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的手一紧,想要抽回,定定地看着她,问:“你一早就知道,汎哥的死另有内情?所以你早早就不让镇北侯府做他的道场,是因为他们不配?”
阆九川淡声道:“不知便罢了,既已知情,何必让那些人的供奉脏了他的灵魂?”
崔氏心头大痛,一激动,又吐了一口血出来,再憋不住,捶着胸口嚎啕大哭。
她眼瞎,心也瞎,不但认不出女儿,连杀夫仇人也认不出,甚至感其忠义,她崔惠君这些年和认贼作父的人有何区别?
她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夫君?
崔氏哭得肝肠寸断,程嬷嬷和墨兰都走进来,虽然心急,但见阆九川摇摇头,便也按捺在一旁。
许久之后,崔氏才停了哭,看向阆九川,咬牙道:“谢振鸣心机深沉,狡猾如狐,他身居高位十数年,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副将,而且因为他对你父十数年如一日的做道场,为此也收服你父亲从前不少的部将,更不说朝中关系网。要对付他,不容易。”
“不难的,从我知道父亲死于噬心蛊的那一刻起,谢振鸣此人,在我眼中就是个死人,也只能是个死人。”阆九川声音冷冽:“所以从他迈入乌京的那一瞬,针对他的杀局就正式拉开帷幕,杀人偿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该是他血偿的时候了。”
第400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崔氏看着阆九川那双眼睛发出慑人的暗芒,不由有些恍惚。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出行时遭到纨绔子调戏时,阆正汎拦在他们面前,那双凤眼迸射出的煞气,也是如此慑人。
崔氏心头一悸,低下头问:“你大伯是不是也早已知晓?却独独没告诉我。”
她不问阆九川从何得知这种可怕的事实真相,从这孩子回府后逐渐显露人前的本事后,她心知这孩子是有些奇遇在身,并不是京中那些普普通通的贵女。
崔氏也知道阆九川身上全是谜,她也不敢问,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在看到她对府中人并无恶意,还对老夫人和大伯颇亲近,她就当她就是那个孩子。
阆九川对侯府没有什么归属感,可她相信她不会因为怨她或怨阆家而故意挑起事端,性格乖戾到拿死人说事,尤其那死人还是她的父亲,从她亲自以那神秘又虔诚的本事为他点长明灯来看,她是敬重阆正汎的。
所以必定是她发现了什么,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只是她却没和自己透露半点。
崔氏有些悲哀,明明她是最有资格知道的那个,却是一无所知,错把恶人当善人。
阆九川道:“夫人素有心疾,不宜大喜大悲,这样的事,告诉你,若闹出什么动静,只怕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又道:“就好比现在,夫人乍闻此事,不也发了心疾?这事其实也是我没周全,应该在这两天提前透露一二。”
崔氏闻言生出一丝悲怆,竟没有精力再去说什么了,识人不清,她还能說什么呢?
她本就损了心气,现在还发着热,说这些话也已经耗光了她的精气神,道:“你去歇着吧,嬷嬷她们在就行。”
阆九川起身,道:“您此番心神耗损过度,不宜再忧思忧虑。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会安慰人,只说一句,因果报应,从来不空,且看着那人的下场就是。”
崔氏沉默不语。
在阆九川将要走出卧房时,她才呐呐地说了一句:“你究竟是谁呢?”
阆九川没回话,连脚步都没停顿。
程嬷嬷上前,红着眼道:“夫人,您真的要听姑娘的话,她可是费了不少心神把您救回。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养好,您要是倒下去,岂不是辜负了姑娘一番救治,也让亲者疼,仇者快。”
崔氏却像是失了所有心气似的,道:“嬷嬷,我这一生,真是悲哀啊!”
