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素青的绿菊薄瓷杯被重重地搁放在桌面上,脆响打断了吴氏的深思。
吴氏看过去,却见张氏阴着冷脸,冷冰冰地问:“还要等多久?我倒不知贵府的小姐比起荣家的姑娘们还要难请,可是需要我等客人三催四请才能请来?”
一句话,就讽刺了阆家教养,又彰显了自己和荣家的关系。
“三催四请倒不至于,只是我侯府教养,前往别府作客,都先投拜帖,而非贸然上门,以便主人作准备。同理,面见客人,也需梳妆打扮。”
崔氏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吴氏松了一口气,看向她身后,空荡荡,没阆九的身影,顿时又泄了气。
张氏扭头,见崔氏梳着低矮的发髻,身穿一身藏青绣不断头纹的素服,浑身上下,只有发髻的一支白玉簪簪发,并不见其余的配饰,一张脸倒是面若寒霜,不带半点笑容,显得特别严苛。
一个人的气势,不必华服珠饰来彰显,而是其人的气质,以及眉目间的那股子清傲。
出身真正的世家崔氏,英雄的遗孀,身负正四品封号,她便是个寡妇,也不容人轻视。
饶是张氏见了她,也自觉矮了一层,有一瞬的心虚感,收敛了些许蛮气。
但很快的,她又挺直了腰背,一个寡妇而已,自家大姑奶奶可是玄族荣家的少夫人。
崔氏走进来,淡淡地看向张氏和她身后站着的仆从,道:“齐家的教养,见人不行礼?还是我这个天家亲封的四品诰命不值尔等一提?”
此话一出,张氏等人就变了脸,腾地站了起来。
这个罪名,他们可不敢担,齐家是玄族姻亲不假,但在皇族,在天家眼里,才是那个不值一提的。
毕竟这个世道,还是皇权当道的,而这个姓澹台的皇族,亦是玄族之一。
当朝国师,便是皇族中人。
张氏等人嚣张惯了,此时憋屈,气得心口起伏,不甘不愿地向崔氏屈膝一礼。
吴氏见状垂眸,拿了帕子摁了摁嘴角,遮住那略微上扬的痕迹。
还得是二婶娘,管你是不是玄族姻亲,她就敢硬刚,先把主场控在手里再论。
崔氏坐了下来,看着张氏道:“我家九娘身子骨弱,此时正在受府医诊治行针,不知齐少夫人前来寻她,所为何事?”
张氏冷哼一声,道:“她对我家四妹妹出言不逊,口出诅咒恶言,如今我四妹妹受了大惊吓,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作为长嫂,自然要为她讨个公道,贵府是怎么教养贵府小娘子的,竟养出如此粗鄙恶毒之人。”
崔氏闻言,眼中生出一丝戾气,道:“也就是说,你们来,是想让我家九娘前去给贵府四小姐请罪?”
张氏傲然抬着下巴:“那是自然,我家四妹妹乃天家亲封的贵阳县主,且不说和戚贵妃娘娘极为投缘,她最是得我们大姑奶奶的宠爱,得知她病了,岂会善罢甘休?”
吴氏蹙眉,唇抿了起来,眼中既有担忧,又有一丝悲凉。
何为以权压人,这就是以权压人了。
开平侯府,这个封号还是阆家老祖宗跟着太祖打天下得来的,是开国功勋之一,乃公侯勋贵,可在那传说可修成仙人的玄族跟前,却不值一提,尤其是他们这样在走下坡路的勋贵,连四品官员之家也可欺压了。
只因对方和玄族攀上了关系。
若非如此,这没有半点品级的张氏,如何敢这么趾高气扬,不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崔氏寡淡的面容十分淡定和冷漠,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所以你要她去请罪,仅是因为她嘴巴恶毒,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就叫贵阳县主病下了?如此,你们怎么还敢叫她去请罪,就不怕她一时发癫,说得更恶毒难听?毕竟她那张嘴,可是能把人给咒病的,估摸是在乡下叫师父开过光点过灵才会这么丑着灵。”
吴氏噗嗤一笑。
二婶和九妹妹当真是母女,这张嘴,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能把人挤兑死。
瞧这明嘲暗讽的,把张氏气得粉脸狰狞,重重地一拍桌子:“这就是你们侯府的教养?”
“教养,我们有,凭你也配?”
清冷的嗓音夹着脚步声自门口响起,吴氏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来了,嘴毒的阆九来了。
第92章 九姑娘好戏才
阆九川悄悄溜回府的时候,就被府中的几个小鬼头给逮了个正着,几个半大的小孩手里都团着一团雪,愣愣地看着她从天而降。
将掣:“哦豁,有个词怎么说的,逮个正着?”
阆九川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几个男丁,道:“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阆采昭等人:“!”
看着她丢下这一句翩然离开,几人面面相觑,阆采昭道:“你说,她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看?不然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众人:你说的对!
