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回来了。”秦邵宗招手让她过来,“云策的信方才送到,啧,先前我给他提了那般多的名门贵女,他都一一拒了,亏我还以为那小子无欲无求,看破红尘要修道去,原来是老早就铁树开花,只是不敢说。”
黛黎心头的郁气冲散了些,走过去问,“此话怎讲?他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秦邵宗长臂一伸,把人捞过,让黛黎侧坐在他退上,与她一同看信,“是功曹书佐之女乔氏。这乔女原来和云策相识已久,只不过前些年云策身体不佳,自觉病体难愈,不愿拖累乔女,也认为身旁复杂了些,因此未敢向我说明,任由乔女嫁给了旁人。”
功曹书佐,这是功曹从事的属员,再往上升几级才到司隶校尉,并不是多么大的官。
黛黎惊讶更甚,正要仔细看信纸,就听身旁男人说道,“若非乔女的丈夫病故,她又无子嗣,怕是不会轻易回乔家来,云策那小子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依我看,他十分病气有五分都是闷出来了,什么都藏心里,不憋坏才怪。瞧如今人逢喜事不就精神爽了?”
黛黎嘴角抽了抽。
人家夫君病逝,到他嘴里成了喜事。
他这时又不满地轻啧了声,“我秦氏竟有这般孬的子孙,也不晓得是祖上哪儿出了问题。就算当时暂且当不了正妻,好歹先将人拘在身侧,看中的女人岂有拱手让出去之理?”
黛黎越听越不对劲,转头盯着秦邵宗。
察觉到黛黎的注视,今日喝了不少酒的男人一顿,后知后觉看向她。
烛火熠熠的房中,谁也没有说话,两双眼睛看着彼此,时光似乎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最终还是秦邵宗低低地笑了声,他伸手按在黛黎的后颈上,压着她往他这边靠,同时也倾身,在她眉心那点殷红小痣上亲了一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黛黎侧开头,“云策既然会写信告知你,必定已和乔女两情相悦。此番回渔阳,他的婚事得定下来。”
秦邵宗笑着应道:“成婚好,那小子总算成家了,我也能和长兄长嫂交代。”
“咯咯。”外头有人敲门。
念夏的声音响起,“君侯,丁先生派人送了汤药过来,说让您趁热。”
黛黎从秦邵宗腿上起身,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的念夏拎着一个小木食盒。
“这是什么汤药?”黛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念夏摇头说不知,只道她方才在回主院的路上偶遇丁连溪的侍从,对方见了她,托她将这食盒带过去,并称是给君侯的。
黛黎拎着东西回去,“秦长庚,你负伤了?”
药味那么大,她不用打开都知晓装了什么。可在她印象里,除了那回他漏夜从长乐苑回来有负伤之外,后来哪怕亲自披甲上阵和朝廷联军的厮杀,这人都能全身而退。
怎的忽然要喝药?
“没负伤。”他回答,“这药只是从涧为我调理身体所开,他总是在我耳旁唠叨什么养生之道,听得人耳朵起茧,我经不住他烦,便随便喝喝。”
黛黎狐疑,只觉他这话说得奇怪。
她和秦长庚同住那么久,这可是第一回 见他喝这种药。且先前被说得耳朵起茧都不肯喝,现在怎么就肯了?
打开食盒,秦邵宗取出里面的药碗。
那碗药黑漆漆的,味道十分大,光是闻着黛黎都觉舌尖发苦,他似乎也是这么觉得,拿出药碗后手保持着端碗的姿势,就是没往嘴边送。
黛黎见状乐了,“原来你还怕苦。”
“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可惧?”秦邵宗不屑。
黛黎:“那你倒是喝。”
秦邵宗放下药碗,“有些烫,再等等。”
“丁先生既然交代你趁热喝,那肯定是放凉了药效不佳,到时事倍功半,你要喝两份药才抵得上。”黛黎说完就不理他了,拿起案上的信纸认真看。
秦邵宗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碗黑碗,片刻后忽然去看黛黎。
灯旁看美人,越看越有韵味。她冷艳雍容的眉眼被柔光描摹着,黑睫半垂,一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仿佛淌着宝光,聘婷秀雅,美得惊心动魄。
秦邵宗端起药碗,他仍看着黛黎,似乎把她当成了某些甜滋滋的蜜饯,就着她将汤药一饮而尽。
似乎真的很难喝,秦邵宗两道长眉打了结,忍了两息到底没忍住,他拿茶盏喝水去了,“这个丁从涧难不成在里头加了黄连?”
黛黎笑话他,“人家丁先生是为你好,你怎好意思在暗地里质疑他一片苦心?”
秦邵宗见她眉眼弯弯,是真的挺开心的模样。
这是他不痛快,她就高兴了?
