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她的桃花源
秦邵宗收回环首刀, 却没有让那个小佣立马禀报,而是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人往二楼去,黛黎好奇, 也跟了上去。
待上了二楼,完全与底下的人隔开, 秦邵宗才道:“如实道来。”
那小佣噗通一声跪下,“贵人,大家都加入,我不能不合群。我……我来这书坊不过七个月, 起初并没有加入东家他们, 但东家和掌柜有时祭拜并不会避着我,他们说无生老母主张人人平等, 还说只要信教,死后就能登上极乐。”
或许是心急, 他说得颠三倒四,有些含糊不清。
秦邵宗没打断他, 黛黎也在听着。
“大概三个月前, 东家说他要南下去荆州探亲,临行前他说有门远亲可能会来书坊,会替他接管书坊一些时日,让我们好生伺候。约莫两个月后, 果真来了人,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郎君,噢,还有一个小娘子,对方手上有东家的信物。那位小娘子后续在书坊落脚,三楼有个她的房间呢。”小佣如此说。
“东家的远亲姓甚名谁?后来他们住在何处?”秦邵宗问。
小佣摇头, “具体名字不知,我只知晓他们姓‘白’,因为我曾听掌柜称呼他们为白郎君。至于住的地方,我更加不知了,这两位白郎君是掌柜一手招待,他们与掌柜接触最多,且除了最初那段时日,后续他们都不怎么来书坊。反倒是在此地落脚的那位小女郎,我受她差遣过几回,但皆是端茶倒水,也没什么特别的。”
黛黎问,“那两位白郎君什么模样?”
小佣憋了许久,只说出“五官周正”这四个字。
“是没有什么记忆点吗?”黛黎见状问。
小佣连连点头,不敢直视黛黎,只将目光放在她的玉佩上,“确实如此,中规中矩,并无任何出挑之处。”
秦邵宗:“楼上的小娘子曾差人去寻他们,此事你可知晓?”
小佣颔首说知晓,还说恰好碰见过一回。
秦邵宗又问:“那人被派出去,再到白郎君来到书坊,是否用时约莫两刻钟?”
小佣愣住,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的。”
之后秦邵宗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除了掌柜以外,书坊中何人与他们接触最多;那二人在书坊待的那些时日,是否有外人上门拜访;他们来书坊的频率几何;楼上的小娘子是否经常外出等等。
有些问题小佣知晓,有些是一问三不知。
秦邵宗对此倒没说什么。待问完话,他让卫兵守着此人,将其单独看守在二楼。
“夫人,我们且先下楼。”秦邵宗从卫兵手中拿过火把。
黛黎低声问他,“秦长庚,你还想去审那个掌柜吗?”
从小佣的话里,掌柜明显知晓许多信息,说不准连他们住在何处都知晓。
楼梯算不上宽敞,只容一个壮汉通行,若要并行两人,非娇小女郎不能走。黛黎和秦邵宗一前一后下楼。
他持火把在后,后阶本就比前面高,火光将黛黎脚下的路映得一清二楚。
对于她的问话,男人回答:“会审,但对于这等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不会再与他多废话。”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句很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的决定了一个人,乃至对方阖家的未来。
一阵无形的风吹来,拂开了黛黎记忆里的某个角落的尘埃。
她的回忆控制不住地飘到大半年前,在那个待客的厢房内,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后,一柄利刃从外飞入,嗡鸣着钉在内间墙壁上。
那一刻,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偏航。她的后半生也彻底走向了另一个她此前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黛黎停下脚步,不住回头看身后的秦邵宗。
他手持火把,将之稍稍往内收,处在远离她的安全区域。
察觉她回头,男人长眉挑了下,“如何?”
比起初见时的冷锐,如今的秦邵宗无疑是平和的。暖和的火色在他眼里跳跃,琥珀似的棕瞳映着女人的身影,满满当当的都是面前人。
他站于高处,低着头看她,亦是居高临下,却没有了先前面对胖掌柜时的那股慑人威压。
黛黎缓缓摇头,继续往下走。
待回到一楼,先前还站得住的三个小佣齐齐噗通地跪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倒豆子似的说着自己知晓之事。
有人说城东的一个赵姓商贾来找过那两个郎君几回,每次都在三楼起码待半个时辰才离开。
有人说对方特地留了一个仆从供那三楼的小娘子跑腿传讯用。
还有人说自从两位郎君出现后,书坊里频频出现了一户大户人家的奴仆。
“哪个大户人家?”一直冷眼旁观的秦邵宗突然道。
得到应答的小佣最初欣喜若狂,但很快苦恼摇头,“我不知晓,当时观那人只觉他衣着比寻常人要好上不少,又听他一口一个恩主,因此才知晓他是大户人家的奴仆。”
“此人外貌如何?”秦邵宗问。
小佣如实形容,大概心有惧意,他描述得分外详细,连对方颈侧有一颗长毛的大黑痣也一并说了。
秦邵宗看了眼旁边的胡豹,后者点头表示已记下。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踏夜而来。
“父亲,寻到了!”来者竟是秦祈年本人。
着黑红拼色劲装的少年勒停马匹,兴奋道:“说来也巧,这附近唯有两处有桂花树,且这两处都不在路边。一处是个空宅,另一处有人入住。”
秦邵宗眯了下眼睛,“空的那处宅子,派人看管否?”
