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尚未知天下风起云涌,她自皇陵斗法那一夜之后就晕死过去,神魂亦大损,昏睡不醒。
酆涯将她带去了那个隐秘的龙脉深处养身,阆九川未必愿意像澹台无极那样用龙脉之气滋养自己,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们将澹台无极的千年筹谋损了一大半,将他最重要的根基连根掘起,把他的希望毁了,可也刺激得他癫狂,不惜抽取整个皇族气运来反击以及助他自己逃跑,成了那百足之虫不说,皇朝也因气散而引起天下动荡。
阆九川和澹台无极这魔头必还有一战,也必会将其彻底诛杀,而天下动乱,她定然不会漠视不理,因为这里面的动荡也有他们引起所致,只顾点火不顾灭火,百姓苍生遭殃,非她所愿。
她这人,硬的只是一张毒嘴。
但不管是诛邪卫道还是安天下的前提是,必须有强大磅礴的力量,体魄和神魂甚至灵力都要达到巅峰之境才能有精力去面对这个动乱,否则一切都只会是空谈。
所以这龙脉之气,她很需要,说什么和澹台无极那老鬼一丘之貉那就太过了,她份既是上天安排的救世主,用一点龙脉之气怎么了,他们不偷不抢的,所用不过是天地馈赠,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就她矫情。
再说这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处隐秘龙脉更能滋养身躯神魂的秘境了,它既能养人,又能避开澹台无极的眼睛,不受他侵扰。
当然,那厮估计也自顾不暇,顾着修复自己的神魂,不对,他现在又附身在哪个倒霉货身上?
酆涯无暇细想,感觉龙气涌动,他扭头一看,那些脉息一如之前那般,萦绕在阆九川身边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不由也低头审视自己,微微沉思。
这副身体是用龙脉之气和万千气运滋养起来的,虽然所得气运杂乱,但经过阵法转化,力量倒变得纯粹。
虽然他恶心这具身体,但用着它,能更恶心澹台无极,那也不是不能忍。
将来,再用它来助阆九川反噬澹台无极,画面估计会更好看。
酆涯嘴角勾出一丝充满恶意的弧度,盘膝而坐,双手结了一个繁复的法印,周身涌出一股九幽之力,和这肉身本体汲取来的庞大气运包裹交织,将那些气运化为己用,融为一体,形为阴冥之力,气息节节攀升。
而在皇宫深处的澹台无极,似有所觉,又喷出一口精血,他指尖发抖,睁开双眼,那眼底如血海一般噬人,眼神阴鸷。
都在逼他,好,很好。
他周身弥漫出一股黑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喃喃吟念,凭空出现一盏黑红色的古朴灯盏,里面充斥着一股不祥又邪恶的恐怖气息,忽明忽灭的血红色火焰,映出他眼底的不甘,愤恨低语:“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601章 倒打一耙,她是妖道
建安元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一年。
自皇陵失火那一夜之后,建安帝罢朝不出,虽有旨意让内阁理政,可他一直避而不出,早已叫群臣心生疑窦和惊惧,不知发生何事,又或者,当晚那道雷可是劈中了这位年轻帝皇,所谓圣旨,其实是后宫把持出的吧?
乌京朝堂之上,宛如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吵个不停,偏偏皇帝刚登基不久,就出了尸毒瘟症一灾,忙着治瘟赈灾等事宜,连皇后都未立,后妃更是寥寥无几,想打探消息,竟也是一无所知。
从前尚且有圣女大人在帮着新帝主持大局,现在圣女竟是毫无影踪,国师亦然,种种诡异之事,令众人心思浮动。
随着建安帝罢朝不出的消息不断传出,各处边境已频生异动,有些之前受尸毒瘟症而家破人亡的百姓,被有心人一煽动,竟组织了一小股乌合之众,借着官员救灾不及的缘由,冲入府衙,抢烧砸抢。
如此奏报传到朝堂上,所有人又惊又怒。
明明尸毒瘟症一事已经稳定下来,各处县衙甚至驿站亭镇都设有施药点,传染者不再扩散,并已痊愈,可却因为人性贪婪,百姓再受迫害,何其无辜?
