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缓缓模糊时,却倏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胡乱挣扎着从水中抬起了头。
林七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林七语气不确定道:“娘娘,这好似是裴大人。”
实在不怪她不敢认,而是裴谨这个样子着实狼狈,眼下青黑像用力画上去似的,下巴冒出来了一层青茬,脸上是擦伤,身上应该也有伤。
裴谨反应过来自己是何模样,便将食指竖在了唇前。
但戚妤在听到林七的话便止了步,快步走了回来。
裴谨不得已,重新将头埋进了水中。
戚妤眼中惊讶,她迅速吩咐道:“让随行的御医先去房间等候,林七,你去唤卫四,让他将裴大人带去房中医治。”
戚妤上前,捧起裴谨的脸将他从水里带了出来。
裴谨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窘迫不已,声音也不由低沉:“夫人。”
最丢脸的一面展现在记忆中最深刻的夫人面前,他难为情到顾不得身上的伤。
夫人捧上他的脸颊,他顺从地抬起了脸,不敢让夫人费力。
戚妤睁大了眼睛,她疑惑出声:“什么?”
裴谨的脸颊是不正常的滚烫,眼眸温和毅然,似不掺杂任何杂质。
裴谨闻言,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夫人。”
戚妤看着他,心里有些乱的想:难道先前在裴府裴谨便认出了?不然现在怎么会对着她唤夫人?
“我叫什么?”戚妤蹙眉问。
裴谨一言不发。
他觉得一旦叫出戚妤这两个字,就有不好的事发生,比追杀还要难熬。
这时,卫四过来了,戚妤松开手,将人交给卫四,也跟着去了放裴谨的屋内。
御医在给裴谨诊治,包扎伤口。
他腹部有一道伤,再深些肠子都出来了,又经过几次撕裂,惨不忍睹,亦让他元气大伤。
裴谨的目光若有若无看向戚妤。
卫四对戚妤道:“娘娘,得尽快将裴大人在这里的事禀告给陛下了,此事恐关朝局。”
戚妤利索应下:“好。”
卫四领命,让一名擅长轻功的暗卫带着这则消息日夜兼程去找陛下。
他们是可以飞鸽传书,但这等要紧事一旦中间出问题,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卫四这么积极,一方面是他忠于陛下,另一方面则是他看出这裴大人好似失忆了,误将娘娘认成了记忆中的夫人。
而他也是少数知晓乞巧节之后发生的事的人,卫四觉得尽早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为妙。
让陛下去烦扰吧。
半个时辰后,御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从床边退过来道:“娘娘,裴大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除了腹部的伤,裴大人的脑后也受了伤。裴大人的样子,应是脑内淤堵,导致失了些记忆,微臣并不擅治颅内的伤,对此也毫无办法。”
“娘娘可遣人问一问裴大人,看他还记得什么。”
折腾到现在,方才裴谨那里也是有动静的,戚妤心里已经和卫四一样有了大致猜测。
但听到御医的话,她还是失神了一瞬。
失忆?
戚妤让人出去,独留佩玖一人。
她走到床边,看向裴谨问道:“裴大人,你还记得什么?”
裴谨看向佩玖:“不记得她,只记得你。”
佩玖怒瞪了一眼裴谨,裴大人这样的说法活似心里早早有了娘娘。
戚妤困惑地眨眼,佩玖跟在她身边,裴谨这么聪明,不会没有印象,现下应该是佩玖在她身边的记忆他全不记得了。
裴谨拉起戚妤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裴郎。
见戚妤还是不懂,裴谨道:“蘅芜院。”
裴谨没有直接说,是因为他一点就透,方才人人唤他夫人为娘娘的声音还犹在耳畔,但他又不可能认错夫人。
那便说明他记忆中蘅芜院的日子和现在之间突生了许多变故。
比如陛下看中了他夫人,将他夫人强抢回宫,又将他贬斥出京。
这也能解释清为什么他记忆中的日子是在京中,现在却是流落他乡、被追杀,身上证明身份的东西则表明他是个小小的地方官。
可恨可叹。
然而,碍于夫人身边的婢女,他只能写下裴郎二字,而不至于说出口让这两个字给戚妤招来灾祸。
戚妤让佩玖出去,见门关上,她道:“我不是你夫人,你夫人是和我长的很像的一位女子,名叫赵婉仪。”
裴谨问:“那夫人为何不敢看着我说?”