秦祈年说派了。
这是渔阳,是他父亲的地盘,最不缺的就是兵。虽说第一处无人,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严加看管了。
秦邵宗转头看黛黎,“夫人,我们过去看看。”
黛黎自是同意。
马匹比驴车快多了,用不了一刻钟,黛黎便看到了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宅舍。
此地并非“城中村”,放眼看去找不到一间一进的屋子,起码都是二进,甚至三进。
被围起来的屋宅就是一座三进的房子,前后两门皆有持火把和长戟的卫兵看守。
屋门大开,目光无阻隔的直通内里,还未下马的黛黎看到前厅聚了十来人,男女老少皆有之。
“父亲,这户人家姓商,阖家包括奴仆在内,一共二十七人。全都在此地了。”秦祈年跟着下马。
“确定无遗漏?”秦邵宗问。
秦祈年坚定道:“没有,儿子派人仔细搜查过一轮。”
黛黎跟着他们父子俩入内。
周围是一众举火的兵卒,火光清晰地映亮了每一张带着惶恐的脸。
最年长的已知天命,底下是几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容能瞧出有几分相似。
黛黎抿了抿唇。
秦邵宗微不可见地皱了长眉。
秦祈年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兴致勃勃地喊黛黎,“黛夫人,您快看看那个白象是否在其中。”
一转头,他又对这户商姓人家说,“你们把头都抬起来。”
在黛黎从商姓人家面前走过时,秦邵宗脚步一转,朝着不远处的那棵桂花树走去。
树栽在前庭,约莫一丈多高。桂花的花期在九月和十月,如今已是深秋,树上挂着一簇又一簇丹枫色的桂花。
比火色稍浅些的色彩缀了满树,有些还落在地上。不过许是奴仆勤勉打扫的缘故,地上的花瓣不是很多。
秦邵宗垂眸,在地上看了片刻,没看到车辙子。他唤来胡豹,“这户人家的驴何在?”
胡豹:“养在后院的驴棚里。”
秦邵宗不再问其他,提步去了后院的驴棚。
黛黎将一众商氏人家挨个看过后,最后来到了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年轻女郎面前,对她说:“午后时你是否有听到一声巨响?”
那少妇不明所以,却如实点头,“有的贵人。”
“那巨响源自房屋倒塌。”黛黎注视着她的眼睛,“若再刨根到底,便是外地来了两伙人,专做谋财害命之事。只是未料到对方的房屋年久失修,不慎阴沟里翻了船,这才暴露了行踪。”
那少妇一听“谋财害命”,脸都白了,大概是同为女郎,且那娓娓道来的声音太温柔,叫她忘却了害怕,不由问,“那伙贼人抓到了吗?”
黛黎点头:“抓到了,但也仅是一伙,另一伙还藏匿于郡中。那伙贼人最是能说会道,极擅与人攀关系,而后借住对方的屋舍。今夜前来搜查,皆为抓贼。最近两个月,你们是否迎来远亲或好友探访?”
“并无。”女人摇头。
黛黎敛眸,转身对一旁瞠目的秦祈年摇摇头:“不是这一户。”
她方才那番谎话并不高明,但对方是个小妇人,且有今晚这令人心惊胆战的搜查在前,她必定方寸大乱。
如果这户人家真迎过白象等人入内,刚刚她最后一句问完,对方一定会下意识去看家里的顶梁柱。
单纯的疑惑也好,寻求某种支撑也罢,总之不会立马摇头。
这时,秦邵宗从后院回来,“不是此地。”
秦祈年看看黛黎,又看看自己父亲,疑惑挠头,没想明白,但随大流撤出了这户人家的前庭。
秦邵宗走到黛黎的小母马旁,在她上马时扶了一下,等她坐稳后,他才转头问:“秦三,另一户在何处?”
秦祈年指路:“这边,您随我来!”
……
从高空俯瞰,能见一条灵活火蛇在偌大的城池中游窜。在某个瞬间,火蛇似发现了同样裹着烈焰的珍馐,蛇口大张将之吞食,彻底融为一体。
“君侯。”守在此地的魏青拱手。
秦邵宗:“此地可曾有异动?”
魏青说并无。
这座同样是三进的宅舍,空宅勘察起来要方便许多,走过宅门后是分居于两侧的抄手游廊。游廊尽头连接耳房,而垂花门后是内宅的入口。
黛黎边走边看,发现这宅子还挺干净的,不像空置已久。
“祈年,这宅子空置多久了?”黛黎问。
结果这话说完,未有少年回复。
黛黎刚要转头,就听她身旁的男人淡淡道:“那小子方才急吼吼的带着人往其他地方去了,都已是十六岁的人,性子还如此浮躁。”
他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