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只等一刻钟。”
陆尤川面容憔悴,脸色差得像地狱走出来的罗刹。
秦颂低头看着他抛进来的东西,居然是一套宽松的都察院小吏官服,再抬头,他已转身出门。
·
午时,中军都督府。
鞭炮声响起,贡府门前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能响彻周遭两条街。
达官勋爵、世家贵人、文人儒客,络绎不绝。
陆尤川与同衙门的佥都御史潘成杰,各带一名小吏上门祝贺。
穿过仪门,简单随礼,府内管家躬身领着四人来到大堂,原本热闹的院子霎时噤声,不约而同朝他们看过来。
潘成杰抬手朝人群中的宴席主人祝贺:“恭喜贡老夫人高寿。”
潘成杰理了理一身的花花绿绿的衣袍,孔雀开屏一般应付着周遭瞩目,可众人的目光只盯着陆尤川。
一旁宾客窃窃低语:“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从来不与同僚来往?何时见他出席过私人宴请?”
“不会也是冲着都督千金来的吧?他早就到了婚娶的年纪,为婚事而来也正常。”
他人都是一样的疑问,主人贡时良立时笑起来,带着长子热情相迎,“居然是都察院二位大人,快快快,二楼上座。”
陆尤川只觑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便循着他所指,大步上楼,潘成杰也随即提步,假笑着应付起主人的恭维。
贡府占地宽阔,摆设奢华,楼下已摆二十张桌子,楼上还有大大小小雅间十余间,陆尤川二人被安排在西边靠楼道的房间,房间布了一张大桌,却无人到场,估计还有其他人入座。
他们二人所带小吏随行侍立身后,没有如楼下贵人一般,被管家带至后院,看来楼上安顿的都是贡督军很重视的宾客。
其余厢房想来都是朝中的大人物。
陆潘二人落座后,贡时良带着长子陪在左右,客套寒暄。
但气氛十分尴尬,按道理,贡时良官阶不低,且是大家族出身,虚礼一二便罢了,他却句句奉承陆尤川,陆尤川又始终不冷不热,全靠潘成杰自作多情。
良久后,陆尤川终于开口,“贡大人宴客,不必围着我等,忙去吧。”
贡时良如释重负一笑,“那犬子留下陪二位,老夫先下去瞧瞧,招待不周,二位海涵。”
说完他含笑离去,只剩那个呆头鹅一样的小公子站在席边,接过婢女送进来的瓷壶,给二位添茶。
这时,楼下响起来一阵躁动,似乎又来了一位大人物,听音色应是女娘,可环境太嘈杂,根本听不清楼下在说什么。
陆尤川身后的小吏站得歪歪扭扭,抻长了脖子想透过窗户瞧瞧楼下的情景。
然视线都没翻过窗沿,陆尤川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安静的屋里,响起一声突兀的撞击声。
陆尤川很不满,陆尤川在警示她。
假扮成都察院小吏的秦颂赶忙勾回了脖子,垂首侍立,静观其变。
片刻后,几道脚步声上楼。
贡时良稳步引路,“公主,这边请。”
身后三道脚步声接连而至,一股浓郁的香气抢先飘入门内。
顷刻功夫,方才下楼的贡时良再次进门,侧身相迎,其子见状立马退到了他身后,恭迎贵客。
新的贵人进屋,“哟,竟有陆大人作陪。”
妙龄女子唇红齿白,五官美艳,眉间一点朱砂,一颦一笑皆是妩媚,话音落下,身后两名姿色出众的男子,当即帮她解掉肩头的披风。
朱红色纱裙款式别致,美则美矣,但不太适合这冷飕飕的时节,秦颂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来人却怡然自得,她含情与男侍对视了一眼,便侧头看向陆尤川。
陆尤川淡然拾起桌上的杯子,无甚反应,视若无人,潘成杰见势起身,拱手施礼,“微臣潘成杰,见过长公主。”
两名“都察院小吏”也跟着躬身行礼,静默侍立。
贡时良笑道:“公主莫怪,其余雅间均已坐齐,这桌只有陆大人和潘大人,三位尽兴。”
长公主理了理衣衫,笑意盈盈:“恭贺贡大人高堂高寿,您忙去吧,本宫看着陆大人这皮囊已满是愉悦,定会尽兴的。”
贡时良也捋须一笑,带着长子离去。
长公主故意来到陆尤川身边坐下,身后两名男侍,一人替他捏肩,一人替她添茶。
“陆大人,你怎会来这种场合?当真看中了贡家千金?”长公主歪着身子靠在桌子上,单手支颐。
说着,她另一只手风情地落到了陆尤川扶杯的手背上:“陆大人考虑过本宫说的话吗?你若愿意做本宫的驸马,本宫答应你一年之内,只碰你一人,可还满意?”
