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眸色一闪,面露沉痛道:“肉体凡身,皆会作古,家师会,陛下亦会,我亦然,有何奇怪的?你看靖王,不也是说死就死了,所以只是时辰问题罢了。”
“大胆,你竟敢诅咒陛下!”大太监怒声大喝。
安和帝脸色阴沉。
阆九川说道:“小道只是在阐述事实,凡人更是寿数有定,我等修道之人,也不过比一般人通晓些养生之法,有了修为,命长一点,但终究不会长生。”
安和帝不知想到什么,有一瞬的茫然和不信。
真的不会长生吗,可国师活了那么久,久到熬死了那么多任皇帝还活着!
“陛下?”大太监小声地喊了一声。
安和帝回过神来,话语一转,道:“靖王殁逝,实属意外,朕给你和靖王赐婚,倒成了未竟之缘,你若愿为其守节祈福,朕为你修一座道院,封你为仙师,立道塔供奉,让你能安心修行,如何?”
大太监此时也说道:“此乃皇恩浩荡,阆姑娘你还不跪下谢恩?”
阆九川讥讽一笑:“皇恩浩荡,就是斩我道缘赐婚,与他人捆绑,且还是一个遭天道厌弃,孽力反噬的恶人?这种浩荡,恕小道身娇体弱,难以承受。”
“你,你放肆!”
“陛下遭人蒙蔽,难道不知孽力反噬之人,是恶行昭昭才会如此?如今陛下欲让我一个立志荡涤妖氛,诛邪卫道的玄门正道为那样的人守节,也不怕成为下一个被天道厌弃的人。”
安和帝怒目而起,一手指着她:“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陛下,你龙体欠佳,还不知警醒?阴毒是会毒入肺腑的,你不妨用力一点,会不会挠破你的手,渗出黑血来?”阆九川直视安和帝,恶劣地笑了,道:“不瞒陛下,家师在已逝前就给我定了一门婚盟,有天道所证,若有违逆,必被天道厌弃。靖王死了也就罢了,你还欲让我为其守节,给你这提议的人,是想借天道之手来反你吧?”
什么?
安和帝顿觉手背一阵瘙痒,他下意识地用力一抓,一道浓稠黑色的血线喷了出来。
第471章 千魇符,震慑帝皇
一条乌黑血线喷洒而出,吓得那大太监尖叫出声,安和帝更是脸色惨白地后退两步,跌坐在软塌上。
他呆呆的看着手背那乌黑的血,脑子嗡嗡的,神色惊恐,却不曾注意到,在他座下的阆九川,那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捏碎了一枚早已准备好,通体漆黑,泛着古怪气息的符箓。
阆九川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在这龙运庇佑的地方,她不好堂而皇之地用术,但她可以用符啊,一个她为安和帝精心准备的千魇引梦符,用判官符笔为器,用她精血为朱砂,用九幽之境为构建,用玄冥真意所画,无声无息,专攻神魂。
此符可废了她不少灵力!
随着符箓捏碎,一股无形的,极其隐晦的波动瞬间从她袖中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偏殿,龙鼎里的龙涎香变得粘腻,香气飘散,带着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诡异力量。
安和帝盯着自己的手背,蓦地觉得周遭空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眼前一花,他猛地抬头,却发现自己并非在偏殿中,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处高台前,台高一丈,上有一镜,大若十围,向东悬挂,上曰着七个字。
安和帝看清那几个字样后,猛地瞳孔紧缩,双手发抖。
孽镜台前无好人。
这,这是地府孽镜台所在之处?
传说中,好人不会来到孽镜台,那他怎么就到了这里,这意思是说他不是好人?
