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日子求着老卢去他都不去, 要不是因为他那几个学生的缘故,他这次肯定也拒绝了。
可就算去,那也只是松口最后一批去。
结果现在上赶着去了不说, 还把自己的老伴都给带上,有一种……举家逃亡的意思。
“咳咳。”王主任不自在地咳嗽几声,想得有些夸张了,但应该也差不多吧?他一边填写介绍信一边似作无意般提起, “怎么突然想起带嫂子一块去?也是,难得有机会去外省,带她去看看也行。”
“想问就问,别拐弯抹角。”卢伟志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跟着大口喝了口茶水,难得多放了些茶叶, 苦涩的口感更能提起精神。
王主任停下笔,“我问你就说?”
卢伟志什么都没说, 跟着又喝了一口。
王主任“啧”了一声,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小江他们上报纸的事吧?这么大的荣耀你家那位不消停的儿媳妇肯定会闹。”
和王主任想的一样。
高眉其实一开始不知道这回事。
她知道老爷子有几个学生在弄什么机械,但没往深的了解也没当回事, 只觉得就几个学生小打小闹能有什么出息?
她儿子从七八岁就跟着老爷子和他几个徒弟学习,学了这么多年还没出师, 那几个机械学校的学生不过学了两三年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
哪怕她知道这几个学生制作出一台机械, 她心里也想着估摸着是老爷子帮的忙, 也正是抱着这个想法,她更气老爷子没顾自己的亲孙子,反而去帮那些没血缘关系的外人。
不过气归气, 倒也没闹得太多。
高眉知道要仰仗老爷子的地方多,别看他一手残缺了但架不住的关系网深,就连她那个当副厂长的亲爹都叮嘱过她,说厂子里的关系网他一个副厂长都比不上卢佺阿爷,让她平日里多维护下关系,以后总有用到他人情的时候。
高眉懂,但有些时候她就是忍不住。
但凡老爷子要全心全意的托举卢佺,卢佺到现在也不至于还是一个学徒工,别看他进厂没多久,但厂子里那些学徒工没一个比他学的时间长,凭什么其他人能转正她儿子就不行?
老爷子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要是真心实意的去教、去辅导,就是一个木头疙瘩也能被他捧上去。
反正高眉一直认定,卢佺到现在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徒工,就是因为老爷子没认真教,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孙子,再怎么样也比一个木头疙瘩来得强吧?
平日里也没少听老爷子他们夸奖卢佺,那为什么就没做出成绩?
心里憋着气,平日里难免就带了一些出来。
不是不知道那两老不喜欢她这么争强好胜,但她就是忍不住啊。
都是高家的血脉,她侄子现在都坐上办公室当干部了,反而她的儿子到现在还是一个学徒工。
要知道在她结婚最初的那几年,娘家那些人可都是捧着她的,那会的老爷子哪怕只是一个技术工,那也是无数厂子都抢着要的技术工,在机械厂可是很有话语权的,连厂长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她亲爹之所以能当上副厂长,也有老爷子的原因,所以娘家那边怎么不捧着?
可知道老爷子伤了手后,一切都变了。
哪怕机械厂还会给老爷子几分颜面,缺了一只手也不是完全没能耐,可她就是想不通那么多地方可以去老爷子偏偏进一个技术学校当老师。
当老师有什么好啊?
工资也就那么点,还没法替家里铺路,整个心思都落在他那些学生身上,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高眉不满,但也知道不该一直找老爷子念叨,不是她不想而是这些年念叨过不少次,搞得关系越来越僵,她就算闹也只会在自家闹。
但这一次她实在是没忍住。
卢佺回来时带了份报纸,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家里炖了只鸡,结果他连鸡都顾不上吃只顾看报纸,高眉一问,气得直接拽着他们父子去老屋那边,在那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凭什么啊!
自己的孙子不知道托举,偏偏去托举几个无亲无故的学生,刊登上报,还是省城的日报,据说还是老爷子通过机械厂寄过去的照片和文章,这哪里让她受得了?
上了省城日报,连她那个有出息的侄子都没做到过,她家卢佺要是上了报纸,谁不羡慕、谁不捧着?
积累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在卢家是大吵大闹,甚至将桌椅都给砸了。
卢伟志也不是没解释,他确实帮了小江几人不少,但他更明白能制作出机器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制作过程他全程没插手,不是没这个能力,而是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插手了,就会有人像高眉这么想,觉得一切都是他在后面铺路,几人的成就名不符实。
哪怕他刻意避嫌了,结果高眉还是这么想。
甚至不管他怎么解释,她都坚信是他在背后指导,不然为什么几个才学了几年的学生就能制作出来,而卢佺不行?
是啊。
为什么卢佺不行?
卢伟志差点说出一些很难听的话,卢佺为什么不行?他脑子聪明也有人愿意教,学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拔尖?
因为他只会走一步算一步,师傅怎么教他就怎么学,学得也挺不错,但从来不会再多延伸地想一想,他走的永远都是别人的后路。
互助小组这事,不就是吗?
偏偏走别人的后路还不稳妥点,一下子跨那么大的步子,生怕自己走不稳似的。
卢伟志没拦着,是因为自己不是没点过他,但很显然靠嘴上说说没用,倒不如让他自己去试试,摔了跟头总能记到教训了。
而他也没有继续和儿子一家闹下去的意思。
这次不仅仅是儿媳妇连他亲生的儿子都带着些责怪的意思,都不想想卢佺要是自己能力不足,他这个当阿爷活着的时候还能托举一下,那他百年之后怎么办?
