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溶月小声地应了。
秦祈年离开后,失去一半支撑的秦宴州往那边滑。
感受到异样的施溶月主动伸手,把人往回揽了揽,继续让自己当肉垫子。
秦祈年出来以后,看到那块石板斜成这样也吓了一大跳,赶紧道:“茸茸,你把秦宴州挪过来。”
些许火光映了进来,不知是火色还是其他,小女郎的脸颊和脖梗都有些红。施溶月躺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身上的青年费力往洞口那边挪。
没想到他看着高瘦,却这般的沉,施溶月只觉在搬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胡豹和秦祈年在外面合力接人。
外面的兵卒点了火折子,火光映亮了青年苍白的脸,他嘴角有血痕,身上的白袍也有血迹,但不算多。
胡豹心里咯噔了下,“三公子,我先送秦小郎君回府上,稍后再回来。此地交由你指挥,你看行否?”
秦祈年一口应下,“行,你快些回去,莫要耽搁了治疗时间!里面还有个小娘子,我领着人看能不能把她也一并挖出来。”
胡豹大惊,“里面还有人?那是何人,是施小娘子的女婢否?”
但后面一句问完,他又觉得不对。
方才路上他分明遇到了施小娘子的贴身女婢,那里面那个是何人?
秦祈年回答说:“是范兖州的女儿。你别管这些,快些将秦宴州送回去,对了,今日不是他针疗的日子,丁老先生不在府上,你得另外派人去请他入府。”
胡豹领命,先行带着昏迷的秦宴州离开。
秦祈年把施溶月从小矮洞里搀出来,正要说话,忽地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她,“茸茸,你脸上有血,哪儿磕着碰着了?”
施溶月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鲜红,浅棕色的眼睛映入火光和血色,像一块染血的琥珀。
小娘子缓缓摇头,“不是我的血,是秦小郎君的。”
秦府,正房。
黛黎向来有午睡的习惯,秋季天高气爽,气温正宜人,睡起觉来相当惬意。
黛黎睡到一半,突然被一声轰鸣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抱着被子坐起,凝神感受。周围安安静静的,似乎方才那一声是她的幻听罢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黛黎看见了秦邵宗。
男人见她果然醒了,主动提起方才,“刚刚并非地龙翻身,可能是郡中某处屋舍年久失修倒塌。夫人继续歇息。”
黛黎垂眸看着素色的锦被,喃喃道:“不知怎的,忽然心跳得很快。”
“晚些让丁从涧过来给夫人号脉如何?”秦邵宗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顺带坐在榻旁,待黛黎接过杯盏后,顺势探了下她的额头。
黛黎侧头避开他的手,“没事,可能是突然醒来,纯粹吓的。”
随便喝了口茶,黛黎把茶杯塞回给他,毫不犹豫赶人,“你出去忙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秦邵宗拿着茶杯出去了。
黛黎抱着被子倒下再睡,惊醒过一回,重新入睡并不容易。就当睡意渐重,几乎要拉扯着她坠入梦乡时,黛黎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好像是胡豹来了,在外面和秦邵宗汇报些什么。
黛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却听见有脚步声进来。
不知为何,黛黎心里打了个突,莫名不安。而这种不安感,在秦邵宗将她从榻上捞起时达到了巅峰。
“夫人,方才胡豹来报,秦宴州在追逐青莲教余党的过程中负了伤,如今昏迷不醒。胡豹已让人去接丁老先生入府,对方很快能到。”
分明是温度正宜人的秋季,但黛黎只觉斜斜映入窗内的日光也融不化空气里的寒气,冷风将之灌入她的肺叶,连指尖都是冰的。
“州州……州州如今在何处,是回了他的院子吗?”黛黎挣扎着从秦邵宗的怀里下来。
秦邵宗知她一遇到儿子的事就方寸大乱,上回初闻秦宴州的消息,她还在脚踏板上摔崴了脚。
男人箍着她的腰不放,把人定在榻上,“夫人先穿好衣裳,我再带你过去看他。”
午睡时黛黎脱了外裳,如今仅穿着杏色的中衣。衣裙随意搭在旁边的衣架上,秦邵宗长臂一伸将之拿过,扬开帮她穿好。
好不容易穿戴好,黛黎挥开秦邵宗的手,急匆匆往外走。
没回到渔阳前,秦宴州是跟着黛黎和秦邵宗一同住在主院的。他住在主院的偏房,他们住在正房。
后来随着秦祈年和秦云策的到来,秦邵宗嫌三个小子碍事,且主院唯有左右两个偏房,住不下三人。单独把哪个迁出去都不好,他索性三个一起赶出去。
于是秦宴州在这座府邸里也有了自己的阁院。
待黛黎来到时,今日恰在府中上值的丁连溪已经到了,正在给秦宴州号脉。
黛黎见儿子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衣襟上还有一抹鲜红,再看号着脉的丁连溪居然是眉头紧皱,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一只深色的大掌伸过,托住黛黎的后腰,将人半拥在怀里,秦邵宗问:“从涧,情况如何?”
