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爹当初可是冒着全家倒霉的风险,把一个家族本该死绝的根苗给保下了一条,沈青河是可信是刚正,但有句话叫,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这样的事,又何苦让多一个人知晓呢?
所以赵崑只是说了阆九川看出了赵老爷子大限将至,而事实果然如此,并说了她会看到些不寻常的东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日她前来我本有些意外,她竟是冲着你去的,只怕是真知晓什么。”赵崑道:“鹏儿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他来赵家时,爹亦是极为喜爱他,我们自是不愿看他出事。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这地步仍无起色,便是此路不通,一路不通,我们便该换一条路,撞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虽冒险,但万一就是条生路呢?”
沈青河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唇也紧抿着,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便觉得奇怪,我与此女素未谋面,她却径直来我面前大放厥词,还直言鹏儿的境况,如果她想帮鹏儿,她想要什么?”
赵崑轻点桌面,道:“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如果是在底线之内的,为了鹏儿,应了又何况?”
沈青河的孩子有俩,长女已出嫁,儿子却只得一个,夫妻又是恩爱没有别的侍妾通房,若真出事,这打击只怕难以承受。
“贤弟,世上奇人,其实也不仅仅只有玄族里才有,也不过是不敢冒头罢了。”赵崑意味深长地道。
沈青河一凛,若有所思。
出了赵府,沈青河看了看天色,直接去了慈恩寺,在一众仆从的注视下入了儿子所住的禅院。
沈夫人就在禅房中,见他进来便迎了上来,看他面容疲惫,便递了汤婆子过去,道:“你今日给赵老送殡,本就疲累,就不用过来了,何必赶这一趟?”
“我来看看鹏儿,他可好些了?”
沈夫人本来还没什么,一听这话,眼泪就涌了出来,微微摇头,用手帕拭去眼泪,道:“刚刚才睡下,你过去看看吧。”
沈青河神色一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向寝房。
房内点着安神香,香气寥寥,在橘色的灯火下投射出淡淡的烟气,墙壁上悬挂着六字真言和一幅药王菩萨像,而床头和床尾又系着一枚平安符。
狭窄的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消瘦的青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双颊凹下去,脸色惨白,眼皮底下一片乌青,一副病弱无神的模样,盖着厚厚的棉被,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
比起前两日所见,他好像又更弱了一些。
沈青河心头一紧,莫名想起阆九川的话,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离儿子。
沈夫人见了愕然不已:“老爷?”
他这是咋的了,认不出儿子不成,一副见了什么鬼怪的惊惧表情是几个意思?
沈青河双手捏了捏,喉咙咕噜一下,哑声道:“我去找主持说说话,你看着他。”
沈夫人看他脚步匆匆的,不免有了几分怨怼,但什么都没说,扭头看到儿子那瘦弱的模样,心头巨痛,眼泪噗簌簌地落下来。
她疾步来到药王菩萨像前,取了三支清香,抵在额前,虔诚地拜了三下,插在香炉,又跪在地上,喃喃念道:“菩萨在上,若保得我儿平安无事,信女愿折寿十年,阿弥陀佛。”
清香寥寥而上,映在菩萨像的脸上,朦胧一片。
沈青河顶着风雪来到慈恩寺的大雄宝殿,静慈主持已经在内候着了,他向对方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主持大师,犬子被邪气侵蚀导致命数有损,可是因我而起?”
“阿弥陀佛。”静慈主持微微弯腰,念了一句佛号,道:“沈施主不必如此介怀,凡事有因果,因果有轮回,施主心怀正道苍生,自有苍生回报。”
沈青河心下一沉,这是真的了?
“主持大师,犬子可能有救?”
静慈主持取过三支香点燃,递给他,含笑道:“沈小施主生机已至。”
沈青河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他,静慈主持一笑之后,双手合着,朝他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咚。
寺庙深处传来一声深沉而冗长的撞钟。
沈青河回过神来,抬起头,高大的佛祖在檀香烟雾的覆盖下,面容越发的慈悲,半睁半阖的眸子注视着世间万物,眼神悲悯,栩栩如生。
他心头一荡,双手合十弯下腰去,已然有了决定。
第46章 没有把握,我不干事!
翌日,开平侯府就迎来了意外的客人,阆正平简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青河竟然真的来找人了。
找的不是他这个新任家主,而是阆九川那邪门丫头。
在等阆九川过来时,阆正平浅笑着和沈青河寒暄,两人彼此言语里无不带着刺探,诸如你前来有何贵干,找那孩子作甚?
而沈青河则是探究阆九川的过往,虽然他连夜让人去查,但时间过于紧张,得到的信息也并不全面,只知道对方自小就因为身子不好而被送去了庄子养育。
一番机锋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茶杯,借着茶杯盖遮掩着内心的嗤笑。
老狐狸!
