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依旧笑着,“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说这些,只是,本宫常听阿扬提起你们私下来往的事情,早就想见妹妹了。”
秦颂垂目的眸子轻颤,这是拿皇后威仪压她吗?雷家竟还在拨这盘算盘?
秦颂稍一忖度,稳声道:“雷公子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虏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可臣女直到月前才识得雷公子,真是遗憾。”
“是阿扬鲁莽,一个月就让妹妹失了贞,不过妹妹放心,雷家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不愧是姐弟,皇后与那雷赫扬胡说八道的本事无人能及,空口白牙,随意捏造也面不改色。正琢磨着,那厢陶窈已忍不住仗义直言,秦颂赶紧抢先跪下,“娘娘容禀,臣女这两月,因琐事被圣上处罚,关进了太虚观思过,雷公子被害后,才得以下山,此事都察院陆御史可以作证,娘娘可千万不要被人蒙骗,雷公子与您虽是姐弟,但您毕竟是一国之母,若他诓骗于您,那是大不敬,须得,得……”
“得杖毙。”陶窈随即接话。
秦颂和陶窈都拱手埋头的姿势,微微侧头对视一眼,庆幸逃过一劫。
听闻“陆御史”三个字时,雍容泰然的皇后笑容凝了一瞬,眸色变得深不可测,却依旧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原来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误会,那便不提此事了,今日宫宴,不兴礼数,大家尽兴。”
话音落下,众女眷像被解了穴,纷纷抬起头,窃笑私语,场内再度恢复热闹。
秦颂松下肩膀,直起身,目光刚好撞向长公主的视线。
长公主虽一言未发,竟一直在盯着她看,嘴角噙笑,不怀好意。
宫宴正式进行,秦颂始终未见云浅的踪迹,陶窈也觉好奇,“你来之前,云浅找过我,我原已帮你留好座位,便遣她速来寻你,却不知你们并未碰上。”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秦颂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直到陶窈遣阿满给陶卿仰传消息后,她才安心了些。
她回到自己的小桌前,宫人替她换了一杯热茶,她刚饮下,一名面善的妃嫔凑近她:“秦娘子,有位自称秦府婢女的丫头,在宫内四处寻人,可是在寻你?她再乱跑,内务府恐怕要问她的罪了。”
“她人在哪儿?”秦颂立马起身,脱口而出。
“她方才在内务府门口,此刻应该也在那附近。”
“多谢娘娘告知。”秦颂快步出了内场,云浅找不到她,定然很着急。
她出门仓促,披风都没拿。
宫墙深深,寒风横贯宫道,吹得她衣角翻飞,发丝狂舞,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觉得心浮气躁,胸腔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走得太急,以致体热,但她在内务府周围只瞧见几名缩头缩脑的太监后,骤然醒悟——
中计了!那杯热茶里面掺了东西!
那不知名妃嫔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信了呢?
她第一反应是往回跑。
可她一转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绵软无力。
然而那几名太监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迅速朝她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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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宾区觥觚交错,推杯换盏,靡靡丝竹令人陶醉。
从太子殿前失仪被带下去后,百官之间恭维交谈之声一刻未歇。
陶卿仰此前领着未婚妻招摇过市,成了宴席间现成的谈资,他被人接二连三敬酒,陶窈找来的小使者寻来时,他已有些头昏脑涨。
听闻侍者耳语,陶卿仰不动声色,只轻轻放下白玉瓷杯,屏退了侍者。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皇后身边的女官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她惶惶跪下,“禀陛下,秦首辅家的千金出事了。”
动静过大,喧闹的男宾区霎时鸦雀无声,纷纷盯着那女官与黑沉着脸的九五之尊。
众人神色各异,转而偷瞄戴着面具的陶卿仰。
陶卿仰却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陆尤川,只见他搁在膝上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那女官含糊其辞,天家不耐,扬了扬手,“来人,领陶将军与宗人府,速去瞧瞧。”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领着陶卿仰和宗人令,跟随那名女官离席。
陶卿仰的步子看起来并没有很着急,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恨不得绞死他,而让这个机会落到自己身上。
可他们只能在角落里巴望,黯然焦急。
那名女官轻车熟路带着陶卿仰三位大人,来到慈宁宫后的一座偏院。
这是一处冷宫,人迹罕至,本该萧条落寞,静寂无声,此刻却因为此起彼伏的浪.荡声,让这院子恢复了热闹。
几名宫女太监围在殿外,屏息凝神,面色羞红,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里。”女官停在门口,侧身向几为大人让开通道,“方才秦娘子不听劝阻,独自一人离席,到这里后,就,就……”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故意诱人遐想。
高公公和宗人令眉头紧皱,面色讪讪。
陶卿仰微微侧目睨了带他们前来的女官一眼,二话不说,抬腿踹开了雕花木门。
浓浓的异香扑面而来,陶卿仰立马警觉,抬袖掩鼻,退后几步。
高公公也立时惊悟,拽着宗人令齐步退后,“竟是纵情香?好生歹毒的招数!”
