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雾霭霭的天色下,宋玠轻轻握着她的手臂说了这样一句无用的“废话”。
谢玉书看着他的双眼,竟看出了点真心,“你也知道,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宋玠顿了一下,松开手慢慢笑了,是啊,他知道的。
“那就请玉书小姐去玉清观吧,圣上在等你。”宋玠调转马头,让出一条路,一条通往牢笼的路。
裴衡再次追上前,却被宋玠拦下。
“既然玉书小姐已经回来,你就不必一同回去了。”宋玠彻底冷了脸:“办你的差事去吧。”
裴衡抓紧缰绳,看着宋玠和禁军浩浩荡荡的带走谢玉书,像是在押送一个犯人。
而谢玉书一次头也没有回,她不再指望任何人“救”她。
裴衡大心像是裸露在冷风之下,被吹得又干又紧,似要龟裂一般,他想,谢玉书一定对他很失望。
“将军。”赵明昭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他等到宋玠带人离开才出现,打马到裴衡跟前低声说:“玉书小姐是为了不连累您才回来的。”
他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让我转告您,不必再为了救她为难。”赵明昭的心情也糟透了:“她说,请您日后多多照拂小刀。”
裴衡侧头看向赵明昭,她这样说就像是在托孤一般。
“将军。”赵明昭望着他有许多话很难讲出口,就比如说:圣上此举不就是在欺占臣妻吗?这太荒唐了。
试想一下,若今日圣上看上的是他的妻子呢?他是不是也要将妻子拱手献给圣上?
他们上阵杀敌,死了无数弟兄是为了守护这样荒唐的圣上吗?
可这些话讲出口是大逆不道,会掉脑袋的。
他只能说:“将军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看着玉书小姐被带走吗?”
裴衡在望向阴霾之下的巍峨皇宫,他怎么能明知谢玉书会遭遇什么,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去替圣上办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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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观中。
万素素没料到今日不止小刀来看她了,连圣上也来了。
她来不及梳洗装扮,圣驾已到素心斋。
萧煦从门外走进来,挥手让小刀起身,到她榻前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问:“别乱动,安心躺着吧,朕就是怕你耗费心神才不来见你。”
万素素神容憔悴,下意识的拢了拢发,希望自己的样子不那么难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圣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面色也有了血色,“圣上终于来看我了……”
她握紧圣上的手,很想抓住这个机会替萧祯求情,可目光却看到站在榻边的小刀。
今日小刀一早就来看她,为她炖了汤药,亲自一点一点的喂她,好不容易才和自己的亲儿子稍微熟络起来,若此刻为萧祯求情必定会伤了小刀的心……
她一时喉头又哽住了。
萧煦的心思却全不在她身上,问了两句她的身体状况就将目光看向一旁的乔宝儿,笑着说:“这阵子多亏了你照顾素素。”
乔宝儿惶恐得立刻要跪下行礼,又听见圣上说:“朕已命人去将素心斋西侧的院子收拾出来,朕想留你女儿玉书住在西侧院子里,和素素做个伴,也正好与你能日日相见。”
什么意思?
乔宝儿不解地抬头看他,又马上低下头下意识说:“玉书她已嫁做人妇恐怕不便久住在素心斋……”
“很快就不是了。”萧煦漫不经心的打断她。
乔宝儿心头一跳,顾不得礼节的抬头,“圣上……”
不等她再说什么,外面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一队禁军停在素心斋外。
宋玠带着谢玉书从落满红叶的庭院里走了进来。
乔宝儿注意到圣上的目光落在玉书身上,就像狼看着猎物一般,赤裸的毫不顾忌,她心头发慌,担心的看向玉书。
谢玉书走到她身侧,也没有行礼地径直看向萧煦:“不知圣上动用禁军把臣妇找回来,是有何急事?”
她如今礼也不想行,语气也不再和善。
萧煦却不生气,因为她再孤傲,不是照样乖乖回来吗?
就像裴衡再厉害,也依旧是臣子,要听令于他。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正好,朕刚刚与你的母亲说,日后你就住在素心斋的西院与她作伴。”萧煦也不再绕弯子,“你府中的丫鬟,朕也已经吩咐人带过来了,也准她们留在西院里照顾你。”
萧煦抬抬手,门外的禁军就押了三个人过来。
“小姐!”
“夫人!”
谢玉书听见金叶和银芽的声音,回头就望见门口被禁军押跪在地上的她们,不只是金叶、银芽,就连喜枝嬷嬷也被带来过来。
她望着她们,冷笑一声再次看向萧煦:“圣上是要软禁我吗?”
她问得直截了当,连榻上的万素素也惊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震惊地盯向萧煦,圣上、圣上难道是看上了谢玉书?要像软禁她一样,将谢玉书软禁在这里?
榻边的小刀终于忍不住看向谢玉书,她今日披着黑色披风,披风下是窄袖衣裙和马靴,乌发用玉冠简单的束着,像意气风发的江湖儿女。
她就那样迎着萧煦的目光,像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小刀再看向萧煦,他的目光简直像要在谢玉书身上生根,着迷得根本遮掩不住。
萧煦像是看愣了一般,迟缓了片刻才又慢慢开口道:“不是软禁,只是留你住一段时间。”
他挥挥手,一侧的宦官便拿出了笔墨与一封信,过去呈给谢玉书。
“裴夫人。”宦官恭敬道:“这是裴士林大人写的和离书,他说与您成亲早有不睦,您对婆母不孝,对夫君不从,他想与您和离,还请您在上面签个字。”
谢玉书没看那封和离书,只看着萧煦再道:“圣上既看上了我,要欺占我,何须这封和离书?您不是有的是理由软禁我吗?”