阆九川来到阆正平的书房,向二人行了个礼,再看沈青河,眉头微微一皱,手摸上了腰间的帝钟,指尖刻画着钟内的符纹,眸色冷冽。
将掣飘了过去,绕着他绕了一圈,满脸嫌弃:“邪,这邪气也太浓了吧。”
阆九川也看出来了,比昨日还浓,他那周身的罡正之气已经快压不住了。
被她盯着看,沈青河不知怎地,浑身蹿起了一阵寒意,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神色凝滞。
阆正平打破沉默,道:“九娘,沈大人要问你些话,你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放肆,好生说话。”
阆九川点点头,对沈青河道:“大人既然来了,那便走吧。”
嗄?
沈青河有些愕然,走,去哪?
阆九川道:“您来,就足以表明您作出了什么选择,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您能等,令郎可等不得。”
沈青河眼神一利,如箭一般射向她,久居上位的官威迸出,令人胆寒。
阆九川却是丝毫不惧。
沈青河和她对视半晌,收敛了浑身气势,抿了一下嘴,道:“那就有劳九姑娘走这一趟。”
阆正平惊得眼睛都突出来了,看他们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连和他打一声招呼都没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内,连忙放下茶杯,道:“哎,等等我。”
阆九川脚步一顿,回头道:“您就在府中吧。对了,若是今日我未能回府,也不必遣人去寻,事儿办妥了,我自会回府。”
这事,恐怕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她得先跟他说一声,以免有什么误会。
“不是,你这孩子,你这就去啊?”阆正平道:“你才多大的姑娘,你……”
“在下必然会把九姑娘平安送回侯府,请世子爷放心。”沈青河此时道。
阆正平说道:“沈大人,不是在下怕你护不住这丫头,你堂堂的大理寺卿,把我家姑娘带走,不管是为私还是公,外边的人知晓,因此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很难向她母亲交代,更无法向我早逝的二弟交代啊。”
沈青河拱手道:“放心,若有人知晓,只道内子对九姑娘一见如故,邀她前去礼佛。”
至于是不是真的见过,全靠编,谁知道真相?
“可是……”
“好啦。”阆九川打断他的话:“我去去就回,就这样。”
她向沈青河使了个眼色,快步出了书房。
沈青河眼皮一抽,只得向阆正平再度拱手:“世子爷,回头我再向你请罪。”
阆正平看着他们脚步飞快,活像身后有鬼追似的,不免绿了脸,后知后觉地追出去,却是人影都见不着了。
不对啊,他怎么就被拿捏了?
还有,二弟妹那边要如何交代?
阆正平感觉脑壳有点麻。
等阆九川出了侯府,上了沈青河的马车,崔氏那边才接到了消息,听到阆九川跟着沈青河走了,又惊又怒。
“她怎如此大胆?”崔氏脸色铁青,捂着胸口,急喘着气。
程嬷嬷也觉得奇怪,先不说阆九川胆子大小,她是怎么和大理寺卿的沈大人搭上头的?
崔氏也想到了,问墨兰:“世子爷那边来的人怎么说的?去陪沈夫人礼佛?”
墨兰点头,表面听着是这样,但她一个丫鬟都觉得这是个幌子。
崔氏眼前一黑,晕乎乎地靠在软枕上,呻吟出声:“她这是来讨债的。”
她一生循规蹈矩,恪守礼仪,怎会生出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儿?
被念叨的阆九川摸了摸滚烫的耳垂,睁开双眸,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沈青河,说道:“您的不顺,可是从查桐城万枫林那边的女儿寨开始的?您都查到了什么,可具体展开说说。”
沈青河心头巨震,眸子半眯:“你竟还知道女儿寨?你到底是什么人?”
“阆家九姑娘,阆九川。”阆九川淡淡地道:“我无意刺探什么案情,我想知道里面的隐情,无非是想针对下药,早日解决令郎身上的邪气。”
“报酬报酬,不能白干!”将掣在灵台里大喊。
阆九川又道:“当然,解决的前提是,你们付得出代价。”
“你要什么?”沈青河淡淡地道:“犬子这病,便是观庙的僧道都束手无策,你这小丫头倒是口气大得很。”
阆九川并没有因为对方这看轻而发怒,道:“可是您既然来寻我,难道不是打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沈青河吃了一呛,气笑了。
他刚想开口,阆九川又道:“我也不是大口气,若事儿比我想象的更要棘手和麻烦些,那我就不会贪图你们能给的代价。也就是说,没有把握,我不干事!”
再大的功德啥的,能比苟命要紧么?
利弊她是分得清楚的,弊大于利,得不偿失的,她只能道一声生死有命了。
沈青河:“……”
这坦荡荡的跟他说趋吉避凶,他还真没法反驳她。
将掣也被阆九川的无耻给惊到了,啧啧地鄙夷,道:“你这人,可真狗啊!”
阆九川冷笑:“你圣父心怀天下,你倾尽全力救呗,我活着可不容易!”
说她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在实力不够强大的时候,她紧着自己,有何不对?
这就和穷则独善其身差不离的一个道理罢了。
将掣被怼了一句,灰溜溜地缩回灵台,得,惹不起,它闭嘴!
沈青河垂眸,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知晓女儿寨的事,但你也没说错,自查到这个寨子的诡异之处后,我就开始处处不顺,连带着我儿也……听你这意思,是那女儿寨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