话音落下,在场人神色都凝住了,纵情香是宫中禁药,先皇就因纵情香,沉迷房事,最终殡天于妃嫔床上。
这香女口入,男情起,剂量稍微失控,便一发不可收拾,对饮药之人也会有所影响。
“这浓度,恐怕使用了十倍剂量不止。”高公公严严实实捂住口鼻,又退后了几步。
“十倍?”宗人令瞠目结舌,“就是牲口也经不住…”
寒风吹散了一些香气,众人这才透过洞开的大门,瞧见门内的情况。
纵是早有预料,仍然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雷……雷尚书?怎么是你?”一向重视仪态的宗人令,看着赤膊抱着一名小太监,丑态百出,神态猥琐的刑部尚书,险些说不出话来。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常年跟在陛下身边,风月之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如此奇事,他也惊愕失色。
那忘情的国丈大人兽性大发,抱着小太监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门洞开毫无所觉,众人围观也全然不顾。
十倍的剂量,果然了得,年近六旬的老尚书也能如此精壮。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陶卿仰被面具遮住的眉眼森冷如冰窟,握着玉笛的手,险些将玉笛掐断!
他长腿一迈,来到异常惶恐的女官面前,一把扣住那女官的后颈,让她惊慌失色的脸,直面屋内肮脏的场景。
“竟用如此手段,对付我带进来的人?同为女子,你们怎么敢?!”
一惯眉目含笑,散漫无状的年轻将军,终于露出了悍然的一面。
女官已经吓得五官扭曲,眼前画面的冲击,幕后献计不料失算的绝望,被人扼住要害的慌张,无不将她拉入深渊,令她窒息瘫软,扑通跪地: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娘娘做的,娘娘断不会害自己的父亲!不对,不是纵情香,不是纵情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卿仰面色更加阴翳,这当然不是雷家人的手笔,雷家怎会让他们的一家之主露出如此丑态,他们的目标是秦颂,竟想让一名重臣之女在宫中颜面尽失,万劫不复!
真够无耻!
这中间定然出了什么差错,不知秦颂如何逃脱此劫的,但宫墙如牢,若后宫之主有意为难,她定然步步维艰。
陶卿仰不再听那女官废话,压着她的脖子,将她推进了房内,“你也不妨去尝尝滋味儿。”
“啊!不!”那女官被推进屋,深深的恐惧令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啊老爷,我是佩娘,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啊……”
宗人令和高公公都对陶卿仰的作为十分愕然,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陶卿仰没多理会他们的神色,一掀衣摆,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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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之前,秦颂被人拽住手腕,顺势带进了一座空殿。
与此同时,一道华贵衣衫的女子闪身出现,挡在了对她紧追不舍的几名太监之前。
“站住,何事疾行?”
“奴,奴才见过长公主。”一群小太监纷纷跪了下去。
秦颂已没心思听外面的声音,黑漆漆的房间里,成年男性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给她喂进去了几粒药丸。
秦颂始料未及,立马捂住喉咙,想将其吐出来。
这时,男声响起,“秦娘子别担心,你方才饮的茶水里,添加了足足三倍剂量的合欢药,就算是年近六旬的刑部尚书,也能被你唤起春情。”
什么?方才秦颂还没那么慌乱,毕竟雷赫扬已经不行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雷家算计的居然是她和年过五旬的糟老头子!
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用这种阴招,逼首辅之女给自己的爹做续弦?!
简直该死!
秦颂心下惶恐,立马问:“那你给我吃的又是何物?”
“解药。”那男子声线淡淡的,“一会儿你就能恢复力气了,出门左转,沿着第二排宫道走,很快就能离开内务府。”
那男子说完,侧身打开了门,示意放她离开。
烛光微微投进来,映在男子脸上,秦颂这才看清,这人是那日在贡督军府为长公主舔干净手指的漂亮男宠。
秦颂提步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为何要帮我?”
“长公主想与秦娘子交个朋友。”
秦颂胸中疑惑万千,她早就想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了,长公主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既然主动靠近,她自然乐意至极。
不过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须得等待日后的机会,秦颂朝那名男子点点头,提裙出门,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挡住几名小太监的丽人背影一眼,左转隐入偌大宫闱。
空房间的雕花木门被关上,那名温顺的男宠来到长公主身后,低声耳语,“成了,同样是三倍剂量。”
长公主站在矮阁廊檐下,阴影挡住她半边脸,她慢条斯理扶了扶发髻,望着黑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陆大人,你可一定要谢谢我。”
黑沉沉的夜色无尽绵延,宫内灯火长明不熄,秦颂转了几道巷子,还没有走出这深宫高墙。
她脚步没停,精神也高度紧张,焦急思索着现在的情形。
身怀六甲的后宫之主竟然使出如此阴招,想来雷家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不,不是雷家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是秦府即将雨过天晴。
刑部尚书今日也出席了宫宴,皇后又怀了龙种,就算雷家大厦将倾,也到不了一夕崩盘的地步。
这么着急想要坐实她与雷家人的关系,就是想在她爹出大理寺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
到时,她爹只能咬牙认命。
今日之局,步步紧逼,可见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说明她爹很快就能平安回府了。
她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在心里恨恨下定决心,只要她平安度过今夜,她一定要让雷家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