唯有自己的能耐才能让自己站得更踏实。
现在一切的打磨就是为了让以后站得更稳,可偏偏这两口子只看到眼前,根本不在意以后。
卢伟志实在是不想和他们再纠缠下去。
正好趁着这次交流会躲一躲,省得把自己给气病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有些事他还是得先安排一下,互助小组的事他倒是不担忧。
因为本身他就没在这些事中出力。
小组成立的事是他帮忙跑的,但成立后他是特意避嫌尽量不参与,就连小组内遇到一些问题,都是让吕国源两人记录下回到机械厂请教。
当然,如果实在是有问题解决不了他还是会出面。
不过他这群学生聪明不说,步子还迈得特别稳当,他们就算在原有的机器上进行改良,但也不会一下子从手动式机器改成自动式机器,而是从功能上逐渐增加。
卢伟志真的很不想承认。
当知道卢佺成立的那个小组打算制作自动式脱粒机时,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骂爹,要不是顾及孙子的颜面,他真的很想臭骂一通……
也就只有脑袋不清楚的人才会提出这种“大聪明”的建议。
这段时间他甚至没往机械厂跑,不然那些老伙计指不准怎么笑话他。
这些暂且不提,卢伟志将手里的事安排好后,就去工作间找了小江等人,对他们作出一些安排,“制作的事我不插手,但学习你们也不能落后,朱明亮你们应该还记得吧?就是在龚庄公社遇到的那个胖家伙,每周他会过来一趟考察你们的学习进度,等我回来如果你们哪门没过关,就别进工作间的大门了。”
上手实践很重要,但课本上的知识也不能落下。
他这辈子一路走得艰难,就是吃了没条件学基础知识的亏,根底打得不牢固,后面就行的艰难。
“老师,你要去外省?”
“卢老师,交流会是什么样子啊?”
“去的人都是从五湖四海赶回去的吗?那不得坐老久的火车?”
“能去的人都挺厉害吧?”
“咱们这地就只有卢老师去,去的人肯定都是大师傅!”
“想知道啊?”卢伟志看着叽叽喳喳的他们,心情这才好了那么点,他乐着道:“想知道就好好学,迟早有那么一天你们也能被邀请过去。”
面前几名学生听得是热血沸腾,一个个眼睛特别亮。
“我们也能去?”
“我们怎么就不能去了!”
“干活干活,老师这么看得起我们,我们可不能丢了他的脸。”
一个个干劲十足,当下就干起活来,卢伟志看着,要说心里没一点羡慕那还真不可能,如果卢佺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就好了。
只可惜,卢佺没有这种钻研的精神,他注定只能当一名维修工。
同时他也没这个运气,在人生的路途上遇不到兴趣相同又合得来的伙伴。
……
江小娥还在为关键的器材努力时,江湛生这会正打算请假,早些日子就和小娥约定好回老家一趟,他特意多准备几份报纸,再加上早前小娥拿着证书拍摄的照片,打算一并拿到宋静坟前烧给她,好让她知道闺女多有能耐。
只是程芬的事一闹出来,这事就耽误了。
现在程芬的事落定,家里也还算太平,打算请个假回生产大队。
不过他还没主动去找小组长,小组长就先找到了他,“老江,你等会去找一下龚主任,他找你有事。”
“龚主任?”江湛生不解,他不过就是一个车间职员,和主任没什么来往,“龚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我就不晓得。”小组长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过去就知道了。”
“行。”江湛生打算将手里的活忙完再过去,边上的彭大婶凑过来小声道:“会不会是你家程芬的事?不过不应该啊,只是送去农场改造而已,又不是坐牢,能有什么影响?”
程芬的事彻底传开,不过当知道她的遭遇后,倒没人说什么难听的话。
谁家没个姑娘?谁也不想自家姑娘遇到那么一个下贱胚子,真能说程芬实在是太倒霉了。
边上有人撇撇嘴,“龚主任那人就爱小题大做,真要处分你也别当场和他闹,等回来跟小组长说说,再看看怎么办。”
“行。”江湛生承他们的情,其实心里倒不担忧。
程芬被送去农场改造,最多也就是传出去不好听,还真影响不到他们的工作,硬要说影响也就是影响到他拿每年的优秀员工。
但他进厂这么多年,到现在一次都没拿到过。
程芬影不影响,他今年也不可能是优秀员工。
把手里的活忙完,江湛生就去了隔壁的小楼房,径直走上二楼的右侧203,敲了敲门,“龚主任,我是二车间的江湛生。”
“进来。”
江湛生推门进去,等看到屋里的人第一眼后,他就知道或许不是坏事。
要真找他麻烦,哪里会笑得那么灿烂。
龚主任面带笑意对着他招了招手,“江湛生啊,快快找个地方坐下,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江湛生闻言露出一个恰当的笑意,顺嘴就凑个趣,“难不成我要升了?”
“嗐,这不是迟早的事吗?”龚主任“哈哈”两声,“你可是咱们厂子的老员工了,这些年勤勤恳恳工作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就踏踏实实继续干下去,迟早哪天就能往上升一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