怎么可能,他兢兢业业地当皇帝,不敢昏庸,更不敢纵容什么贪官污吏,导致民不聊生,虽然他尚做不到上下皆清明,但百姓尚且安居乐业,并无大战乱,他自问,已经做出当皇帝的本分,就算当不得明君,也绝不会是昏君啊。
他敢昏庸导致民不聊生,国师会撕了他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到孽镜台,这是假的,是幻象。
孽镜台的画面变了,是被靖王的两任王妃惨死的一幕,尤其是那陈氏,她双眼血红,披头散发地从镜中爬出,那双渗着浓稠血泪的双眼始终紧盯着他,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是那个曾和她有过婚约的刘家郎君,他的手拎着他的头,双眼含煞,缓缓地向他走来。
是了,陈氏和刘郎君曾有婚约,是靖王看上了陈氏,请他赐了婚,陈刘两家婚约作废,可陈氏入门后,靖王也不知发什么疯,让一伙所谓山匪劫杀刘郎君,听说人找到时,头和脖子只连着一层皮。
如果没有赐婚,这些血孽,便不会发生!
“护驾!护驾!”看着两人向他爬来,安和帝肝胆俱裂,失声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声嘶吼,他想逃,可低头一看,双腿被谁紧紧地拽住而动弹不得。
是刘美人和谢妃!
她们冲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陛下,您要去哪?”
谢妃被腰斩的上半身,生出蛆虫,是他下令扔到乱葬岗,不准入妃陵,因为她不配。
安和帝喉咙发出嗬嗬声,场景骤然切换,他看到了镜中皇族的子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而死去,一个不存,尤其是他,断子绝孙,皇子公主们的身影在扭曲,纷纷向他扑来,指责他不该强人所难,不该逆天而行行,不该招惹阆九川那个癫人。
而他最珍重的那把龙椅则化为森森白骨,他坐在上面,龙椅之下,有人背对着他,手持一把屠龙剑。
那人缓缓转过身,是阆九川,那个命格奇诡,克夫克澹台的纤弱女子!
她立于龙椅前,脚下是无数哀嚎的皇族魂魄,她手中的屠龙剑,缓缓抬起,有天雷破顶而落,落在剑身上,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涌现,她骤然向自己的龙椅挥落。
“不!”随着那屠龙剑斩落,安和帝感到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寒刺骨的恐惧,整个澹台皇族支零破碎,江山易主,血脉不存。
安和帝看到了国师,他如同神祇一样降临,却不是救赎他,而是厌恶和痛恨诘问,还有无边的愤怒,眼神看他就像是看什么肮脏的废物。
国师一挥手,将他魂魄无情地勾出,手一捏,嘭的爆成万千碎片。
“啊!”安和帝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猛地从软塌上滚落。
现实中,阆九川看着他从仰头从软垫上滚落,捏着手,面若金纸般惨白,浑身湿透,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扩大,喉咙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极度的恐惧,快要将他吞噬。
大太监惊慌失措地去搀扶:“陛下您怎么了,来人,护驾,宣太医,传大长老!”
阆九川把玩着符笔,轻轻地向安和帝那边一划,一道清灵的气息向他涌去,安和帝神魂一荡,缓缓平静下来,看到自己在偏殿中,面露茫然的同时却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是幻境,可他眼底的惊惧,却始终未散去。
太真实了,孽镜台所显示的一切,都像是会真实发生的一样,无不在提醒着他,一意孤行,下场就是孽镜台中所显。
那些恐怖景象,如同一个诅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神魂中,让他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忌惮。
阆九川,是她!
“你对朕做了什么?”安和帝阴翳的眼神看向阆九川,她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目露疑问,一脸无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阆九川皱眉:“陛下的话小道不明?但是阴毒入体,陛下,得治,靖王可是前车之鉴。”
阴毒?
安和帝看向自己的手,黑血已经不再冒了,但那污秽的血,无不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刚才他会看到孽镜台所显示的幻境,难道也是因为这阴毒所致?
他被大太监搀扶起来,重新坐到软塌上,他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的手,再度看向阆九川,眼神充满了质疑,还有难以言喻的惊悸,震怒,以及一丝挥之不散的恐惧。
荣家主有一点没说错,她会成为大患。
安和帝眼底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杀意,可这念头一出,本已停止冒血的伤口,竟忽然变得刺痛起来,他闷哼一声,弓起身体,仿佛感受到血液变阴变冷,浑身颤抖哆嗦起来。
第472章 敢冒犯天威,舍你其谁
冷,好冷!
