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咧咧地走在主道上,中途遇到几队巡卫,不过对方大抵忙着赶往传舍,也或许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明目张胆,总之无人看她。
走出主街,拐进小巷,黛黎和秦宴州的距离缩短了些。母子俩左拐右拐,最后黑衣青年停在一间房舍前。
秦宴州抬手敲门,里面或许先前被打过招呼,门一敲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花甲之年的老翁,头发花白,着麻布;他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和老翁有三四分相似,瞧着是爷孙俩。
“见过神使。”二人恭敬又激动。
秦宴州声音冷漠,“这是教内另一位神使,仔细着伺候,不得怠慢。”
爷孙俩跪下磕头,连连保证。
黛黎眼底划过一缕复杂。
秦宴州似乎有旁的事要忙,他没有待太久,将黛黎带过来后,便匆匆离开了,母子俩说不上几句话。
这间旧居是个“品”字形的一进宅,占地面积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黛黎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怎的还未寻到?她难不成插了翅膀飞了不成?”谢元修烦躁至极。
城中传舍、各处民居,前者由军巡牵头,完全经过了一轮地毯式搜索;后者信徒闻风而动,暗地里摸查。
然而这般长时间过去了,竟还未寻到人。
不,不能说完全未寻到,她是曾冒过头的,只是他们跟丢了而已。
一群人一同出动,居然连个女郎都抓不住。
废物,都是废物!
来报之人垂着头,不敢直面这位准州牧的怒火。
谢元修在主厅里又走了个来回,见谛听还在煮茶,忍不住道:“如今郡中传舍已寻过两轮,后一轮还是按你说的,连同音字都查了,但依旧一无所获。尊姐不见了,你这个当弟弟的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谛听以指轻点着案几,心里亦是疑惑。
他以为她会在传舍落脚,如今传舍扑了个空。
难道她不在传舍内?
但若不在传舍,那会在何处。通缉告示满城飞的节骨眼上,谁敢收留她……
“夏谷规模不小,或许有其他遗漏之处,且再看看。”谛听道。
他声音平静从容,谢元修闻言怒气稍歇,他心道也是。
且再看看吧,反正不缺时间。
迎着暖和的日光,牛高马大的士卒利落收起船帆,楼船因此卸了风力,速度慢下来。数艘楼船一字排开,缓缓靠向夏谷渡口边。
夏谷的玄水津往日不缺船只,但极少见这等统一规格的楼船一同靠岸,岸边的渔翁和车夫不由侧目。
“呯呯呯——”
长木板被从船上扔下,精准衔接船体与岸边,在渡口行人的偷偷打量之中,一众批甲的壮汉利落从船上鱼贯而出。
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腰间悬刀,目光如炬,从船上跳到岸上都不带晃悠的,下盘极稳,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秦邵宗从船上下来,男人抬头看了眼天色,棕瞳微眯。
申时初了,这个时间点进城去夏谷的太守府上,正好可以吃顿晚膳。
把酒言欢,好好聊一聊这城中的大小事务。
第79章 她的小心思
高府。
“恩主, 外面来了贵客!”家仆急匆匆往里跑,后面不慎一个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滚进主院。
彼时, 高友正在悠哉悠哉地赏画。
画是谢三送的,出自前朝大家, 那大家的真迹传到后来不过寥寥,可谓是千金难求,好书画的高友视之若珍宝,这两日天天都要花大把的时间欣赏。
这会儿奴仆匆匆前来, 被打扰的高友露出不悦之色, 但后面想到什么,忙问, “是否是谢三公子又来了?”
上回对方问他借军巡,以书画做酬谢, 不知这回带了什么上门?
将将饭点了,莫不是携美酒同来?
这般一想, 高友顿觉开怀, 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喝茶。
“不是三公子,是……武安侯。”奴仆结巴道。
“噗——!”高友一口茶喷了出来。
茶水落在他那幅宝贝的前朝大家杰作上,他一时也不知先该心疼佳作,还是惊恐于方才自己好像幻听了。
“谁?你方才说来者何人?”高友胡子抖了抖。
奴仆重复道:“武安侯, 北地那位武安侯。”
高友大抽一口凉气, “这尊杀神怎的来了?”
北地和青州联手取兖州一事,兖州各郡县的太守和县令无一不紧密关注着。此战决定了顶头上峰是否会换人,不关注不行啊!
有白日关在前,本以为是一场持久长战,短则三四个月, 长则一年半载才分出胜负。
结果他们前脚刚收到开战消息,后脚就被告知:
白日关,破了!