两手相碰的那一刻,陆尤川仿佛失聪了,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脸色冰冷,紧握杯盏,胸中腾起一股痛苦的矛盾。
就是这只手,秦颂也碰过。
追缉冯谨那日,她只是扶着他持火把的手,他就浑身发麻,那种过电般的感触,令他血液沸腾,但他并不排斥,甚至故意放低了位置,让她更好攀扶。
然而,另一人白皙纤细且更加金娇玉贵的手搭上来,他只有无限的反感与嫌恶。
他肯定是疯了,居然会对一个轻浮刁蛮,言语无状的奸臣之女,陷入难以自持的泥沼,且被这股邪念夜/夜/折磨,险些失控。
想到这里,陆尤川眉头收得更紧,漠然抽出手,冰冷目光不屑地落在长公主脸上,令一向从容的长公主也脸色一变,笑容凝滞。
惯会察言观色的潘成杰跟着喉头一紧,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长公主身后的男侍更有眼力见,他弯着腰前来,牵起长公主捏空的手,轻柔舔了舔她的手指,这才令她重新恢复笑意。
秦颂看得目瞪口呆,这狗训得真好。
长公主柔弱无骨地扬扬手,屏退了身后两名狗一样的男宠,“陆大人,满朝文武,本宫心属的只有你和陶将军,陶将军嘛,常年征战在外,本宫确实没法宠幸,但你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遣散府内一应男宠,专宠你一人,如何?”
饱汉不知饿汉饥,雨露均沾不好吗?
秦颂微翻白眼,嗤之以鼻。
陆尤川眸色越来越深,再次放回桌面的那只手缓缓握紧,指节逐渐泛白,一股生硬反叛的力量似要喷薄而出。
潘成杰赶紧起身,给长公主添上茶水,“长公主,咱们陆大人向来不近女色,可能喜欢男人。”
这个角度确实很新颖。
秦颂眉目圆睁,难以置信。
“公主芳华绝代,何不看看其他人?比如——”潘成杰放下茶水,理了理那身翠绿色的显眼外袍,又拂了拂整齐的鬓发,“微臣。”
长公主抬眼瞧潘成杰,“潘大人姿色确实不错,可惜,本宫后院如你这般的男人,少说已有二十人,潘大人还是另觅良人吧。”
一种款式的男人就有二十人?那各种款式的加起来还得了?
公主之风,吾辈楷模。
秦颂默默咽了一口唾沫,自愿认输。
这长公主不会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吧?
仔细看,她长相明艳,举止泰然,美男众多,比她的战绩强太多了!
要是这个标准的话,秦颂的确差远了。
这任务也太艰巨了吧?这么多后宫,就是当皇帝,也够得宠幸啊!
不,现在的问题不是担心宠幸不过来,而是如何能开发到这么多!
秦颂目光还没收回来,猝然与长公主的视线狭路相逢,“怎么?你也想自荐?”
秦颂:“?!”
荐不了主要是。
秦颂立马跪地,埋头不语,身旁的张虎也跟着跪下去。
陆尤川余光后瞥,随即抬手拦住起身的长公主,不容反驳道:“此二人,乃都察院官吏,公主自重。”
长公主垂眸睨了陆尤川一眼,又看向跪地的秦颂,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没急着说什么。
陆尤川收回手,怒色道:“还不滚出去。”
终于等待这句话了,秦颂扶正宽大的帽子,跟随张虎麻溜爬了出去。
张虎领头,带着秦颂来到安顿宾客随从的后院,“我们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秦颂才不想将就,她要去前院钓鱼,她的任务愈发艰巨,已经不容许她耽搁了。
不多纠结,她故意洒了点水在自己身上,借机离去。
随督军府下人来到佣人房,她关上门,脱了身上的都察院官服,里面是她最喜欢的那套珍珠白锦袍。
她身型纤瘦,宽大的男士官服里面,还穿了一套完整的女子衣裙,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换好衣裙,簪好发髻,风华正茂的绝色少女跨门而出。
门外,引她来的的督军府佣人已经离开了,刚好任她自由来去。
先变装,再勾引,看中哪个勾哪个,只要避开陆尤川,她就不信今天勾不走几个男的。
不过这督军府也太大了,前院那么热闹,后院居然一点人声都没有,转了几圈,才接近喧闹的前院。
她迫不及待投身红尘,可刚一提步就被人撞了一个趔趄。
珠钗晃动,她立马扶住廊柱,堪堪站住,就听一道男声响起,“抱歉,姑娘没事吧?”
秦颂转过身,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目光炯炯看着她,“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呕,好油腻的开场白,但是……这人长得真不赖。
不愧是她,还没抛饵,鱼儿就上钩了。
第9章
“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秦颂盯着这个星眉剑目,身姿挺拔,手持折扇的男人,莞尔一笑。
“或许是在梦里。”春梦的那种。
男人一展折扇,“姑娘很爱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