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画风火辣且正正揣在他怀里的画册。
宋乐珩
张嘴喊了声:“我的娘诶!”
她伸手欲抢,谁知燕丞竟然也冲了过来,手速比她快得多,一把就抓走了画册。他翻来翻去地看了一眼封面,骂道:“这草包是个什么自恋鬼,怎么还画自己的出浴图。”
说着,他翻开了画册……
宋乐珩抢夺的手僵在半空。旋即,燕丞也僵住了,两只眼睛缓缓睁大,带着不可置信、怀疑自我的神情飞快翻过每一页。翻完了,他睨向宋乐珩,额角都隐隐能见青筋在跳:“你和他……做过这些事?你不是……你不是……那你还……”
大抵是这画册里的东西对燕丞来说过于刺激了,激得他话音都打了结,半天没说明白自个儿脑子里想的。
宋乐珩也放弃了挣扎,头痛欲裂,闭着眼扶着自己的头道:“燕将军,你快回马场吧,不是还得训骑兵吗?”
“那这画册……”
“你别管什么画册了!”宋乐珩压了整整一晚的火气陡然爆出来:“这画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抢什么抢!还有,你昨晚干什么非得出现在那山洞!干什么非得踹他一脚把他踹吐血!这天底下有几个人经得起你踹!你把他一脚踹去见阎王了,那养兵的钱谁来出!”
燕丞的脸色迅速冷下去,一言不发。
宋乐珩向来很少发火,情绪稳定到仿佛遇到任何事情她都能自我消化,就连外面热衷八卦的枭使们都一时惊住了,万没想到宋乐珩会对着燕丞来一通劈头盖脸。众人飞快收住话匣子溜了,还顺带拉走了萧晋和萧溯之。
屋子里也静默了少时。
燕丞“啪”的一声,把那本画册扔在地上,寒声道:“赶我走,是吧?行,宋乐珩,那你别求我回来!”
话罢,人大步朝门口行去,又像死活顺不下这口气似的,回头捡起画册,咬着牙把画册全给撕碎了。撕成了一堆的碎片,还往怀里一揣,生怕被人看去。检查完了一片都没漏下,燕丞这才恶狠狠盯了遭还人事不省的李文彧,摔门离开了。
宋乐珩:“……”
宋乐珩杵在原地,两只手都按在太阳穴上,使劲揉着。
一直坐在桌边没有开口的温季礼走过来,她便解释道:“那本画册就是个意外,昨夜里李文彧问我要谢礼,我都不知晓那里面画的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就是那狗屁商店自动掉出来的。我和李文彧说了退婚之事后,他使气跑出了城,我是怕他被狼叼了,才带人去找。结果燕丞一来就给他一脚……怎么糟心事就一桩一件的,半点都不让人消停。”
“我都知晓,昨天夜里主公出城后,荀戊来与我说过了。”温季礼站到宋乐珩的身后,取代了她手指的位置,轻轻替她按着头:“主公是累了。”
宋乐珩没说话,心里的确是又烦又闷。宋流景那失控的症状还没彻底好转,转头就又躺了一个。要是李文彧真出个好歹,她拿什么给李家交代。
温季礼又温声道:“昨晚草场那边也遇到了狼袭,折损了几匹好马。燕丞带萧晋等人驱狼,但没能杀干净。他来城里找你说这事,是我告知他你去山上寻人了。他怕你遇险,这才赶去。”
宋乐珩胸口里咯噔了一下。
“越至高位,肩上担子便越沉。每日要处理的事太多,国事家事,百姓事,大臣事,桩桩件件,都要这一人做主。李家是养兵之财源,不可轻怠。燕丞这将军,不也是主公心心念念的大将吗。这人情是碗中水,主公需得端平才是。”
宋乐珩回过身,对上温季礼平和的眸光。她晓得,温季礼眼下指不定自己心里都是思绪万千波澜起伏的,可他却生生掩下了,反倒来开解她。宋乐珩依赖地靠在他心口处,听着他身体里有序的心音,燥闷也似乎消散了些,懒声懒气道:“当主公好累,怎么办。”
“无事。”温季礼理着她鬓边发:“事情总是能解决的。主公昨夜退婚,是全我名分之想,我可以等,所以,主公也不必操之过急,由得李公子自己想明白吧。”
“那你不醋?”宋乐珩眨巴眼。
“端看主公的心在何处了。”
宋乐珩被温季礼逗得开了怀,笑道:“啧啧,军师,今日要是换个人和我处对象,我这就叫为了争夺天下不择手段,一面用婚约套住了李家,一面用感情套住了军师……”
沈凤仙适时插嘴:“话本里的渣男和他的怨种正妻。”
宋乐珩:“……”
温季礼:“……”
宋乐珩道:“哎凤仙儿当我求你,你别开口。”末了,又把视线转回温季礼身上,语气黏黏糊糊的,听得温季礼耳根子发软:“你知道我不是。”
“嗯,主公不是。我和主公是一样的人。这条路,即使有荆棘,主公也必须走到万人之上。”
沈凤仙:“然后你就成为第一个被她踹掉的糟糠之夫。”
宋乐珩:“……”
温季礼:“……”
温季礼摇头失笑。
宋乐珩忍无可忍,松开温季礼走到沈凤仙的旁边:“不是,凤仙儿你就非得和我过不去!我招你惹你了。”
沈凤仙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实话实说。话本里就有个什么开国皇帝不顾妻儿死活,打仗路上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夫人,希望发妻死在外头别回来。”
宋乐珩默了默,问:“你说的那个发妻……姓吕?”
