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婚那日艳阳高照,由孟今越骑着高头大马去将独孤明与郡国国君、公主迎到了永安侯府。
谢玉书给足了面子与小刀亲自出席,裴衡与几大世家无一人缺席。
汴京几条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万素素也难得陪着乔宝儿来凑这个热闹,她这些日子过的逍遥自在,人也发福了,见到谢玉书同她说了几句话,再看向自己的亲儿子小刀,还是难免有些尴尬,问他最近身体好不好?
小刀对这个母亲没什么感情,只表面上回答说:“都好。”
万素素不知道在说什么,便落座在旁侧。
没想到在婚宴即将开席之前,宋玠竟不请自来。
第95章
下人匆匆赶来报的时候,谢嘉宁与孟靖正在同谢玉书说话,她一身大红嫁衣皱眉看向下人:“他怎么来了?不是没邀请他吗?”
下人头也不敢抬的说:“相国大人说,他是来见皇后娘娘的。”
谢玉书顿了一下,近半个月来宋玠都没有上早朝,她知道他又毒发病的下不来床了,算一算他的时日也不多了,到底是于心不忍,她命人请他进府来。
宋玠是被用木轮椅推进来的,金秋的季节,他却已经穿上了狐裘,整个人瘦成了一副枯骨,陷在轮椅中脸色灰白。
他从很远就望见谢玉书,对她很虚弱的笑了笑。
金灿灿的阳光照过他的脸,像照在灰白的尸体上,谢玉书心中竟有些难过,她替女配玉书痛恨宋玠,从头到尾她对宋玠全是利用,没有半点真心,可她在这一刻无端端想起很久以前英国公大寿宴上,那时的宋玠也病着,可他依旧谈笑风生,是像个人一样活着的。
很多记忆里的宋玠,没有办法和如今枯骨一般的宋玠重叠在一起。
那些宋玠就算恶毒也是有光彩的,痛苦时眼尾会发红,病重时身上也是有肉的……
现在宋玠被推到她眼前,僵尸一样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嘴唇也没有血色了。
他快要病死了。
可他仍然穿得齐整,束着从前的白玉冠,尽可能体面的出现在她眼前。
“半个月没见,皇后还好吗?”他声音哑的像砂纸,问她。
谢玉书才意识到这半个月的时间,苍术传过许多次信,求她去相府见一见宋玠,但她一次也没去。
因为不想,也没有必要了,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一切都好,宋相好吗?”谢玉书问出了违心的话,他好不好一目了然。
宋玠却笑来一下说:“我也很好,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这句话像根针一样细密的刺进谢玉书的心里。
她不喜欢自己对宋玠心软,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那就好。”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笑着命人在她身侧为宋玠加置位置。
宋玠闷咳了几下,抬起手,命苍术把礼物送给谢嘉宁:“谢小姐,你我相识一场,你曾对我展露过善意,或许我在你眼里不算是朋友,但我谢谢你。”他真诚的说:“祝你举案齐眉。”
谢嘉宁接过那份礼物,轻轻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柄水头极好的翡翠玉如意,她难免生出些愧意,其实在遇到萧祯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宋玠,她故意疏远宋玠,也为了萧祯怒斥过宋玠,后来失踪归家,她嫉妒心作祟又要针对谢玉书,收复宋玠这个失地……
她和宋玠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多谢你。”谢嘉宁释怀的笑了笑,对宋玠说:“我年少无知,对你说过些不好的话,但当初道观相遇,我确实把你当朋友。”
宋玠此生除了苍术,从未有过朋友,如今也不需要了。
他又抬手命苍术将他推向万素素。
万素素下意识露出惊慌的表情,但宋玠停在她跟前只是抬手递了一个小盒子给她。
“玉素女观不必惊慌。”宋玠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我只是来物归原主。”
万素素打开了放在她手里的盒子,眼眶止不住就红了,里面是她当年的一把簪子,这把簪子是她入宫时先帝赐给她的,她被宋玠的父亲囚禁时,他抽走了。
如今宋玠还给了她……
她再抬起眼看向宋玠,心里也已经恨不起来了,她老了,过往的爱恨也该尘埃落定了,其实她也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灌下宋玠毒药,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宋玠会跟着玉屏嬷嬷一直在民间过寻常的日子。
也或许宋玠会被找回宋府,但他一定不会那么恨她……
她望着形容枯槁的宋玠到底是落了泪,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玠早已转动轮椅不再看她。
万素素伏在乔宝儿的肩头,很小声的抹眼泪,她是后悔的,她并不想害任何人,可她当时太恨,太怕了。
乔宝儿替她擦眼泪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恨来恨去,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宴席正常开始。
宋玠坐在谢玉书一侧,并不说话,只偶尔闷咳几声。
可谢玉书却无法忽视他,他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吃没喝,她询问他吃什么可以让厨房再做一些。
宋玠摇摇头说:“皇后不必在意我,我现在不需要进食。”
“不需要进食?”谢玉书不明白。
苍术忍不住说:“相爷已经不能进食快七日了,他吃什么都会吐血,喉咙和牙齿全烂了。”
饶是谢玉书知道他命不久矣,心还是震动了一下。
那他吃什么?就这样饿着吗?
