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云浅,频频回头,四处探看,却始终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衣裙又太过厚重,行走不便,很快几道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不知是否还是刚才那几名太监,她根本没多少体力,又不熟悉宫中道路,没走多久,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跑得气喘吁吁,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谁家的车驾居然随处乱停!
她心里气鼓鼓的,却没时间耽搁,只好绕着走,不料刚想侧身挤过去,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那人倾身下来,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轻轻一捞,毫不费劲就将她拉上了马车。
撩帘进入车厢,她被人熊抱入怀,宽大氅衣一揭一盖,马车中便只看得出一人的身影。
秦颂疾步奔跑的呼吸尚未平息,那股燥热劲总算消失了。
“敢问哪位大人的车驾?宫中女眷走失,奴才们正在追查,烦请大人配合。”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秦颂一动不动趴在陆尤川宽阔的怀里,能听到他铿锵有力,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以及混杂着酒味的莫名香味。
那香味奇香扑鼻,异常浓郁,甚至盖过了陆尤川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叫秦颂莫名生疑。
陆尤川遮好秦颂后,微微拉开了侧窗,车外小太监便能清晰看到车内情况。
秦颂屏住呼吸,不觉搂紧了眼前人的腰身。
而车外几人看来,狭小的车架里,只有身披大氅的左都御史一人,一向冷若冰霜的人,此刻仿若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陆尤川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瞥着他们,“敢问,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他的用词相当恭敬,语气也不含一丝怒气,却带着上位者目空一切的蔑视和不动声色的威压。
几个小太监赶紧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后退,“原来是陆大人,是奴才们冒犯了。”
他们弓着腰后退,欲抽身离去。
“站住。”陆尤川声线淡淡。
几位小太监立时顿下步子,匆匆赶来的张虎也刚好抵达。
张虎从另一端过来,绕过马头,来到四名太监身前,“大胆,竟敢冒犯都察院长官,你们是哪个殿的?如此慌慌张张,宫内疾行,意欲何为? ”
那四个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了下去,“大人恕罪,我等无意冒犯,绝无恶意。”
那几人连连磕头,苦苦解释。
陆尤川呼吸声好像乱了,他探手护住躬身趴在身前的女子腰身,冷峻道:“传令,内务府干涉朝政,即刻缉拿涉事宫人问审。”
陆尤川说着朝张虎递了一个眼神。
张虎当即会意,扣着为首之人,返回内务府。
人声远去了,耳边只剩陆尤川的心跳声和鼻息声,侵扰着秦颂的思绪,让她猛然回想起宫门口那个深长缠绵的吻,心思陡然旖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陆尤川重重吁了口气,温热大手轻轻解开氅衣束带,像打开珍宝盒子一样,小心拉开氅衣两边,露出藏在怀里的美人。
“还有云浅,帮我寻一寻云浅。”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红润小脸探出来,紧张抓着陆尤川的衣襟,第一句话就是求他寻人。
她唇齿开合,温热气体呼出,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发热。
“放心,张虎搜去了。”陆尤川声音异常温柔。
秦颂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缉拿涉事宫人”,是为了找云浅,秦颂悬着的心落下去半截。她笑意浮现,颊边梨涡仿佛盛了酒,看得陆尤川目不转睛。
异香越来越浓烈,似乎溢满了整个车厢。
秦颂吸着鼻子,在陆尤川身上嗅了嗅:“什么味道?好香。”
话音刚落,回应她的是陆尤川烫人的吻。
他浅浅吻了一下她的唇,又松开她,“是你很香。”
秦颂还在回味他温柔到极致的浅浅一吻,闻声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口齿生香。
是长公主男宠给她喂下的药丸?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她正想着,陆尤川搂着她腋下,让她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坐稳。宫里应该已经乱了,午门很快会加大巡防,我们要赶在羽林卫出动之前,从西华门出宫。”
说着,他欲躬身出帘,秦颂却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滚烫,两手相触,他反倒像是被烫到了,猛然收回,下意识躲避。
他的反应好奇怪,秦颂微怔,只好收回手,仰头望着他,“不要走。”
今晚属实惊心,她还心有余悸,所以并不羞于向他示弱。
陆尤川呼吸急促,避免直视她的眼睛,他解下大氅,系在她身上。
“我就在帘外,张虎去了内务府,须得有人驾车,看天估计要下雪,车外太冷,你受不住的。”
秦颂只好捂住颈前的氅衣束带,抿唇点头。
陆尤川又补充道:“我已让张虎通知陶家二小姐出宫,你可不用再回宫宴。”
秦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女眷离宫需要与贵人请安告退,但宫里已经乱了,官眷到底何时走的,只需对得上名目便可。
若矛头指向她,便随意找个由头,声称与陶窈先行出宫了便可。
秦颂没再拦他,任他出了车厢。
车轮转动,迎着寒风驶去。
·
一国之母的父亲在后宫宦官的消息一出,宫宴已经乱了。
朱墙围挡的宫道上,一席红色衣袍的年轻将军独身而来。
候在高处俯瞰此景的华衣女子立在寒风中,满意看着那道红衣绰影,若有所思。
身后男宠递来狐裘披风替她穿上,“陶将军应该已经看到好戏了,十倍剂量,雷尚书今晚怕是活不成了。”
“蝼蚁而已,死便死了。”长公主勾了勾唇,雪白的狐裘衬得她小脸惨白,笑容渗人,“一个是漂亮的陶将军,一个是俊俏的陆御史,你说,让他们两打起来如何?”