她倒在床上,任眼泪长流。
……
外头关于那神勇将军遭谋害的话本故事越传越热,乌京已有不少人把话本的原型人物给对上了,纷纷在观望,有些大胆的学子甚至集结到镇北侯府外头,要求镇北侯自辩。
而就在话本传出的第三日,监察司司长沈青河于早朝弹劾镇北侯罔顾国法,心怀叵测,为剪除异己,竟以巫蛊之术残害忠良,其甚至在家庙供奉一巫婆炼蛊,并借宫中庆嫔之手,以蛊操控太医,欲图谋不轨,谢家恐有不臣之心,其心可诛,请圣人定夺。
沈青河附上的证据链,则是从宋家母女所遭遇的祸事而起,以及宋家姑娘宋月蝶中了腐尸蛊,从而引出镇北侯府家庙里供养的灵巫。
那是一份完整的证据链,完完整整地引出灵巫此人,乃是镇北侯所供养,而且人证亦已在监察司镇狱中。
圣人震怒,令镇北侯上朝自辩。
指令来到镇北侯府的时候,镇北侯有一种这滔天巨祸终于到来了的感觉。
这几日,他无不在惶恐中度过,皆因那一晚梦魇之后,他只要一闭上眼睡着,就会重复着在那刀山火海挣扎,神魂一次次地在灼烧,使得他每一次清醒过来,人都更为苍老也更乏力,精气全失。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他却毫无办法,哪怕他让人秘密召家庙供奉的道长前来念经画符,也于事无补,该来的梦魇它还是会来。
而他体内的护身蛊,他已经快要感受不到和它的共鸣了。
有人要他死,以钝刀割肉的方式!
而对付他的人,必是和阆家有关的人,否则,十多年前的旧事,还是那般隐秘的事,怎么就被挖出来了,那话本说的还是蛊虫,如此清楚和准确。
但是谁?
会是阆正汎那个遗腹女吗?
镇北侯想起这两日令人查到的事,种种迹象无不指向那个姑娘,可她只有十四岁,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真的不可能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才亦比比皆是,阆正汎本就是天之骄子,他的女儿又岂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代父伸冤,为父讨血债,有何出奇的,只要有帮手就可以了。
镇北侯走出侯府,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色的大门坚挺着,镇北侯府的牌匾金漆刺目,但他怎么就有种强烈的感觉,再也回不去了呢?
他嘴角忽地勾出一丝冷笑,脸上的惊慌收敛起来,缓缓地挺直了背脊,拂了拂衣摆,绣着雄鹰的紫袍也随之被他甩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一股子冷冽又暴戾的气息扩散开去。
他还没输。
镇北侯刚想上马车,蓦地转身回头,看到一个抱着只白猫的姑娘,正站在胡同巷口阴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是谁?
镇北侯的心忽然怦怦地跳得飞快,死死地看着那个身材纤薄的姑娘,她缓缓地走出阴影处,向他这边徐徐走来。
那张脸,那双凤眼,那慑人的暗芒,似曾相识,且一点点地和梦中的人那双眼重叠!
阆家女,她必是阆正汎之女。
镇北侯浑身绷紧,呼吸渐渐地重了,那鹰隼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距离不过一丈,那姑娘停下了,细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怀中的刚长出毛的白猫,嘴角勾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弧度,冷冽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阆正汎之女阆九川,代亡父问候侯爷,有些债,该清算了!”
她的声音明明不高,却像是带着金戈铁马轰隆而来,穿透他的耳膜,将他的矜傲,狠狠地踏在了地上。
第401章 口吐真言
镇北侯活到这岁数就没怕过谁,可他看到阆九川这个瘦瘦弱弱的姑娘时,后背竟是莫名发寒,本来挺直的背脊又重新弯了下来。
她明明在笑着,偏偏那笑半点不达眼底,明明还是个及笄之年的女娃娃,可那周身扩散出来的气势,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还要凛冽且有煞气。
她说的债该清算了,什么债,是杀父之债么?
