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宴州没明白老师后半程的话,而现在,而当那句“你想接下吗”落下时,一切拨云见日。
青年眼中浅淡的迷茫转瞬散开,尽数变做坚定。秦宴州起身,对着一案之隔的双亲深深一揖,“多谢父亲不弃,儿子定当竭尽全力背起这份责任,绝不叫您和母亲失望。”
“别谢得这般快,还有一事未和你小子说。”秦邵宗招手让他坐下,而后看向身旁的黛黎。
黛黎和他对了个眼,就知晓那一事是什么了。
是婚姻大事!
黛黎很纠结,一方面觉得包办婚姻是糟粕,儿子应该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但另一方面,她很清楚秦长庚扶州州上位,是和他与施家联姻紧紧绑在一起的。
先前秦长庚说那俩小年轻有感情,这话有多少分是真,黛黎自己也不清楚。
秦邵宗本意是让她和儿子说,毕竟她行事方式比他柔和许多,且向来对秦二的婚姻大事看得紧。
结果等来等去,他发觉她在搅手指,她几根细白的手指经充血后泛着不寻常的红。
得,要是等她来说,等到明儿鸡鸣她都说不出一二,还是得他来。
秦邵宗伸手过去,在案下握住了黛黎的手,阻止她继续摧残那几根可怜的手指,同时开口道:“秦二,你觉得施茸茸做你妻子如何?”
没有任何的铺垫和铺垫,他单刀直入,相当利落。
黛黎惊了,下意识转头看秦邵宗。
秦宴州愣住了,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秦邵宗只握着黛黎的手,此时并没有看她,见青年不答,他又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厌恶施茸茸否?”
这回秦宴州有反应了,他缓缓摇头。
秦邵宗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你背后无世家相助,此为短板之一。若是寻常,这短板不管也罢,但既然你往后要肩负重任,便不可置之不理。”
感觉到掌中那只素手在动,似想挣脱,秦邵宗以指从下插入她蜷成拳的手,用了巧劲将之展开,而后用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她柔软的掌心。
但面上,秦邵宗神色很平静,“我曾与夫人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得包揽你的婚事。因此如今并非让你立马娶施茸茸,只是提议,反正你不厌恶她,她也对你钟情。施家是我胞妹之夫族,施老祖昔年曾是我父亲左膀右臂,族中子弟不乏出挑的,当你助力正正合适。”
秦宴州眼瞳收紧一瞬,“她对我……”
“你已及冠成人,我言尽于此。你回吧,我和你母亲要休息了。”秦邵宗说完就赶人。
秦宴州起身离开了。
等他一走,秦邵宗当即就笑了,“夫人,秦宴州这小子心里绝对有想法。”
黛黎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何出此言?”
“我方才说了那般多,那小子就听到那句她对他钟情。”秦邵宗指着对面案上的茶盏,“而且茶放了那么久,他愣是一口没喝,不是心思散乱顾不上是什么?”
黛黎看了看对面,还真是,儿子那杯茶水依旧是满的。
按理说做客也好,旁的也罢,在离开之前需饮尽别人斟的茶以示礼貌。
“可以理解,情不知所起。想当初我也不知我会心悦夫人至此。”秦邵宗把茶水倒了。
黛黎忍不住道,“你哪是心悦我,你分明是见色起意。”
秦邵宗笑着说她胡说。
“我胡说?”黛黎扯着他手臂,让他面向自己,“当初在蒋府,一见面就想和我上床的人不是你?”
“那只能说我对夫人一见钟情。”秦邵宗目光含笑,还不忘自夸,“不得不说我的眼光真毒辣,一眼就相中最好的。”
黛黎和他翻旧账,“你还好意思说,我当时快被你吓死了!”
