了脸。
这吐人身上,太没形象了!而且,温季礼还有洁癖,那酒后的臭气,不得把他熏晕过去……
一想到这,宋乐珩就万分惭愧:“那什么,衣裳你丢了吧?离开高州前,我重新给你做一身儿。要是下次我再喝醉,你让别人照顾,柒叔也行,张卓曦、马怀恩都成,你爱干净,别做这些事儿。”
“是你,没有关系。”
本也是一句打心眼儿里的寻常话,可不知怎么地,一出口,温季礼自己就面红耳赤,好似在变着法子表白似的。
宋乐珩一愣,只觉心窝子都被这句话给抵住了,抵得又暖又柔。她不动声色的去勾住温季礼的手指,然后再慢慢覆握上去,矮声道:“我以后不喝那么多了。回头我就下道禁酒令,以后非必要情况,谁都不准这么喝。”
温季礼失笑摇头,知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跟着宋乐珩这些人逢年过节不热闹一阵儿,恐怕连他都会觉得不习惯了。
“主公不必定这规矩,只是喝多伤身,下次要适量。”
“好。”
“等吃过了午膳,主公去马场看看吧。”
温季礼说到这,就看宋乐珩的筷子顿了顿。他知她心中所想,只道:“主公想避开燕丞到何时呢。”
宋乐珩略有些心虚,放下碗筷,摸了摸鼻尖儿,道:“我也不是存心避开他,就是……就是那天我几句气话蹦也蹦出去了,我现在好歹是有点身份的人嘛,他不来与我解释两句,还得我先去见他,我这脸……有些过不去。”
温季礼眸中情绪闪动,很快,又敛低眼睑遮住了一切的不安。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与魏江有那般的嫌隙,可想拉拢魏江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身份上的扭捏,为何……为何独独对燕丞……
宋乐珩看温季礼不吱声,估摸着他那思路不知道又拐哪条死胡同上了,当即应了话道:“我去便是。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想什么我对燕丞与众不同?你这人,怎么在哪一道上都比旁人多好些心眼子的?”
温季礼轻笑:“被主公嫌弃了。”
“哪有嫌弃,我只会喜欢。”
宋乐珩打趣这么一句,清楚眼下骑兵营应当是能初见雏形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马场上看看。再者,她先前已和温季礼商议好,后续她出发交州,因着那边是睿亲王的地界,无法让大军随行,是以她只会带枭使和一队精骑兵。
这诸事缠着身,宋乐珩吃完午膳只休憩了片刻,便让江渝套马驱车,和她一同去了马场。吴柒留在府上安排前往交州的琐碎事务,温季礼则是叫来了荀戊,交代宋乐珩昨日说的诸事细节。
到了马场,已经是申时过后。
盛夏的草地比起前段时日,色彩还要更加鲜艳些。草色更绿,其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劲风一过,万顷浅草倾倒一片,云白天青,美不胜收。
宋乐珩来时,两个骑兵方阵正在进行交战演练。短短光景,秦行简、邓子睿率领的骑兵竟能和黑甲杀上数个来回。虽难免渐落下风,但能与温季礼训练多年的黑甲有一战之力,也是颇超出宋乐珩的预计了。
燕丞彼时骑在赤马的背上,手里持一把长戟,上衣随性地捆在紧实的腰腹间,正赤条条地散着汗。他专注着两个方阵的情况,全然看不到宋乐珩的马车来了似的。宋乐珩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千军万马里,金灿灿的阳光描摹着中间最扎眼的那一人,他身上肌肉线条明朗,肩宽腰窄,每一寸的皮肤都雕着战场上烙出的印记,既见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又见睥睨对手的狂傲野气。
江渝把马车停在离燕丞最近的地方,掀开车帘子,对宋乐珩道:“主公,要叫燕将军过来说话吗?”
宋乐珩摆摆手:“等等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你昨夜里去军营叫人,不是说都被揍得起不来吗?这不好好的?他们被谁揍了?”
话音没落,宋乐珩陡然就听不远处的燕丞一声暴喝:“废物东西!左翼都出空子了还不晓得钻!要是老子领兵,你们都死了!”
第158章 一场赌局
宋乐珩被燕丞这冷不丁炸开的嗓音吓得一抖,旋即,便见燕丞夹紧马腹,冲进军阵,觑准一个空隙,当头把马上的萧晋劈了下来……
那是真劈,劈得萧晋在地上至少滚出四五丈远,狠狠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才停下,活像两人有仇似的。
打完了萧晋,燕丞回头又把邓子睿和秦行简相继杀下马,一边狂揍两人,一边骂道:“说了他大爷几百遍,黑甲的战术是稳扎稳打,阵型是首尾配合,你俩还和他们正面硬干,你们虎啊!老子说了要突进突进突进!都听不懂人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