血液仿佛遭遇极端严寒似的,一寸寸地变冷,冰寒刺骨,身体发僵。
安和帝的牙齿上下咯咯地打颤作响,冻得身子直哆嗦,嘴里呵出的气都起了白霜,没一会,眉毛挂起了霜花。
大太监吓坏了,碰到他的时候,直接被他身上的寒意冻得猛地缩回手。
“陛下……”
阆九川向安和帝祭出了一道雷符。
安和帝看着那符箓飞来,双眼瞪得浑圆,惊恐让瞳孔散大,满脸的不敢置信,她竟敢弑君不成?
“护驾!”他喉咙发出尖嚎,可那声音却愣是没传出,乍听得头顶上方轰的一声雷响,他闭上眼瑟瑟发抖,下身阳关一松。
安和帝浑身僵硬,感觉到一股罡正温热的气息笼罩周身,正在逼退体内的阴寒,不禁睁开双眼,刚一动,察觉到身下濡湿,骚臭味传至鼻尖,令他头皮一麻。
大太监趴伏在地上,恨不得死过去,连那黄色的液体渗到指缝也不敢动弹一下。
天老爷,我怕是要去侍奉您老人家了!
身上寒意是退去,安和帝感受着那湿哒哒的衣物和双股,脸上阴寒不散,瞪向阆九川:“阆九川!你大胆!”
阆九川不紧不慢地作了一个道礼,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陛下阴毒发作,若不除之,毒入肺腑,恐成大患。小道在御前用符,也只为陛下龙体着想,请陛下恕罪!”
安和帝:“!”
他眼神阴翳,死死地盯着她,心想这幻境,这阴毒,这一波接一波的,难道不是她弄出来的?
如今假惺惺的跟他装什么无辜,好个阆氏九娘!
安和帝本想对她行下马威,却被她反客为主,反震慑,这羞辱,叫他憋屈又恼火。
但更叫他忌惮和惊惧的是,他若对她生出杀意,龙体便阴寒刺骨,到底是真的是阴毒入体,还是阆九川做了什么?
这个阆九川,竟然有如此诡异莫测的手段,还是在无声无息间,就将他这个人间帝王,真龙天子拖进那恐怖的梦魇幻境,还能左右他的情绪。
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赤裸裸的,碾压式的威慑!
她是在和皇族,和他这个帝王对着干,是在漠视皇权!
惊怒交加之下,安和帝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手指颤抖,指着阆九川:“你,你很好!”
阆九川脸上依旧平静,唇角扯了一下:“陛下谬赞,小道也只是实话实说,您不怪罪便好!”
安和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阴毒究竟是什么回事?靖王他……”
“靖王也是死于阴毒发作,他呢,是被天道厌弃,估计也是真被我所克吧。”阆九川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违逆天道所证的婚盟,自然要遭受反噬,更不说了,我前阵子在监察司的斩邪功德录上还挂了名号,算是有功之人,天下周知,却被如此对待,有违天和!”
这话就像淬了毒的软刀子,狠狠扎在安和帝的心口,使得体内气血翻腾得厉害,刚咽下去的那口血又重新涌上喉头。
他急喘几口粗气,声音阴恻恻的道:“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朕收回成命?”
阆九川摇头:“小道不敢,天恩浩荡,这是我求之不来的福气,成了皇家人,能享皇家龙脉的气运,于我修炼一途,如虎添翼。”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冒犯天威,舍你其谁!
安和帝冷笑,他甚至还从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那龙脉气运一旦被她汲取,威震天下!
他眸中神色变幻,丝毫不敢想她若当真有龙脉气运庇佑,她会厉害到什么程度,而将她变成皇家人,只怕是捉老鼠进米缸,迟早被偷光。
安和帝强压心中怒火,强作镇定地道:“罢了,你既是不愿,且如今靖王已殁世,这赐婚便作罢。”他话音一转,道:“不过,既然你说赐婚是为斩你道途,你既立斩妖除魔之志,又有诛邪卫道的心,不如入沧澜观修行,也好为我大郸苍生祈福!”
沧澜观乃是皇家建立的道观,位于乌京北郊的天苍山,香火极盛,那也是皇室供奉长老的修行地所在。
这是赐婚不行改招揽了,不,是让她戴发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