戚妤便看向他。
裴谨喉咙里溢出笑声:“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夫人,而且你右边的肩胛骨上有一个小龟形状的粉红色胎记,这个总错不了。”
在上早朝的前一夜,他便意外发现了,从此记忆深刻。
戚妤摸上右边的肩膀,一时无法确定。
从前宫娥给她沐浴,提过她的背光洁无痕,但乞巧节回宫后,乌时晏的视线不止一次落在那里。
南巡的路上更是变本加厉,手指轻捻着那一处,有时甚至会说可爱,彼时的她实在无力招架,自然没将其放在心上。
戚妤模棱两可道:“裴大人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落在裴谨眼中,便是戚妤落荒而逃了,他不由有些沉默。
是他逼得她太紧了?
可不认夫人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从这间屋子出来,戚妤吩咐人好好照顾裴谨,便拉着佩玖回了房内。
在屏风后面,戚妤解开上衣:“佩玖,我右边的背上有什么胎记没有?”
“有的娘娘,是小小一块,像小龟一样。”
佩玖手指轻扫:“好似在娘娘从庄子上回宫后奴婢便有印象了。”
以前她倒记不清有没有了。
戚妤将衣裳重新穿好,佩玖指过的地方,确实是裴谨描述的地方。
她怀疑是破厄花药力的作用,让她生出了胎记。
而她给乌时晏解毒后,又在裴府呆了一天一夜,许是那时,裴谨便记下了。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怎么就落了这个把柄?
让人辩也辩不成了。
戚妤在想明日怎么敷衍裴谨,裴谨这等朝廷要臣,伤成这个样子,又疑似被追杀,送肯定是送不走了。
而乌时晏什么时候来还不确定。
但大抵会很迟,需得料理完他防备的势力,才会过来,不然他将她放在这里的意义就没了。
戚妤思考着这个难题,准备明天先看一看裴谨腹部的伤,再做打算。
第47章
裴谨这一觉睡的很久,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了过来。
御医重新给他上了药,他起来梳洗了一番,直到闻着自己身上不再是潮湿的泥土味,这才罢休, 只是一番折腾, 脸上病态的红晕更明显了。
见到戚妤来, 裴谨不禁露出克制的笑意。
戚妤看着穿了身白衣青衫, 额前的碎发并没有一丝不苟梳上去, 是半披在身后, 似经雨洗过的翠竹的裴谨, 目光不由多停留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谨的神情透露着忍辱负重。
但他的隐忍不是对她的,面对她,眼中都光亮了许多, 在光线不强的室内尤为明显。
戚妤道:“我不是你夫人。”
她今日来,就是这一件事。
裴谨嗯了一声, 笑意更深。
在他心里, 这只不过是托辞, 如果真不是, 昨晚就该直截了当说背上没有胎记,而不是又回屋求证, 今天才来回答他。
且这个答复太过苍白无力,换谁来都不会信。
戚妤见他还是不信, 也不过多解释, 难道他失忆了缠上她,反倒是她的错不成?
且裴谨笃定是她也不算错,他只记得蘅芜院的日子。
况且即便她在这期间怎么了他, 他清醒后还能找她一个贵妃负责吗?
想也不可能。
戚妤单刀直入:“我想看一下你腹部的伤。”
裴谨解开衣衫:“刚包扎过,只缠着绷带,看不出什么。”
戚妤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裴谨拉开衣襟的手上,青筋趴伏,骨节宽粗,光从手背上就能看出力量感。
大抵是写字写多了的缘故,裴谨毕竟是个文臣。
但该说不说,即便手上落了些伤,又洗的伤口发白,也很利落干净。
戚妤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他腰腹的绷带上,指尖轻滑,像在丈量着什么。
确实如裴谨所说,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