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涯默默阖眼。
非礼勿视。
阆九川伸出双手,看着修长的十指,感受到神魂和这具道体的完美契合,还有法则之力的拥护,眉眼一弯,唇角勾起。
道心奇正,残魂亦可涅槃。
这是罗勒法师的寄语。
而她也做到了。
她成功了,不再是借她人之身苟活的残魂,更不是前世懵懂天真的痴儿,而是全新的阆九川。
她有名有姓,全须全尾,受天地规则保护,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说她悖逆天理,借尸还魂,她只是她,那个终将鹤鸣九皋的阆九川!
阆九川十指掐了一个法诀,将那身碎裂的衣物重新修补起来,穿在身上,而在石坑里的属于她的法器物件,也一件件地被她收起。
骨铃悬挂腰间,水精跃出来,绕着她转了一圈,道:“恭喜你涅槃。”
此女果然没诓它,跟着她,果然修行有道,它更为纯粹,尤其在这龙脉里浸润一番,吸收了至纯天地灵气,更显得精纯,骨铃也因此而更具灵气。
阆九川低头看一眼骨铃,手指摸了上去,感受着指尖环绕的灵气,道:“同喜。”
她声音平静,水精却无端的不敢造次,乖巧地钻回骨铃中,发挥自己的灵气。
涅槃后,她更不好惹了!
阆九川唇角一勾,抬手轻挥,周身滂湃的力量自然流转,将此方空间的能量风暴抚平,所有暴戾的龙气像被压了下去,暴龙又重新陷入沉睡,可那脉运,始终在她身上。
这就是神魂全乎,道体康健的好处,这才是属于她的本源力量。
但还没够,至少对上她那好师父,未够!
然而,那又怎样?
她回来了,他从她身上得来的,终将会因为她的存在,而离他而去,她才是本源啊!
阆九川抬眸,望向虚空,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师父,你的时代,该结束了!”
而遭了反噬,感受着脉运在离自己而去的国师在喷了两口真元精血之后,恨恨地往不远处的石台轰了一掌,只差一点,他就能顺着那气息寻上去,可她却警觉如斯。
呵,狼崽子真的长大了。
良久,道洞内才传出他复杂到极致,又混杂着震惊欣赏和暗恨的叹息:“不愧是吾悉心教导,最出色的弟子,可你越是出色,就越令为师忌惮惧怕,也就必须……”
他的话消弭下去,半晌又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如此出色,那不妨再出色些,助他攀天梯,以全一场师徒之缘。
阆九川不知国师的杀意,但却深知,他们之间的因果,终有一日会彻底清算,一如她替原身清算杀身因果一样。
她面无表情地掐诀,封好这方天地,也将那龙气封住,龙脉,不容谁窃取,更不容谁以此为粮仓和奠基,包括任何一个帝王。
不管世间谁当皇帝,月有阴晴圆缺,日薄西山,让位就好好让,但不许拿龙脉来祭奠皇位。
龙脉属于天下苍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包括她!
阆九川渴求强大的力量,但取之有道,她不屑。
是以,她掐断龙脉的气运反馈,她会强大,但不会用这种方法,否则,她和澹台清有何两样?
“出来吧!”
酆涯不动,直到阆九川的攻击到了跟前,被他轻飘飘化去,显出人形,冷笑道:“救命之恩,不图你以身相许,也别恩将仇报吧?”
阆九川看着他,语气复杂,道:“堂堂鬼仙,你这是何苦自废千万年修行?鬼修不易,修得道教五仙之末更是不易,即便你不能飞升仙境,但凭你之力,亦能成幽冥之主,而非堕入虚无之界,不受这天地法则所容。”
她垂眸,看着他与这天地规则之力作对抗,越发的难受,嘀咕道:“这恩,还不如以身相许呢。”
以身相许,也就是一场欢愉。
可如此大恩,强行将魂飞魄散的她给一点一点地捞回来,一半送入幽冥养着,一半带入虚无规避天地规则,以魂力滋养,方能叫她涅槃。
她怎么还?
“区区道体就想还我魂力大恩?你这人长得丑倒想得美。”酆涯冷嘲,道:“我行事,不必你教,当初你不信我之言,不信人性自私复杂,落得那身死魂消的下场,那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而我的选择,却是我随心而行,关你屁事!”
阆九川一噎,强辩道:“我那身姿,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可不是当初的黄毛丫头了,那也叫丑?你眼瞎!”
酆涯想到她沐浴在雨雾中的那身皮囊,难得的语塞,耳尖微微泛红,道:“你也不必避重就轻,你虽涅槃,但真正属于你的因果,比姓荣的更大,你当如何?”
因果不了,她的大道,始终无前。
阆九川淡淡地道:“我连魂飞魄散都活过来了,有什么苦,是我咽不下去的?同一个地方,我不会摔倒第二次!”
酆涯嗤笑:“怕只怕,你一如当初心软,若非他以一城百姓拿捏,你如何落入那陷阱,落得那下场?”
“可也从侧面来说,他害怕了!”阆九川再度看向虚空,道:“我成长得越快,就越能威胁到他的筹谋,所以迫不及待地将我扼杀,他该等等的,等我足够功德无量,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了。”
她又是一笑:“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阆九川,也不会给!
她和那位活了两百年之久,窃国自肥的‘师父’的账,现在开始,清算!
第512章 我死得,比假阆九惨!