沈凤仙喜道:“你也看过这话本?我看的时候还没出完,现在写完了吗?有结局了吗?”
宋乐珩:“……”
宋乐珩一本正经:“我不看。我老实人,从来不看话本。说正事儿,李文彧这伤得养多久?什么时候能醒?”
“蛇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再吃两服药。他气血堵在胸口,好在挨了那一脚,把血吐出来了,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宋乐珩:“……”
宋乐珩无言以对,没成想燕丞这一脚是歪打正着。
她寻思着沈凤仙来都来了,诊完了李文彧,便顺道让沈凤仙再去看一看宋流景。宋流景人虽清醒了,但这几日总是昏睡,接连不断地做梦,说梦话,要么喊着裴薇,要么就念宋乐珩。吴柒寸步不离地守了他好几日,有时宋流景醒过来,昏昏沉沉想去找宋乐珩,都被吴柒拦下了。
几人到客房的时候,宋流景吃完早膳不久,正躺在吴柒做的那把摇椅上,在敞开的窗户底下吹着风。因他眼睛看不见,一直戴着遮眼的布巾,只能从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判断,他现下是睡着了。
沈凤仙坐在他边上悄无声息地把脉,宋乐珩和温季礼、吴柒则都站在房间的角落处说话。
吴柒道:“这两三日他眼见着脑子是要清楚些了,光雾林的事儿,他说自个儿不记得,我就跟他说清了来龙去脉,省得他不知道是自己差点害死你。”
提起这茬,吴柒还是一肚子气。
宋乐珩道:“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那事儿也不是他想……”
“不说?不说他下次再这么犯浑你怎么办?”吴柒一句话拔高了七八个调子。
宋乐珩刚要知趣的改口,沈凤仙突兀地接了话:“犯不了了。他这心蛊,我摸着像是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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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宋姐打开小本本记下:把沈凤仙毒哑,把张卓曦毒哑,把萧溯之毒哑,全部毒哑[狗头]
第156章 心蛊将枯
前一刻还在讨论孩子教育问题的三人骤然一惊,都快步走到了沈凤仙的旁边。沈凤仙彼时已经收回诊脉的手,又补充了一句让宋乐珩心惊肉跳的话。
“我说过,心蛊存活是有时限的。他如今心蛊消耗太大,最多就一年半载。他要是想吃什么你让他多吃点。”
宋乐珩:“……”
宋乐珩一宿没睡,乍一听这消息,腿都软了一下。温季礼和吴柒站在她左右,两人同时扶了扶她。
温季礼道:“前几日沈医师诊治时,并未发现他的心蛊有异?”
“嗯,也是奇怪,之前没症状的,今日看着,他这心蛊已经维持不了正常的脉相了,是要枯竭之兆。”
宋乐珩稳住心神,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大范围的控蛊?还能养回来吗?”