秦邵宗伸手把她揽过,让黛黎坐自己腿上,仔细瞧她,“那时夫人骗我的谎话一筐接着一筐,我只瞧见你浑身长满了熊心豹子胆,倒未看出你何处怕。”
黛黎嘟囔道:“就是吓人。”
“是为夫不对,今夜连本带利好好补偿夫人。”秦邵宗忽地将人抱起,往床榻那边去。
第182章 夫人与我共白头
北地南羽郡, 施家。
“阿娘、阿娘!我听闻二舅舅和二舅母回来了,我能不能去渔阳呀?”施溶月乐颠颠地跑进屋,和秦红英说。
比起她的兴高采烈, 秦红英脸色很淡,“我先前让你去找你小表兄玩, 你不去,说这里疼那里不舒服。如今你二舅舅他们回来了,你倒是神清气爽,赶着去渔阳了。”
施溶月刹住脚, 圆圆的眼睛扑闪了下, “因为我好奇嘛。嗯,很好奇!想不明白为何二舅母当时要骗我, 所以想去寻她问问。”
秦红英的眼睛和兄长一样都是长眼,自带凌厉, 此时她抬眸看向唯一的女儿,严厉道:“你是去寻你二舅母, 还是想去见什么旁的人?”
施溶月顿住, 随即怯生生地问:“阿娘,您不乐意我去拜见二舅母吗?”
秦红英气笑了,她亲手养大的好女儿这会儿和她耍心眼儿呢,“我何时说我不乐意……”
“好的阿娘, 我这就去准备。”施溶月转身就想跑。
“施溶月你给我回来!”秦红英拍案而起。她拍案的这一声非常响亮, 案上的杯盏竟被拍得微微跳起。
跑到门口的小姑娘僵住,慢吞吞地转身回去,“阿娘,您生气了?”
秦红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还好意思问?我先前和你说, 让你多和祈年相处,你照着办了吗?”
施溶月低着头不说话,只对秦红英露出两个发旋。
秦红英怒气缓了缓,“茸茸,阿娘也是为你好,既然你注定要嫁回秦氏,亲上加亲才是最好的。祈年那孩子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且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性格也没话说,这你还挑剔什么?”
施溶月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秦红英见状冷呵了声,“黛黎那个亲儿子你就别想了。至于你从南边带回来的那条幼犬,从今日起不许养在你的院里,让麦冬她们……”
“不可以这样!”
方才一直没反应的施溶月此时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阿娘,您不能那么做,我要自己养伯奇!”
秦红英眼中似藏着刀刃,“你是否喜欢那个秦二?”
这话是疑问句,但她语气波澜不惊,半点惊讶都无。
少女心事被明晃晃说出来,施溶月耳尖浮起一层薄红,但很快又心惊于母亲竟如此肯定。
她慌乱没几息,很快镇定下来,圆溜溜的眼睛直视着母亲,“是的阿娘,我喜欢重乐阿兄。”
“施溶月,我以前和你说的种种利与弊,你是不是全当耳旁风了?”秦红英恨铁不成钢,“秦二并非良配,除了生母是黛黎,他有什么能耐……”
“怎会没有?当初徐州军的粮仓就是重乐阿兄带人烧的。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提刀定太平,何处不能耐?”施溶月反驳。
秦红英未随军南下,不知徐州之事,但不妨碍她嘲弄道,“安天下?这天下沦得到他来安吗!年少而慕少艾,依我看你就是被他那副皮囊迷了眼。”
施溶月大声反驳,“才不是,重乐阿兄外冷内热罢了,其实是很温和的人。且我若是单纯喜欢他的外表,第一眼就该钟情于他了。”
秦红英冷笑,“你敢说你第一眼见了他,对他没好感?”
施溶月卡住一瞬,随后诚实点头说,“好吧,是有点,毕竟长得像重乐阿兄那样英俊的,的确世间少有。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阿娘您当初不也看阿爹俊朗,这才在杨叔叔和我父亲之间选了后者。”
秦红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想到女儿以前听的一两句“小道消息”,竟成了她如今狡辩的理由,“施溶月,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打你?!”