暂且不提得知范兖州光速战败的心路历程,反正一众兖州官员皆将重点放在接下来之事上。
兖州易主,这意味着他们这边的官场可能要重新洗牌了。
“夏谷在兖州西部,武安侯怎会先到此地,难不成东边之事全部安排完了?”高友自言自语,“应该不可能吧,哪有这般快。”
他嘴上嘟嘟囔囔,但动作半点不慢地更衣。待整理妥当,高友带着几个儿子一同外出会客。
“……什么?武安侯来了?他来夏谷作甚!”谢元修面色剧变。
戚宇对谢元修的发问置若罔闻,只对谛听说:“武安侯申时刚到,如今带人直接入住了太守府。观其随行兵卒,皆是精兵,约莫有两百人。”
谢元修默念着“两百人”这个数字,一颗心逐渐安定。此番随他来夏谷的,有四百之数,在兵卒数量上,他要胜于武安侯。
不过他依旧疑惑,“才带了两百余人他就敢来?他究竟来作甚?”
直到如今,谢元修仍以为黛黎是谛听的亲姐,半点不知她和秦邵宗的关系。
室内还有个圆脸眯眯眼的男人,此人教中名‘梵音’,这会儿梵音笑道:“你为何而来,他就为何而来。”
此事瞒不住了,不如现在告诉谢元修。
谢元修愣住,半晌才回神。
他不算笨,各州牧的消息也算灵通,自然知晓这几个月武安侯身侧多了个很得他宠爱的女郎。
难道……
他目光扫过室内几人,从坐于茶案旁的谛听,到那个着黑衣黑袍、始终戴着黑面具的人,再到眯眯眼的梵音,最后看向方才的戚宇;而后者稍稍侧头,避开谢元修的目光。
这下,谢元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谛听,她不是你阿姐?!”
谎言被拆穿,谛听却丝毫不见惊慌,“是与不是,如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安侯已寻来,该想想后续。”
谢元修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说:“武安侯怎会寻到夏谷,谁给他透露的消息?教内是否有内应?”
太快了,他们才到夏谷几日啊!
且秦邵宗不是去司州的甜水郡,而是直接来了夏谷,他绝对是收到了消息……
质疑其他都可以,但对谢元修的最后一句,戚宇忍不住了,“七年前,武安侯在容并州麾下安插暗桩,他在他州的核心层内埋个暗桩尚且不费力,更遑论只是接收消息的耳目。估计他已猜到是我们劫走了黛夫人,遂直接传信于甜水郡的耳目,命他们暗中观察我们的动向。”
戚宇坚信教内是铁板一块,比起有内应,他更倾向于武安侯的耳目遍布兖司二州。
“三公子近日调兵遣将的动静颇大,又是分兵行舟,又是亲自领人前往夏谷,这可不就引起他们的注意了么。”一旁的梵音摸了摸下巴。
谢元修眼底掠过一缕阴鸷。
这话说的,是将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可他们也不想想,若非他们一时疏忽没看好人,岂会让她跑了去。
“啪嗒。”室内忽的声响突兀。
室内几人一顿,纷纷扭头看向坐于案旁的谛听,见原是他不慎碰倒了茶杯,杯中茶水在案上溢出一小滩。
谛听戴着银白面具,谢元修看不清其神色,但直觉对方一定受到某种情绪冲击,否则不会不慎打翻茶盏。
谢元修正要问,却听对方这时语气平静地问:“夏谷属兖州,如今武安侯已至,三公子还想继续否?”
谢元修凝滞了,显然有些迟疑。
但想起那日在后花园见过的女郎,他心底仿佛有把火在烧,叫他如何也说不出“罢了”这两个字。
且如今退缩,岂非告诉世人他对武安侯已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哪怕对方此行只带了不过百来人……
主厅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谢元修。
谢元修额上的青筋跳起又隐没:“武安侯不过带了百来人,而我现有士卒数百,该担忧的是他才对。我待会儿便传信回司州,漏夜调重兵过来,若武安侯敢在此地多待,定叫他有来无回!”
谛听道:“事不宜迟,三公子抓紧时间吧。”
此话不假,谢元修当即离开主厅回去写信。
唯一一个外人离开后,谛听看向秦宴州,“明灯,你在秦府时,武安侯待你如何?”
话未说太明白,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你怀疑我。”秦宴州语气波澜不惊,“但我背叛教,为他办事有何益处?”
谛听拿起案上一张锦帕丢进水滩里,没有定性背叛一事,只是说:“此事蹊跷,武安侯来夏谷的速度太快了。”
就算如戚宇说的,秦邵宗的耳目遍布兖司二州,也退一步而言,他知晓是他们掳走了黛夫人。
但武安侯又如何确定黛夫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