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委屈您在此躲一躲,我后面会回来。”秦宴州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麻布。
麻布一扬,盖于破缸之上, 而后他以缸口为支撑, 在上面随意搭了两根柴木。
做完这一切后,秦宴州翻出面具戴上,并迅速往巷口走。刚到巷口,他就和追兵撞了个正着。
对方忙刹停,见他从这个方向来, 心道那位夫人绝非从此路遁走,“明灯,目标出现了,她方才拐入了这一带。”
秦宴州声音平静:“我从这边来,未有发现她。”
那人毫不怀疑他的话,毕竟对方等级比他高许多。不过下意识的,他的目光还是从旁侧间隙看向秦宴州的后方。
他身后空荡荡,唯有巷中堆有一些杂物。
布衣的屋子都很狭小,不过巴掌大。人穷,自然爱惜东西,这个不舍得扔、那个也不舍得扔。时间久了,屋中全是东西不说,有些破烂还要堆到门边去。
对此,许多人已见怪不怪。
秦宴州:“她应该是往那边去了。若此行逮不住人,她必定回昨日的藏身地,你去和三公子说声,让他守住那边几个出口。”
那人身后还跟着三人,他回去报信后,另外三人往“Y”巷的下端冲。
这批人离开后,秦宴州思索片刻,转身往巷子的另一端走。另一端也是个岔路口,能通往不止一个方向,他同样挡回一批人。
有他来回运作,竟是很长一段时间也未有其他人走这一段小巷。
黛黎躲在破缸里,听到了来回的脚步声,也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她一颗心呯呯呯的剧烈鼓动,头脑发热,血流加速,她仿佛听到了血液的冲击声,却又倍感手脚冰凉。
明灯?
那些人喊州州明灯,似乎和他很熟。
不,不是似乎,确实是很熟悉。州州能让对方言听计从,甚至一句话就能挡回一波人。
黛黎想起儿子曾和她说,他初到异世为一户大户人家所救,后来遇到贼寇意外和他们失散,又为范天石收留,这才给那个姓范的当了义子。
待在范府的第六年,他重逢了当初救他的大户人家,后续的一年里为他们办事……
一个逐渐浮出水面的事实令黛黎牙关紧咬。
儿子口中的“大户人家”,是青莲教。
九年前的那场大饥.荒,州州是在青莲教中度过的,他起码在青莲教中待了两年。
两年,再加上去年的一整年,加起来三年。三年时间,真的足够州州爬到可以随便号令旁的信徒的位置吗?
尤其起初那两年他尚且年幼,最后一年他已是范天石的义子,平日待在范府居多。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刻的黛黎不得不怀疑,儿子先前没和她说实话。
她焦虑惶恐,还有一点难以言说的不安。
眼前黑蒙蒙的,外面的脚步声远了,听着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一带。但黛黎仍一动不动,她谨记儿子说后面会回来,没有擅自起身。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刻多钟,也可能是两刻钟,又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急匆匆跑过,还有几句话飘来:
“这边也没有,那位莫不是真的跑了?”
“多半是了,且如今已宵禁,她不大可能还在外游荡。”
“嗳,那就麻烦了,今日过后她肯定闭门不出。走吧,去那边巷口扫一眼……”
声音远去。
黛黎庆幸自己还好没出去,否则对方杀个回马枪,她肯定挨个正着。
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等到黛黎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甚至挨在缸里昏昏欲睡。
“咯滋——”
木门转轴声在夜里分外清晰,黛黎吓了一跳,还不等她理清楚声音从何而来,她听见有人说小话。
“那些巡卫好像都走了。”
“宵禁了,可不得收队嘛,但总归最近有些不太平。咦,门边怎的多了个缸,老李你啥时候弄来的?”
“不是我,我白日出摊,哪有功夫捡东西回来。”
“这缸还算大,好东西啊!速速把它搬进来。”
“你这婆娘眼睛真不好使,这缸底下破了好几个大洞,旁边也裂了,根本装不了水,好什么好?估计是有人暂放在咱们门边吧。明天再仔细看看吧,不缺那一会儿,万一巡卫去而复返看到咱们在外面,那可麻烦了。”
“唉唉,你说的是,先回去。”
“咯滋。”门关上了。
躲在缸里的黛黎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那一男一女真来抬缸,她分分钟要露馅。
发生过这一出后,后面黛黎再也不敢睡了。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仅是片刻,黛黎听到了脚步声。
来人步子很轻,和猫似的,等黛黎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头顶上也传来了动静。
随意压着的东西被挪开,麻布扬起,零星的月光落入缸中。
“妈妈……”
青年一脸紧张的把黛黎扶出来。
曲膝坐久了,黛黎腿发麻,但比起腿脚,摆在面前的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今晚的落脚地。
外面有军卫巡城,更深露重,不可能一宿都待在外面。
对于去处,黛黎有个想法,“州州,我在西街的盛阳传舍开了个包厢,是用改了名字的传开的,房间在二楼,窗户靠小巷且没关严实,今晚爬墙回去也不是不行。”
秦宴州明显愣了下,随即低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都是因为青莲教,才害得他母亲需要东躲西藏。
“你这孩子道什么歉,你又不是他们的首脑,还能让他们全都听你的不成?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黛黎叹气。
秦宴州:“教内曾分给儿子一处旧居,里面唯有两个看家的奴仆,今晚您可以去那处歇息。”
黛黎问他,“那两个看守的奴仆,是不是教徒?”