如今朝中吵闹,是为派谁去镇压暴民而激烈讨论。
“陛下驾到。”尖利的唱报声突然响起,众人一惊,纷纷看向入口处,果然见建安帝一身明黄朝服,头戴冕旒而出。
众人纷纷跪地,三呼万岁。
澹台无极踏上龙座,看着匍匐在下方的百官,心里莫名有一股涌动和澎湃,感受着那敬畏的信仰,不由挑眉。
千年来,他不断换体苟活,为的无非是积攒力量,本体被他放置龙脉之上,受那纯粹的地脉灵气滋养,可修复他因渡雷劫失败而破碎的本体,还能使它筋骨脉络也充满灵气。
而夺舍,则可让他神魂有依附,能不断地修炼和滋养神魂,强大自身,等时机成熟,他本体神魂合一,便可完美涅槃,再冲境新的大道,事半功倍。
他明明可以成为天下主宰,成为人皇,但都没有这么做,因为做人皇,必会影响和打断他的修炼速度,世俗事务繁复也会拖累他的脚步,叫道心不纯,所以他情愿隐在澹台族内做那天赋异禀的天才,或国师,也不愿做那吃力不讨好,屁事还多的皇帝。
他计算得好好的,成功只在旦夕,可惜……
澹台无极眼神陡然生厉,他的计谋是完美无暇的,也是对的,可惜他败在轻视上,被自己养大的狼崽子狠咬了一口。
皇陵惨败,本体被夺,神魂遭受重创,这份屈辱和痛楚如同毒火,日夜灼烧着他,令他无法淡定自持。
澹台无极没叫起,众人不禁忐忑,微微扭头,和身边的官员对视一眼。
怎么了?
“陛下?”大太监哆哆嗦嗦地提醒,他觉得眼前的陛下换了芯子,比从前可怕多了,一个眼神就叫人想跪下求饶。
明明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皇帝,在十来天前,他还不是这样呢。
但大太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陛下是叫天雷劈开了混沌的脑子,他悟了!
澹台无极回过神来,叫百官起身,这种新鲜的敬畏,让他很是受用,原来当皇帝,还有这种效果,极好。
他着相了,他是天子,是这天下共主,享这万民之敬畏。
窸窸窣窣的,众人起立,抬头望去。
沈青河是监察司的司长,他位置在前头,因和诸道共事,他也信了道,早已开始按着宫七提供的宫家本法,悄悄地修行。
虽然他没法入真正的门道,但行那小周天大周天,确实能养生凝神,又有阆九川给的符箓护身,时不时磕一两颗宫家秘制的养身丸,他现在可谓精神爽利,耳清目明,是以一眼就将皇帝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
只一眼,沈青河就心脏紧缩。
眼前的建安帝,脸色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嘴唇却是如血染过的红,那双眼睛深邃如渊,偶尔划过一丝令人心悸的血芒,周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帝王威仪。
这种威仪,连他的前任安和帝都不曾拥有过,他这凛冽冷峻的帝王气息,是极度危险的压迫感。
判若两人。
不但沈青河有这感觉,其余重臣也都有这感觉,眼前的建安帝,不是之前他们所见的那个啥也不懂,毫无帝王之威的小皇帝了。
眼前的建安帝,令人胆寒。
澹台无极仿佛看穿他们心中所想,声音冷沉,道:“近日坊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人心惶惶,是因皇陵失火,天降雷罚之事。然,真相却是,有妖道勾结邪祟横行,欲动摇大郸国本,祸害苍生。国师和圣女为诛妖祟追至皇陵不敌那妖道邪祟,两人而双双陨落。国师和圣女乃是我大郸的护国之柱,如今二人双双陨落,才降下天雷示警。朕罢朝这些日,也是因此天象示警而砥砺自身,并接受国师残念传承。”
百官心头惊寒,国师和圣女死了?
沈青河不知怎地,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感觉眼前的‘建安帝’要针对谁了。
果然,有百官大喊:“陛下,敢问那是何方妖道,如今下落何在?”
“开平侯府阆氏九川,殁于安武二十一年,被妖道夺舍而生,欲行大不敬之事。”澹台无极声音不高,可却如重锤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青河瞳孔一缩,愤怒和委屈一下子就冲了上来,眼泪萦在眼眶,尖声道:“不可能!陛下,阆九川为了尸毒瘟症殚精竭虑,研制出解药方,才叫这场灾难没有蔓延至整个大郸,功德无量,又岂是陛下口中的妖道?陛下莫不是受人蒙蔽,错判忠良?”
曾广川袍子一撩,跪下来道:“陛下,阆姑娘乃是有金莲证道的人,绝不可能是妖道,请陛下明察,不可叫有功之人寒心。”
“请陛下明察!”不少人也跟着跪下。
澹台无极眼神冷戾,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道:“金莲证道,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第602章 法力做不到的事,权力可以
澹台无极手腕一抬,指诀弹出,一朵巨大的金光灿灿的莲花出现在众人眼前,栩栩如生,灵活灵现。
“你们说的就是这样的金莲?”澹台无极冷笑一声:“一个术法就能做出来的戏法,朕仅仅得了国师老祖宗的传承都能做到,何况那些早已修道多年的妖道?不过是坑骗百姓不懂道而已。”
沈青河和曾广川脸色惨白,看着那朵在缓缓消散的金莲,嘴唇翕动。
不一样的,就算都是金莲,也是不一样的,这是用术法变出来的,有其形而无其神,可悬于阆九川头上那朵,却是神圣庄严,又令人打从心里敬畏和不敢亵渎,那是上天之意。
“不……”沈青河愤而开口:“阆道长绝非陛下口中那等妖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金莲证道更非人力可成,当日有金莲为其证道,是上天意志。陛下,阆道长不但是忠良之后,更是有功之人,她刚刚才救大郸于危难,如果这也是妖道,臣只期盼这样的妖道再多一些,请陛下明察秋毫,莫冤了忠良!”