阆采昭把雪球往阆九川的方向砸过去:“可恶,这村姑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她还惹出麻烦来了。”
“走,找她去。”
于是,阆九川在几个小鬼的控诉指责下,才知道齐家兴师问罪来了,赶到前边花厅,恰好就听见张氏说的话。
“教养我都有,但凭你们,也配我讲教养?”
阆九川走了进来,那睥睨冷傲的气势,丝毫不输之前的崔氏。
张氏等人没想到这阆九姑娘,竟真的如此孱弱,脸色青白,身材瘦削,羸弱得让人觉得她活不长。
一副红颜薄命相。
“你就是阆九姑娘?果然如我四妹妹所说的言语粗鄙恶毒。”张氏哼了一声。
阆九川道:“再粗鄙恶毒,也不及贵府的四妹妹,当街纵马伤人,险些惊了我的马车,结果马儿有灵,转了向,反冲撞了她自己的马车。我不欲与她计较,她却挡我路想问我的罪,贵阳县主是此间王道,明明是自己的错,却拿平民为自己的错处顶罪,不管是谁,她想要问罪就问罪?”
崔氏和吴氏听了,眉头皱起,竟是这么回事儿?
张氏被噎得脸色几变。
“阆九姑娘好一张利嘴,怪不得我家县主会被你惊吓至病倒……”
阆九川冷笑,看向站在张氏身后的仆妇,道:“明明是贵县主纵马伤人,你们不自省,反而上门寻衅滋事,逼我出面,我才是被惊吓到的那个。”
她说着,气一泄,脸上的颜色瞬间变得灰白,如金纸一样,身子在摇摇欲坠,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气,瞧着竟比刚才所见更弱了,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吴氏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就蹿了过来,扶着她:“九妹妹,你没事吧?”
崔氏也变了脸,手捏紧了扶手。
“贵府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侯府没人了?”吴氏瞪向张氏几人。
张氏嗫嚅着,道:“我,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别赖上来,她分明是装的。”
“你倒是装一个给我看看,我们九妹妹,身子骨弱,大夫说了一定要细养的。”
张氏有些无措,看向廖嬷嬷,怎么办?
她看起来真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快要断气的样子啊,而且,谁装成这样,那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们都看得真切的。
这阆九要是真死了,他们会不会就成了上门逼死侯府姑娘的元凶?
廖嬷嬷也有一瞬的心慌,强作淡定道:“九姑娘好戏才,刚刚明明中气十足……”
阆九川发出一声呻吟,双眼一翻,软软地倒在怀里,面若金纸。
在外看戏的将掣麻了,它都不知道,这女人还会来这一出,戏精啊这是!
“九妹妹!”吴氏惊叫,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弄墨:“快去传陈府医来。”
崔氏走下来,看到阆九川那面无人色歪在吴氏怀里的样子,心中发紧,指甲深深地掐在了手心,似是想到了过往不好的事,眼睛冰冷地看向张氏几人。
张氏脸色一白。
对方的眼神想刀人。
“二夫人,宫家大夫人给您回信了。”墨兰这时从外走进,手里拿了一封信件,封面上画着宫家独有的族徽,是像符纹一样,但里面含着宫字,无人敢仿造。
那族徽呈着紫金色,十分显眼,张氏他们在墨兰经过时都看到了。
几大玄族都有其独特的族徽,张氏他们也认得,自然不会看错宫家的,正因为看清了,脸色变得更难看。
这阆家寡妇竟然和宫家大夫人有私交!
崔氏没看信件,只冷冷地让人送客。
张氏几人有些狼狈,来时趾高气扬,去时灰溜溜,这要是传出去,他们不得被笑得脸黄?
在他们走出前院时,陈府医背着个药箱跟着丫鬟匆匆地走来,嘴里还念叨着:“老夫说了,九姑娘的身体一定要精细养着,不能动气的……”
他看到陌生人,又闭了嘴。
姑娘家的身体,也不好往外传,不然于亲事有碍。
张氏见状心中发沉,该不会真把那短命鬼气出个好歹了吧?
可他们从见面到离开也没说几句话,要是就这样被扣个罪帽子,那也太憋屈了。
这样的憋屈,自从自家大妹妹成了玄族的人后,就再没有过了,眼下一见,这落差,那不是一般的大。
屋内,陈府医被引到阆九川面前,一看她的脸色和气若游丝的样子,就吓了一跳。
这不是要死了吧?
“陈大夫,快看看九妹妹,她忽然就这样了。”吴氏有些焦急。
陈府医连忙取出脉枕放在小几上。
将掣见了,就道:“行了,齐家人走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别装了。”
孰料,阆九川眉头皱起,似在隐忍什么,道:“不是装。”
“?”
阆九川缩在袖子里的手掐着法诀,道:“有人在对我进行拘魂咒。”
将掣一惊,连忙缩回灵台,这一看,她的神魂,竟有要被勾离肉身的样子。
它心惊,但随之又是一喜。
要是她离了肉身,那这灵台就只有自己,这肉身,就全部是它的了。
将掣虎眸熠熠闪烁不停,算计着这个可能性。
阆九川眸子半睁,眸中情绪不明,似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