秦宴州点头说是,但后面说:“那二人是最边缘的人物,我接触过他们几回,他们对我言听计从,且一直待在夏谷郡,平日也不接触教内其他人物。到时我对他们说您亦是教内信徒,因秘事需避人而居,他们定然不会起疑。”
黛黎听明白了。
这是以教徒身份混进内部,来一出灯下黑。
这个提议很不错,到时他们找翻天、想破头,估计也想不到她就藏在他们青莲教的屋舍里。
就是有一点……
“你的提议很好,但现在太晚了,这个时间点过去有些扎眼,毕竟现在城中四处都是告示,我担心他们会起疑,还是明天再过去吧。”黛黎很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和州州的母子关系,目前看来只有北地高层那边知晓。得把这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否则她和州州会成为彼此的弱点。
秦宴州听黛黎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黛黎跟着儿子离开东街,路上由秦宴州踩点,精准避开了所有巡卫。
待来到传舍后街,秦宴州对黛黎说,“妈妈,我先前去看看。”
黛黎点头。
就她这个点头的功夫,她看见本来站在地上的青年一个起跳,竟是抬手间扣住了墙上凸起的少许,而后仅凭手臂的力气做了个引体向上,再脚往墙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嗖的又窜高了一截。
不过是眨眼时间,刚刚还在她面前的儿子,人已经上去了,还从窗里探出头来看她。
眼睛大睁的黛黎:“……”
秦宴州先去将门栓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张被子,而后做了个和黛黎当初有些相似的举动,将被子往下抛。他没直接系床柱上,因为系了就不够长了。
黛黎不会飞天遁地,也做不来引体向上,但最后还是上楼了。
坐人力吊椅上去的。
房中点了盏豆灯,光很暗,周围静悄悄的,黛黎说话都不敢大声说,“州州你今晚还要回去不?如果能不回去,就别回了。”
这家传舍条件比上一家好,里面有小榻,还有两床被子,睡两个人完全可以。
但秦宴州却摇头,“要回去一趟。”
黛黎失落,但也知他可能是不得已,“那好,你自己小心些,我明天一整日都不出门,等你安排。”
秦宴州和母亲道过晚安后,手一撑就往窗下跳。
黛黎被他吓了一跳,几步追到窗边,但再往下看时,被月光映亮几分的小巷静谧无人,哪还有什么影子。
“这孩子真是……”
旭日东升,东方既白。
黛黎前天晚上做了一宿自己被抓住的噩梦,因此没睡好;昨晚虽意外和儿子重逢,也制定了粗略的计划,但她依旧没睡好。
州州是青莲教的教徒。
宗教组织这种东西,不是说脱离就能脱离,尤其她儿子好像从底层混上去了。
到一定阶层后,必定会接触到一些机密。如果能随便来去,教内肯定乱了套,难保他们有什么牵制教徒的手法。
黛黎辗转反侧,最后入睡也睡不踏实,翌日醒来罕见的眼下带了点青影。
早膳不想下楼吃,黛黎花了几个铜板让小佣送上来。吃过早膳,黛黎补了个觉,一直等到下午的未时末,她才等到秦宴州。
“妈妈,您随我来。”青年看起来有些着急。
黛黎只有一个背囊行李,拿了就走:“怎么了?是不是寻过来了?”
秦宴州:“通缉女贼之风已刮遍整个夏谷城,但布衣信徒那边无动静,谛听认为您仍躲在传舍中。今日他下令加大摸查范围,凡是用与‘何’姓同音的传入住传舍的女郎,皆需严查。他们在过来的路上了,此地不宜久留。”
黛黎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对方想到她有篡改传上名字的可能。
单肩挎着小行囊,黛黎跟着秦宴州走出传舍。秦宴州在外戴着黑面具,黛黎没有和他并行,而是落后一小段距离,如此没那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