妖道,妖你娘的道!
你这个不知道什么鬼夺舍天子之身,才是妖鬼!
曾广川连忙一扯沈青河的袖子,狂使眼色。
没用的,哪怕他们知道阆九川并非陛下口中所说的妖道,世人只会相信眼中看到的,现在陛下一个术法就弄出一朵金莲,众人只会想阆九川也是如此,传名造势,就算不是修道中人,世家不也会惯用此道营造一个人的名声,诸如家中的才子才女等。
但沈青河一根筋的去触怒建安帝,却是自寻死路,尤其眼前的建安帝看起来就不好惹,并非十几天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只会听重臣行事的皇帝了,他们都不清楚他如今的脾性,冒然触怒,弊大于利。
澹台无极果然看向沈青河,眯着眼道:“沈卿如此为妖道极力开解,莫不是因为她曾帮你救下你儿子甚至全家,所以甘愿为其卖命,沦为走狗,助纣为虐?”
“陛下!”沈青河气得脸都绿了,沉声道:“臣读圣贤书,是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而非为个人,臣之忠直可比磬石。臣确有念阆道长的恩,但臣亦知这大郸无数人都念她的恩,因为她在尸毒瘟症中出了大力,积下大功德。”
澹台无极眼神寒凉,道:“若是这尸毒瘟症是她弄出来的灾祸呢?”
“陛下何出此言,可有根据?若无,您就是指鹿为马,听信谗言,陷害忠良,还请陛下明是非,辨忠奸。”沈青河毫不畏惧地看着澹台无极:“臣不解,十数天前,陛下还曾和圣女说要褒奖阆道长,为其立功德祠,如今却称其为妖道。陛下心性左右摇摆,脾性大变,敢问陛下还是从前的陛下吗?”
嘶。
百官抽了一口凉气,心想沈青河不去当御史真是浪费了,啥话都敢说,这话只差没指着建安帝的鼻子骂你是何方妖孽附身了!
曾广川心都凉了。
这家伙是嫌死得不够快,往刀口上撞啊!
“放肆!”大太监怒叱,道:“沈大人大胆,竟敢口出狂言,顶撞圣驾,你该当何罪!”
沈青河道:“重犯判刑亦要讲究证据,而非光凭一句话就能指证一人之罪,请问陛下,阆道长犯了何错,施展了什么邪术,害了何人,方被称为妖道?陛下到底是听信了什么小人谗言,如此……”
“沈大人,你越距了!”曾广川猛地叱喝,侧身背着澹台无极,瞪向沈青河:“天君圣颜面前,岂容你放肆!”
他疯狂使着眼色,祖宗,快别说了!
“沈卿这是质问朕?朕说她是,她就是。这是护国国师死前告诫,此妖道不除,必乱大郸。”澹台无极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丝毫感情,道:“你既然心念其恩,极力为其开脱,便是铁了心与妖道勾结,是为反贼,当杖,以儆效尤。沈青河不敬君主,念你忠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杖五十,家族流放三千里。”
他语气冰冷,不容任何质疑,更不容任何劝谏,只是从容下令,绞杀阆九川的羽翼。
说杖就杖,还牵连家族,仅仅是因为沈青河为阆九川证道,堂堂忠臣,就为这么一点事,就被打落了尘埃。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威仪!
天子之威,触之必死。
所有人都惊惧不已,满脸骇然地看着宫廷侍卫上前,将同样惊愕的沈青河拖出去。
沈青河倒没求饶,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只冷笑出声:“皇陵失火,天降雷罚,国之将亡,果然不假,妖孽当道,这官,不当也罢!”
他把头上乌纱帽扯下,扔在了金銮殿上。
不一会,所有人听到殿外传来的沉闷的杖击声,不由噤若寒蝉,面无人色,心头不安。
曾广川噗通一声跪下:“陛下,陛下三思啊!”
有些人也跟着跪,有些则只弯了腰。
“谁求情,谁就是妖道的同伙,一并罚了。”澹台无极眼神冰冷地看着底下的官员,道:“众卿或许心中都有存疑朕性情大变之故,乃是因为朕受国师传承,得以开悟,方会移情,而非尔等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妖祟。试问堂堂天子之身,自有龙气庇佑护体,何方妖祟敢附身夺舍,简直一派胡言!朕是澹台衍,流的是澹台血脉,不过承的是祖荫,得蒙道体罢了,切莫过多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