镇北侯的脸阴沉不已。
“侯爷,陛下在等着呢。”身边的宫廷侍卫冷淡地说了一句。
镇北侯回过神来,再看向阆九川,对方却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仿佛刚才的会面,只是幻觉而已。
但空气中,那股子带着点药味的冷香,却提醒着他,对方来过。
镇北侯打了个寒颤,神色萎靡了几分。
早朝未散,所有人都等着镇北侯,等着一个真相。
可当镇北侯踏入大殿中时,所有人都发出阵阵抽气声,眼神惊惧地看着那穿着紫袍的男人。
这就是镇北侯?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吧,可这副样子,哪里像四十多的人,比孟相还要显老呢?
当今安和帝在看到镇北侯时也是吓了一跳,就几天前,他也不是这副模样,怎地短短几日,就跟被抽干了精气似的?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他面相的时候,安和帝板着一张脸开口:“谢卿家,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落在镇北侯耳里,却比寒冰还冷。
镇北侯缓缓抬头,道:“陛下,臣不知犯了何罪?”
沈青河出列,厉声呵斥,道:“尔罔顾国法,以阴邪之术噬心蛊残害已故的安北将军,断我大郸朝廷栋梁,毁陛下肱骨,更以蛊虫操控太医,此等行径,实为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其心可诛。”他又向安和帝一躬身,道:“陛下,此等乱臣贼子,当立正典刑,斩立决,以慰忠魂,安我大郸将士之心。”
镇北侯冰冷的目光射向沈青河:“陛下,臣冤枉,臣亦请陛下明察,有人暗害臣,对臣施展阴邪之术,使臣梦魇不断,此举亦害陛下肱骨,欲致大郸边防动荡,请陛下还臣一个清白。”
沈青河眼一瞪,胡子都吹了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恶人,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倒打一耙?
众人也都听蒙了,镇北侯怎么也说自己被人下了阴邪之术?
不过他这个样子,倒真的像中了邪,不然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打击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老二三十岁吧?
沈青河冷哼:“陛下,依臣看镇北侯倒不像是中了什么阴邪之术,而是做贼心虚,夜不成寐,遭噩梦怨鬼缠身吧?”
“休得含血喷人!”镇北侯的眼神更是阴冷,如果不是自己一人住,而沈青河也不过是普通官员,他都怀疑自己这个鬼样是他下的黑手了!
“陛下,臣十数年听旨镇守边关如一日,哪怕边关苦寒亦从未有过怨言,沈司长仅凭一张嘴,便污蔑臣残害忠魂,也不知是何居心,要离间陛下与我等戍边将士之心。”镇北侯猛地磕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谢振鸣,一身功勋,皆在沙场,手中利刃所向皆为外敌,绝无染同袍之血,请陛下明察。”
安和帝脸色沉沉。
“那镇北侯不妨解释一下,为何庆嫔娘娘会以蛊操控太医呢?”沈青河冷笑,道:“还有,尔一直供养蛊婆灵巫,是图的什么呢?”
镇北侯骇然抬头,灵巫?
不好!
沈青河看向殿外:“传证人灵巫。”
镇北侯扭头,却见定国公世子押着一个头发雪白,神情呆滞,瘦小苍老的婆子走进殿内,尽管那人的容颜变得苍老不已,但他还是认出来,那就是失踪已久的灵巫。
她被监察司抓住了?
左兖带着灵巫来到镇北侯身边,也不知是失手还是什么,手一松,灵巫跌倒在镇北侯脚边,他连忙去拉,手忙脚乱中,谁都没看见,一张符箓贴在镇北侯的袍角消失不见。
“镇北侯不妨看看,此人是谁?”沈青河道。
镇北侯目光凛然:“陛下,臣不认识。”
那呆滞又傻的灵巫却是鼻子嗅了嗅,像狗似的向他这边探头过来,那声音粗噶又沙哑,道:“蛊,你身上有蛊的味道。”
什么?
众人大惊。
镇北侯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