男宠眸子转了转,当即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拱手告退,“奴这就去办。”
陶卿仰疾步前行,见人便问有没有见到秦颂与陶窈,都说只听闻陶窈身体不适先行出宫了,没人知晓秦颂的踪迹。
直到拦住一名面目极好,眼神却很狡猾的男子时,陶卿仰眸光滞了一瞬,那是长公主身边的狗。
他快要脱口而出的询问生生咽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错身便走。
那男子却突然开口,“陶将军,是在找秦娘子吗?”
陶卿仰脚步顿了顿,并没有转回身。
“陶窈小姐是都察院小吏通知离席的,而陆御史的马车曾在一炷香之前停留过贞度门。”
身后男子扬声提醒,陶卿仰常年伪装,习惯性勾起的唇角顿时压了下去。
但他仍旧一句话没应,重新提步,速度比之前更快,来到贞度门前,他点了几名城防军,“速查左都御史行踪。”
城防兵领命离去,陶卿仰立在宫墙边,垂目盯着一枝红梅出神。
不消一刻钟,城防军来报,“陆御史的马车刚从西华门出宫。”
红梅覆雪,美得刺眼。
陶卿仰抬手掐断了那枝刺眼的红梅,积雪簌簌落了一地。
他翻身上马,寒风吹起他的发丝,红衣猎猎,神色蛊惑:“左都御史遇袭,即刻随我出宫,全城搜寻。”
他勒紧缰绳,红马前蹄高抬,再次落下,刚好碾碎地上那枝梅花,他不多瞧一眼,打马而去。
·
马车以宫内允许的最大速度,驶向西华门,每次遇到侍卫巡查,只要认出陆尤川,都会主动放行,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刚出西华门,风越来越大,不时卷起车帘,灌进来一阵寒风,却吹不尽车厢里浓浓的异香。
秦颂抬手放在嘴前,轻轻哈了一口气,那香气好似越来越浓了。
正努力辨别是何种物质散发的味道时,马车突然一颠,秦颂一晃,撞在车厢木板上。
尚未坐稳,一道黑影返回车内。
陆尤川修长的大手托住她险些撞到木板上的头,“抱歉,遇到点麻烦。”
他说着将她护在身前,带着她出了车帘,并肩坐于车厢外的御位。
他一手绕过她的肩抓住缰绳,一手紧握腰间佩刀刀柄,沉声道,“抓紧我。”
秦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言紧紧抱着他的腰,半张脸埋在他胸膛上,他浑身烫得吓人,心跳如鼓,呼吸紊乱,秦颂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了风寒,她露出一只眼去瞧他,只见他目视前方,全身戒备,神色凝重。
她不禁随他目光看过去,马车驶离皇宫,灯火便暗了,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不知何已经撒了下来,微弱街灯映照下,雪影簌簌,夜色甚美。
不待秦颂细看这场夜雪,三名持刀蒙面的黑衣人站在长街尽头,挡住了去路。
秦颂心惊,“宫外也有埋伏?他们如何知晓我们会走西华门?”
陆尤川揽住她肩的动作紧了几分,冷眼盯着他们,“恐怕不止西华门,居然出了杀招,雷家人的手段,不过如此。”
一丝狠厉在他脸上闪过,话音落下,腰间的佩刀已悄然出鞘。
“可他们如何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秦颂始终抱着他的腰,急切看他。
陆尤川垂目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喉结无意识滑动,“对不起,他们冲我来的。”
秦颂脑子嗡嗡的,这……早知道她就跟陶窈走了!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对方杀气腾腾,人数又占了上风,秦颂不能只做缩头乌龟,也撑着头凝神警戒着。
马车一刻没停,径直冲向人群,中间的黑衣人持刀欲砍马头,陆尤川挥刀不及,秦颂率先使出袖箭,这次她已经更换了箭矢,普通精铁打造,无从查晓出处。
虽然准头不好,却也打中了那人的刀背,刀刃偏了一寸,救下了马儿一命。
但马匹受惊,马车陡然晃动,那三个人齐齐冲上来,陆尤川浑身杀气,与初见时嗜血睥睨的模样重合。
他利落挥刀,割破了其中之一的喉咙,鲜血喷溅,化散了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
其余两人又冲上来,陆尤川紧拽马绳,用手腕将秦颂的脸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