萧煦脸上笑意未减,因为他有的是法子,逼她签下这封和离书。
即便她不签,她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封和离书不过是为了遮您欺占臣妻的丑罢了。”谢玉书提笔,慢慢在和离书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就像您当年为了自保将万贵妃送给先帝,可您对外却宣称是先帝霸占了她。”
萧煦脸上的笑容一瞬凝固。
万素素的脸色也白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一件事就连孟敏都不知道,她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以为没人会知道。
“当年您窝囊地牺牲自己的妻子,如今您如法炮制,逼另一个窝囊废献出他的妻子。”谢玉书将笔丢下,带着讥笑说:“用不着这封和离书来遮丑,我如今就可以告诉您,就算是天子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用尽任何办法也得不到我。”
宦官吓得跪下,立刻对谢玉书道:“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跪下告罪!”
谢玉书却依旧站在那里。
萧煦冷眼看着她,声音也冷了:“是吗?就算杀了你,杀了你的母亲,你也无所谓吗?”
“杀了我,也不过是孤坟一座。”谢玉书看向乔宝儿,乔宝儿也红着眼眶在看着她:“我想我母亲宁愿死也不会想要看到我受辱。”
乔宝儿忍着发红的双目,立即应声一般朝玉书点了点头,胆怯却笃定的说:“我不怕死,圣上不必用我威胁玉书,我生她时就做好了准备为她去死。”
谢玉书望着她通红的双目,突然产生一点愧疚,她的计划不该把乔宝儿扯进来的。
“真是母女情深,朕今日就成全你们。”萧煦当真恼了一般,命禁军拔剑架在了乔宝儿的脖子上。
宋玠下意识想拉住谢玉书,护她到身后,却又立刻止了住。
“父皇。”小刀再忍不住,上前挥开了禁军,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盯着萧煦,挡在了乔宝儿与谢玉书身前,一副要随时为她们厮杀的模样。
谢玉书皱了眉,心中有些怪责,小刀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他这个时候站出来,之前讨好萧煦做的那些事,就全部白费了。
果然萧煦冷着脸问:“怎么你要替她们挡刀?朕早就听说你做过谢玉书的随从,与她不清不楚,如今看来倒不是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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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更啦~
第80章
“退下,萧重。”萧煦如同下最后通牒一般叫了小刀的新名字,眼神阴冷的压着他,就像在告诉他:此刻退下还来得及。
小刀依旧站在乔宝儿面前,巍然不动。
谢玉书看了他一眼,很清楚小刀根本不惧怕萧煦这个老东西,可萧煦说丝毫不会顾及这个才找回来的儿子,他会真的杀了小刀。
既然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那就火上浇油。
谢玉书毫不犹豫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把匕首是小刀带回来的战利品,她曾送给了今越,今日她返回汴京时,今越不放心她的安慰又将匕首还给了她。
如今用来正好。
“谢玉书!”宋玠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想要阻拦,谢玉书却后退一步,握紧匕首朝他皱了一下眉,顿在原地知道这也是谢玉书的一步棋,可那冰冷的刃已经陷在她的肌肤里,划出一道血痕。
小刀立即回头,震惊的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她呵斥一声:“别过来。”
萧煦也惊得下意识想呵斥她停下来。
可她握紧匕首,以自己作要挟,让所有人后退,丝毫不在意脖颈上已经流下血来。
殷红的血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下来,顺着她的手腕又流进她的袖口里,红的刺目,白的晃眼。
“玉书不要!”乔宝儿通红着眼朝女儿摇头。
谢玉书对她笑了一下,再看向萧煦,神情坦然而毫无畏惧:“圣上不必用任何人来威胁我,今日我返回汴京就已经想清楚,我此生宁死也绝不受任何人要挟。”
“谢玉书。”萧煦恨得一字一字的叫她,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在这一刻迸发出令人心惊的冷艳之色,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脸上有这样孤傲的表情,像一只绝不受驯服的猛禽,宁死不进黄金笼。
可她越是如此,他心中对她的欲念就越强烈,他真想看看这张脸上出现屈服和讨好的表情时会是多么动人。
“你今日若是敢寻死,朕立刻命人杀了你母亲、裴士林母子和永安侯府一家!”萧煦近乎气急败坏的挥手一指,威胁道:“还有你身边所有的丫鬟、嬷嬷,乃至你曾经的随从萧重!他们都要陪你一起死!你想清楚!”
谢玉书却握着刀对他轻蔑地一笑,“是吗?圣上确定要为了我一个妇人杀子、杀肱骨之臣、皇亲国戚吗?您不会,您也不敢,您怕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耻笑您。”
她句句正中萧煦的眉心。
“别以为朕不敢杀你!”萧煦彻底变了脸色,气急地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谢玉书笑得更轻快了:“圣上人不能死两次,我既已经死了,您还如何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