腊月,大雪纷飞。
阆九川站在一处城门下,抬头看向城门上已有些斑驳的两个篆字,盘城。
这座位于两山之间的古老城池,如今看来和寻常边城并无二致,百姓往来,人头熙攘,市井喧嚣,仿佛两年前那场几乎灭顶的巨大灾祸从未发生。可城外山壁上,那些尚未完全退散的水痕,以及偶有一两声百姓提及的那场神迹时面露的敬畏和感恩,却都在诉说着那令人绝望又恐惧的过往。
那是不容遗忘的过往。
阆九川喟叹一声,盘城啊,不是她的埋骨地,却是她的自缚之处,为这一城百姓而甘愿自投罗网,自缚其中。
就在这里,两年前,她那好师父澹台清为她在这里布下了一个绝杀之局,以一城百姓,利用她的慈悲心,引她入局。
阆九川垂眸,刚想入内,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从虚空蹿出,还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她站定了,笑看着那一虎一鬼。
“果然是这里。”将掣看到她,激动地虎躯一震,跃了过来,在距离她一尺开外落下,围着她转了两圈,一双虎眸熠熠闪烁:“果然不同了,是个人样了。”
这小娘子长得还怪好看呢。
伏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面露欣慰,道:“大家苦等你久矣,所幸你不负众望,辛苦你了。”
阆九川说道:“让你们担心了,怎么会寻过来?”
“将掣说感知到你的存在了,所以就寻过来看看。”
将掣足尖一跃,一如既往地蹲在她的肩膀上,委屈巴巴地吐槽道:“酆涯身边那鬼将不让我们跟着你,我们也只能一边修炼一边等,你现在,可算是全须全尾了?”
“如你所见。”阆九川的气息微微一泄。
将掣感受到,顿时一凛,比之前更强,而且这气息,有点和它同源的感觉,不是同宗,而是神兽本源?
“那你前生种种,都想起来了?”
阆九川点点头:“吾乃国师的弟子,道号青乙。”
东方甲乙青龙木,是她两岁时,抱着一根青龙木,自己给自己起的道号。
伏亓惊讶:“你也是国师的弟子,可他的弟子不就只有圣女吗,他有两个弟子?”
澹台帝姬是国师的弟子,这是全大郸都知情的,阆九川竟然也是,却从未传出消息来,但是她刚刚那气息,足可见她的天赋,如此之人,该不会寂寂无名才对!
“对啊,从没听说国师现在有两个弟子呢。”将掣也不解,她神魂不全时已足够彰显天赋和能力,想来前世也定是属于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不该见不得人啊!
阆九川眸色一闪,道:“只有一个弟子,那么另一个影子消失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质疑。”
所以那些年,她也从不曾怀疑和觉得有何不对,不就是隐世修行吗,对她来说,山中无岁月,这种修行并不枯燥,不见外人,也并不觉得不妥,玩伴只有一个,也从不觉少了。
她们两人,到底谁是谁的影子!
说不通!
将掣和伏亓对视一眼,眸中均有些凝重,小心翼翼地道:“你都记起什么了?搜荣家主魂时,是已经知道调包真相了?那人,难道就是国师么?”
看她这语焉不详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啊。
“是他。他将我带走,又将我悉心教导,培养成才。最后,将我绝杀于此。”阆九川看着盘城,声音平静。
短短的一句话,却已囊括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两年前,她才刚筑基,许是她太出息,也成长得太快了,羽翼一展开,澹台清就怕了,怕她飞出他的掌控,怕多年的筹谋变得一场空,就为她精心准备了一场绝杀局。
她看向左边那状似龙头的山体,为了将她囚困,不惜动用秘法引动此方布了囚龙阵的阵眼,使得狂龙脉的狂暴之气一触即发,只需一个印诀符箓,就会喷薄而出。其时正是雨水不断的时节,山上积水早已达到一定的量,此间一旦失控,山洪必然倾泻,而这山下的盘城,连带边城驻兵,十万生灵,必将成为它的祭品。
她奉命前来镇压,这也是对她筑基以后的第一个考验,她虽然对此有些疑虑,甚至连酆涯都曾警告过她,让她千万警惕澹台清。
但她还是来了。
不为验证什么,只为那一城百姓。
结果那所谓的囚龙阵,囚的并非暴动的龙脉,而是她,那大阵以满城百姓的性命为要挟,逼得她不得不主动入阵,强行镇压那狂暴之气,并将倾泻而下的山洪强行截取换了一条路,绕过盘城而散。
她救了一城百姓,却是入了阵,被他囚了。
将掣和伏亓看向那还隐有发过山洪痕迹的山体,以及这行走的百姓,均是一阵沉默。
“所以你前生就是死在这里?”伏亓有些苦涩地问。
“不在。”
将掣不解:“你是他教导的,既是弟子,他要对付你,何苦用这一城百姓做要挟?哪怕你已筑基,可他修为定然比你高强,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啊。”
阆九川淡笑:“拯救十万生灵的功德,你觉得大吗?”
将掣一怔。
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啊,那是十万生灵,这功德她得了,不能说是功德圆满,可这愿力,比什么都滋补神魂。
国师道法高强,偏这么周折,那就不是对拿不下她而没有信心,而是等她拿下这功德,再……
将掣浑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惊声说道:“他要你拿下这功德之后,再拿下你,是想你身负功德愿力?”
伏亓瞬间就想到他和三千伏家军不断燃烧英魂的大阵,眼神惊惧地看着她:“是不是像我们那样?他拿你去压阵,让你摧生国运,奠大郸根基。”
将掣闻言虎眸都变成了竖瞳,虎躯微微颤抖。
如果是这样,拿去哪了,压的又是什么阵,他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