先前丁连溪多番为秦宴州把脉,都未能把出个结果来,不过得祖父日夜指点后,他多少摸到了些门道。
如今切脉少顷后,丁连溪道:“君侯,某才疏学浅,只隐隐感觉赤胆变得更加狂暴。若是如此持续下去,恐怕当初祖父预测的最后期限会大大缩短。”
黛黎大惊,开口时甚至结巴了下,“那、那如今剩下多少?”
今日距丁陆英给出的收集药材截止时间还有八日。而五天前,所有药材已收集完毕,从收集期进入了制药期。
换句话说,他们追回了十三日的时间。但万一最后的期限直接砍半,甚至少更多,留给丁陆英制药和后续治疗的时间还是不够。
丁连溪满脸愧色,“具体剩多少,还需祖父来方知晓。”
黛黎又紧张地问:“除了赤胆受影响,我儿可还有其他负伤之处?”
“小郎君后背被重物所砸,受了些淤伤,不过并未伤及心肺,问题不大。”丁连溪见黛黎盯着青年衣襟上的红,解释道:“他之所以会口吐鲜血,皆因赤胆作祟。”
恰在此时,有马车车轮的咕噜声传入院中。正是卫兵将丁陆英载过来了,车驾直入秦宴州的阁院。
黛黎速速迎他入内,而后者为其切脉以后,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神色居然有几分古怪。
“幸亏药材已提前收集完毕,如今赤胆为巨力所惊,虽说彻底狂暴,但却从腹腔内转移到表面,企图往心脉方向去。此时即刻除虫,反倒还比计划中要方便。而于小郎君而言,他往后的身体也会比预想的要健朗一些。”丁陆英如此说。
黛黎一愣,大悲大喜之下,脚都有些软了,扶着身旁男人的胳膊才勉强站稳了。
她连道几声好,“事不宜迟,劳烦丁老先生为我儿拔除蛊虫。”
确实事不宜迟,整个阁院在丁陆英发话后,立马高速地运转起来。
取药材的取药材,备工具的备工具。
黛黎看着忙忙碌碌的奴仆,一颗心逐渐安定,混沌的思绪逐渐冷静清明。
方才胡豹说,州州在追逐青莲教余党的过程中负了伤。
青莲教余党?
州州在郡中发现了青莲教中人?
上回发现了几个疑似据点后,州州不是还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着,是什么令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难道他当时有新发现?
一个名字在黛黎脑中浮现——
谛听。
州州可能发现了谛听的踪迹!
若是那般,黛黎完全能理解儿子为何中途变卦。因为一旦事成,得到的回报太大了。
谛听作为青莲教的“皇子”,其分量不可小觑。可以说如果能抓到他,就相当于拥有了和青莲教“皇帝”谈判的权力。
而渔阳是什么地方?
那是秦邵宗的老巢!
只要谛听的踪迹被发现,且州州将其咬住了,援军四面八方涌来,谛听到时插翅也难飞。
从儿子提出要给秦邵宗效力、当对方的车前卒那一刻起,黛黎便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的州州长大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不想再像幼时一样躲在她身后,他想为她遮风挡雨。
青莲教对她的劫掠,秦邵宗难以还清的人情,乃至后来来到渔阳后、青莲教传信于她的威胁,他都沉默地看在眼里。
儿子不善言辞,黛黎无从得知在一个个夜里他是否恨得难以入眠,又是否一遍遍地设想如何报仇雪恨。
应该多少是有的,否则何以明明他可以袖手旁观,却仍坚定地追寻着谛听的踪迹。
十九岁的少年人,一腔热血未冷,或许有过顾虑,但也敢去拼搏。
黛黎理解他的迫不及待,却也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也很明白,她改变不了儿子的想法。
青莲教一日不除,那些萦绕着的恨就永远不会散去。
第114章 生死有命
黛黎把胡豹喊来, 问当时情况。
胡豹如实说:“黛夫人,其实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是最初收到了三公子的侍从传讯,让我带人前去支援。待我随他来到一个小面摊, 又遇一城卫,对方为我指路。如此接二连三, 最后来到了一间小屋前。但还不待我入内,陡然听闻一声巨响。”
胡豹说到巨响时,黛黎和秦邵宗都凝滞了下。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声轰鸣。
胡豹继续道:“起初我以为是地龙翻身,却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我便知猜测有误, 当即带人迅速入内。那小屋内有一条暗道,暗道有一部分已塌, 当时秦小郎君他们就困在其中。”
黛黎有一瞬以为是炸药。
这个猜测刚成型,又被她否定。
隋朝确定了火药体系, 唐代时火药才正式出现。
白居易在《除夜》里写“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这里的“火销灯尽”, 指的就是鞭炮放完了, 灯火也燃烧殆尽了。
而直至宋朝,火药才开始广泛用于军事,由政府牵头建造火药作坊,打造了火炮和火箭等一批火器。
就算蝴蝶翅膀再怎么扇动, 时间线也远不到那时。
再说了, 如果青莲教真掌握了炸药这样大杀器,他们何必藏头露尾?直接派人潜入各大雄主的府中,往里面好一通扔炸药,把他们通通炸死岂不省事?
黛黎拧着细眉思索,没想出个所以然。
而此时, 外面有两匹马疾驰靠近。其中一个驾马者,居然是施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