“我不确定。”沈凤仙站起身,道:“也许是和控蛊有关,也许,和他的心病有关。蛊人的结局最后都这样。从他种下心蛊,最长就只能活过而立之年。现在当早死早超生吧。”
宋乐珩:“……”
宋乐珩一时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愧疚冲击着她,哽得她喉咙生疼。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让宋流景跟着去光雾林,或许,他就不会失控,也不会出现这种心蛊将枯的症状了。
温季礼见她难过,矮声道:“抱歉,若非开城门那日我让他前去,此事……”
宋乐珩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和你没关系的。那时是迫不得已,阿景不去,可能我们都得死在高州城。你是军师,如此行事无可厚非,只是……我是他阿姐,我这心里……”
话到此处,宋乐珩的眼眶便红了。
吴柒见状,也对沈凤仙急道:“你是大夫,你倒是想想法子啊,别每次给人看诊就只知道送葬!真能救这死小子,无论你要什么东西,我都去给你找来。她一天天的本来就累,你个当小舅娘的,努力一点不行吗?”
沈凤仙:“……”
沈凤仙鲜少哑口无言,正要反驳回去,
那躺椅上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扯了扯宋乐珩的衣袖。他像是刚睡醒,嗓音又懒又黏糊:“阿姐……你来了。”
宋乐珩坐在沈凤仙方才那凳子上,由着宋流景摩挲着扣住她的五指,她想问宋流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宋流景像是知她心思似的,莞尔笑道:“阿姐是不是被吓到了?我刚刚……是故意的,故意乱了心蛊,就是想吓吓阿姐,谁让阿姐这么久都不来陪我。”
宋乐珩将信将疑,一面给沈凤仙递了个眼色,让沈凤仙再把一把宋流景的脉相,一面道:“昨日早上不是才来过,怎么没有来。”
“可你只呆了一盏茶不到,就离开了。”话到这,宋流景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掩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还以为……光雾林之后,阿姐是不想要我了。”
宋乐珩用空着的手在他脑门上轻弹一记:“少胡思乱想。你知我事忙,每天都是脚不沾地的,陪着你的时间才少了些。你与我是血亲,阿姐不会不要你。”
“血亲……”宋流景喃喃咀嚼这两个字,也不知那蒙眼的布巾下是个什么表情。隔了片刻,他略是仰首,对着宋乐珩勾起清浅的笑来:“阿姐说的是。”
“眼睛如何了?能看着点东西了吗?”
“嗯,能隐约见着些轮廓了,只是无法看强光,也看得不够清楚。”宋流景笑着宽慰:“是之前控蛊太耗心神了,要慢慢恢复,阿姐不用担心的。你别听小舅娘瞎说。”
被指控瞎说的沈凤仙:“……”
沈凤仙默默收回手来,见屋子里几人都盯着自己看,只能按耐住心头的诧异,面无表情道:“他的脉相……确实又正常了。”
温季礼闻言,也去诊了诊宋流景的脉相。宋乐珩直等到他也点了头,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宋流景尾音上扬着,道:“对吧?我答应过,不会再骗阿姐的。”
宋乐珩应了一声。
温季礼知晓她和宋流景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便先一步带着沈凤仙和吴柒出了房门。他亲送沈凤仙往军营去,顺道聊了些心蛊的细节。吴柒则是听说宋乐珩又熬了一整夜,转头就去厨房里给宋乐珩煲汤了。
姐弟俩坐在安安静静的屋子中,时不时听闻窗外几声鸟儿啼鸣。盛夏的阳光刺眼得紧,带着灼人的热,偶有凉风吹进来,才能拂开那股子扑面的热气。
宋乐珩低头瞧着宋流景那不肯松开的手指,比往常更显苍白些了,还泛着死青,瘦得好像用力一握,就要碎了似的。她看得心疼,轻声问道:“心蛊,当真无碍?”
“真的。就是需要养一养,阿姐多看看我,多陪陪我,我就会好得快许多。”
宋流景从躺椅上坐起来,万般眷恋的,趴在宋乐珩的双腿上。宋乐珩轻轻理着他的发,问:“你何时发现控蛊会损耗自身的?”
“很早了,那时候,还被关在后院里。有一天,我杀了好多府上的侍卫……那天后院里的血腥味太浓了,遍地都是血。”
宋乐珩手上动作一顿,眉间也微微蹙起:“是我去洛城以后的事?为什么要开杀?”
“想离家去找阿姐。宋含章不让,他怕我在外闯了祸事,朝廷会知道他有个妖怪儿子。他想杀我的,没能杀成。那是我第一次用心蛊操控蛊虫,后来便知晓每一次的操控都会折损心蛊。”宋流景停了一下,又抬起头对着宋乐珩:“只要多休息些,不去控蛊,就能养回来了。”
说罢,他重新趴回去,握着宋乐珩的手腕,把她的掌心放在自己头上,想让她像方才那样,拨弄他的发。
那样的亲昵,让他格外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