啪地将茶盏放下,秦邵宗走过去把黛黎往怀里一摁,箍着人就开始亲她。他刚喝完药,虽说饮过一盏茶,但嘴里还是苦得很。
一种难以言说的苦味蔓了过来,像烈焰一般焚过黛黎的口腔,细细地席卷过每一处,软舌、贝齿,连牙龈也没放过。
他犹嫌不足,生了厚茧的拇指用了些力不断抚过她的喉骨,助她吞咽。
黛黎被苦得一颗心都在发颤。
一吻毕,笑容转移到了秦邵宗脸上,他拥着人笑得开怀,“夫人与我同甘共苦。”
“我只是好心劝你快些将药喝完,莫要辜负旁人的好心,你这人真是既不讲理,也恩将仇报。”黛黎试图推开他。
秦邵宗并不松手,“话不能这般说,这药有夫人一半责任。”
“与我何干?你松开,我要去喝水。”黛黎拧他一下。
这回他松手了。
黛黎倒了杯水,正要执盏往嘴边送时,听他说:“我既应了夫人与你白首同心度岁寒,自然不能中途失约。”
黛黎愣住,想到他从长乐苑回来的那日。
在外奔波一宿的男人先行来了她这里,胄甲破的破,黑袍烂的烂。除了衣裳后,或深或浅的几道刀口都在泌着血,险些将他切了个刀花出来。
她当时和他说,正常情况下男人的寿命会短于女性,他怒斥她荒谬。
但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是听进去了……
黛黎缓缓垂眼,无声的惆怅一叹。
第168章 父亲有了新欢?
午后的灿烂日光映入室内, 将雅致的屋舍照得愈发亮堂,角落处镂空的牡丹花香炉袅袅地晕着香气,添上一室的淡香。
外面有脚步声近。
很快, 身着白袍、头戴介帻的青年迈入主屋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坐于案几旁的女人, 房内的女婢尽数被挥退,此刻屋内只余他们二人,“妈妈,您找我?”
秦宴州在案几另一侧跽坐。
黛黎看着一案之隔的儿子, 有些愣神。
当初送他去上学时, 他还是九岁的小朋友,背着卡通书包, 脖子上挂着小水壶,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身量比她高, 肩膀比她宽,脸上也褪去了她记忆里胖乎乎的婴儿肥, 变得线条明晰, 棱角分明。
可是,可是没办法啊,无论州州长多大了,在她心里他依旧是个孩子。
“妈妈, 您是昨夜没休息好吗, 为何事忧心?”秦宴州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平日里母亲光彩照人,哪怕从长安城内突围而出的那夜也不例外,何曾像今日这般如失了水的牡丹一样憔悴?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从母亲身上感受到了不安。而这种不安在她眼里忧郁渐盛,和眉宇间的迟疑慢慢变成坚定时, 几乎达到了顶点。
黛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声问:“州州,如果我要离开秦长庚、离开北地,你会跟着我吗?”
“您……您为何如此问?”秦宴州突然眼瞳收紧,勃然大怒,也不再称呼秦邵宗为“父亲”了,“是否武安侯向您提出了什么要求?”
他想到了昨日那场宫宴。
听封是一同听封,但后半场宫宴却是男女分了席,他随郎君们去了西殿用膳。他们这边以庆功之名开的宴,殿内佳酿不绝,舞姬载歌载舞,许多男人在酒水中逐渐放浪形骸。
酒过三巡后,有人执盏上前给那人敬酒,其中的恭维和奉承自是不必多说,也有人借着吹捧之名献礼。
厚礼不一而足,有陈年佳酿,有宝石美玉,也有良驹和穿得很轻薄的舞姬……
难不成昨日那人的推拒只是抹不开面子的表明功夫,实际已然心动,只等回去摆平母亲,再欢欢喜喜迎佳丽入府?
秦宴州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当初那份协议只有三条。两条涉及子女,一条用于约束伴侣。子女的教育方面若要出问题,合该早现端倪,何需等到今日?
那唯有第一条:武安侯有新欢,亦或者说他蠢蠢欲动。
这才激得母亲要离开!
黛黎没料到秦宴州的反应这么大,脑回路一时没接上,“什么要求?”
秦宴州原本怒火中烧,却忽见黛黎只是纯粹的茫然,不见悲痛哀伤,怒火歇了一半,“他昨日宫宴回来后,没有和您提要求?”
黛黎眉目微动,她不算迟钝,思及儿子突然暴怒后又小心试探,蓦地就想到了那份离婚协议。
州州这是误会了?
黛黎哭笑不得,心里暖洋洋的,她神色缓和了些,“他没和我提要求,我也不是因为那方面才想离开。”
秦宴州疑惑,“那是为何?”
黛黎望向窗外,天光正盛,鸟鸣悠悠传来。这府宅并非坐落于特别僻静之处,隐约还能听到外面的喧闹。
红尘纷纷,岁月静好。
许多念头在黛黎脑中一一掠过,她想起了昨日纳兰治建议她问问州州的意见。
黛黎看着面前身形挺拔的青年,终是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她昨夜想了一宿,觉得自己去寻纳兰治实在多此一举。于此事上,身为州州老师的他非但给不了她任何有用的意见,甚至还会干扰她。
看,这就是局中人,只能不动声色的、也别无选择地按着既定的路走。正如他自己曾说“为人臣下,只能听令行事”。
且州州曾两番跪在她面前,不仅一改往日沉默,还不惜对她叩首,只为了能披甲上阵。
所以那个问题真的有意义吗?
没有的,也不必问了,只因她早已知晓答案。
“妈妈……”
“州州,你只需要回答我,如果……我说如果,我要离开秦邵宗,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黛黎声音很轻。
秦宴州想不明白既然父亲并无犯错,为何母亲依旧想离开?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是否最近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要事?
而且离开?离开这里,他们要去何处?
父亲知晓母亲想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