秦氏是武将世家,秦红英是虎门将女,她教育孩子是会动手的。几个孩子都挨过教训,不同的是男孩打得多,女孩打得少些。
上回施溶月挨教训,还是她十一岁那年甩开女婢,偷偷爬墙出去玩。
施溶月眼眶慢慢泛红,“就算您要打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阿娘,我又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些富家小娘子一样,铁了心要嫁给一无所有的人。重乐阿兄自个就是个能耐的,又有军功和职位在身,二舅舅很看重他,二舅母也很厉害,他还师承纳兰先生,绝对当得起一句青年才俊。他和小表兄都是秦家的孩子,您为何区别对待至此?”
“你还问我为何?”秦红英头疼极了,敢情上回和她讲的那些话,这丫头真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正想拧她耳朵,好好和她讲道理时,秦红英听到女儿继续道:
“而且当初您说二舅舅打算让我嫁回秦家,可也没指定是哪个孩子啊?他没特指,说明肯定是不嫌重乐阿兄,说不准还支持我的想法呢,阿娘您又作甚拦我?”
秦红英一愣,随即怒从心起,“位高权重之人说话都不会十分直白,你还真当你二舅舅有旁的意思了?少拿他来压我。”
话毕,秦红英也不愿和女儿多说,直接对着外头喊,“麦冬,把你家小娘子带回去,不许她出院子一步!还有,把那条白狗给我弄到别的院子去养。”
“不能带走伯奇!”
黛黎再次回到渔阳,已经是初冬了。
北地的冬天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虽然错过了秋季,但不妨碍披着大氅的黛黎和秦邵宗一同去视察各地的粮仓。
当初凡是施了肥的田地均成效卓越,今年的秋季大丰收,粮仓被填得满满当当,甚至粮仓还罕见地出现了装不下的奇观,士卒不得不连夜加修。
“不止是今年,明年亦会如此。”秦邵宗拍了拍行军教授金多乐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既然粮食管够,那你就别抠着紧着,务必给士卒和军马最好的供给,如无意外,明年和南边会有一场恶战。”
金多乐的嘴角从看到粮仓起就没放下来过,如今听了秦邵宗的话,忙点头应是,又对着黛黎深深拜下,“主母您解亿兆饔飧之忧,功在千秋,泽及万世。北地有您相助,犹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黛黎笑了笑,“金先生言重了,我量力而为罢了,当不起千秋万世。”
不太擅长应对旁人宛若敬神明般的狂热,黛黎应付了两句后,拉着秦邵宗赶紧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黛黎忽然问身旁男人,“秦长庚,你方才和金多乐说明年开战,这话是真的吗?”
秦邵宗:“自然是。”
“那你到时会亲自领兵上阵吗?”黛黎又问。她记得当初在吴冈,面对几州的联合围剿,他是没有率兵上场的,只在大后方坐镇。
秦邵宗依旧给予肯定的答复:“会。南方的情况和联军不同,南边唯有刘湛一个首脑,并非一盘散沙。而身先士卒,方能气势如虹。”
黛黎主动去牵他的手,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生辰是在何时?”
秦邵宗又气又好笑,气她以前一点都不上心,半点不记他的事,这会儿知晓他肯定不虞,又塞颗“甜枣”给他吃。
坏狐狸!
他反握住那只柔软的素手,秦邵宗说,“四月初二,夫人记好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先前问你生辰在何时,夫人避而不答,如今总能告诉我了吧?”
结果这话说完,秦邵宗见她表情不自然,他狭长的眸微眯起,“你也在四月?”
黛黎:“……不是。”
秦邵宗:“那是何时?”
黛黎移开眼,“五月初二。”
秦邵宗脸色黑了,都是初二,且仅是一月之隔,亏她还不记得。
见他神色不对劲,黛黎赶紧道:“今年你生辰,我送你一样礼物。”
秦邵宗扬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