她问不出口,怕听到更令她心软的答案,她是恨他的,她不能背刺玉书对宋玠心软。
她便不再与宋玠说话,在宴席结束前就提前离席了。
天还没有黑,夕阳红的像是要烧起来。
她与小刀上了回宫的马车,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回宫。
小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休息,边同她说话边把一样东西从衣袖里拿了出来,是只马尾草编的兔子。
“你什么时候做的?”谢玉书用手拨了拨。
“在永安侯府时,我闲着无聊在桌下编的。”小刀将兔子的耳朵轻轻搔在她的额头、鼻尖,逗得谢玉书忍不住轻拍他的手说痒痒。
小刀笑着捧住了她的脸,垂下头想吻她,一滴热热的液体却从他的鼻孔里滴下,落在了谢玉书的脸上。
红色的液体,是血?
小刀愣了住,谢玉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抬手捧住他的脸:“你鼻子怎么出血了?”
小刀张口想说什么,却感觉热热的液体又从喉咙里涌出来,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感觉到液体从他的七窍不断的往外流,然后耳朵轰鸣,眼前惊慌的玉书在晃动……
他想他一定把玉书吓坏了,就抬手握住了玉书的手,艰难的说:“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血又从他的眼角流下来,谢玉书的脸色惨白立刻高声吩咐车夫:“去太医院!”
#
“太医!快叫陆太医过来!”
永安侯府也乱成了一片,万素素倒在乔宝儿怀里七窍流血,浑身痉挛。
所有人都吓到了。
裴衡快步上前,让乔宝儿将万素素先平放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谢嘉宁立刻冲到宴席上的陆太医身旁,拉了他到前来替万素素诊治。
陆太医跪下身替万素素诊脉检查,脸色都变了,没有立刻说而是请孟靖和孟敏先把人转到内室里再说。
孟靖留下孟敏安置宾客,陪谢嘉宁,她和裴衡将万素素抱进了内室里。
等进了内室陆太医才说:“王爷,玉素女观这是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一出,孟靖就知道非同小可,若万素素是在宴席上中的毒,那就完了,宴席上那么多人,皇后与圣上也用过。
她立即又问:“她中毒有多久了?是什么毒?”
“这毒里至少有几种剧毒之物。”陆太医脸色惨白:“她中毒不超过两刻钟的时间就毒发了,应该就是在宴席上……”他不好说被下了药,只是紧张的说:“王爷还是快点停下酒宴,将宾客安置到暖阁中,只恐怕还有人中……”
陆太医的话还没说完,裴衡就断然道:“王爷先安置宴席上的宾客,我去追皇后与圣上。”话没落地,他就已冲出了内室。
宴席上的人早就没心思继续吃席了,只有轮椅中的宋玠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酒洒在地上,算是他为万素素送行。
残阳似血,他又掩住口鼻闷咳起来,只听见裴衡快步出来说:“众人请先去暖阁休息。”
但裴衡连脚步也没停,快步冲出永安侯府。
宋玠猜,他大概要去救皇后和小刀,来不及了。
永安侯府外,裴衡翻身上马,才要扬鞭就见远处一名禁军快马而来,急叫一声:“裴将军!”
裴衡认出那是谢玉书身边的亲信,他心里当下一沉立即问:“可是皇后与圣上出什么事了?”
“是!”禁军急道:“皇后命您速速赶去太医院!”
糟了!看来下毒的人不只是要毒杀万素素!
裴衡一路快马加鞭,心悬在喉咙口,他几乎下意识的祈祷,千万别是谢玉书,千万别是谢玉书。
等他赶到太医院,被金叶带进药房中看见躺在侧榻上口鼻出血的小刀,和坐在一旁完好无损的谢玉书时,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裴衡快步上前,谢玉书回魂一般抬头看向他,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她说:“他明明就要好起来了,裴衡。”
裴衡的心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副样子的谢玉书,哪怕她在被先帝胁迫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失魂”的模样。
他下意识伸手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全然顾不得分寸,也顾不上询问她圣上的状况,只想第一时间安抚她:“圣上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可他这话才说出口,在为圣上施针放血的太医就惊慌的跪倒在地上,汗水淋漓的脸几乎抵在地面上,颤声道:“皇后娘娘,老臣已经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了?”裴衡伸手抓住太医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恼怒道:“去把所有太医召进来想尽一切办法救圣上!”
“来不及了裴将军……”太医声音发颤,急得双目通红道:“皇后娘娘在您来之前就命太医院所有擅毒的太医都来替圣上诊治过,她也已经派人去玉清观接玉妙师父了!但……来不及了!”
原来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把能做的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