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全民皆兵并无区别,关键时刻关键政策也罢了,问题是目前并不需要这样严苛的兵役。
萧衡点点头,“陛下想要一举灭掉匈奴,臣此前有所耳闻,夙兴夜寐,也时常思索此事。”
“只是,既要征兵攻伐北部的匈奴,有些损失是无可避免的,咱们无法做到毫无影响,只需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便是。”
嬴政猜到他要说什么,这也正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自觉畅快笑,“萧卿畅言便是。”
“如何缩短影响,臣无能,思来想去,也唯有三点。”
般般打起精神,听萧衡说话。
“目下秦国的兵役期太长,可适当的缩短至两年,甚至一年。”
“为确保不因征兵而耽误农时,不若选择轮换制。”
“最要紧的一点,征兵所需的花费也并不少,是一笔庞大的开支,”萧衡思索片刻,再三犹豫,迟疑着道,“若是能以钱代役……”
“以钱代役?这是否不公平了些?有钱就可以不用服兵役,这会不会造成穷人与富人之间矛盾呢?”般般疑惑。
“非也。”萧衡解释道,“家境富裕的大多数都不愿意服兵役,可以缴纳一定的钱用来躲役,这笔钱咱们可以拿来提高军队待遇,待遇高了,兴许会有人愿意主动服兵役,毕竟仗不是年年都有得打,兵役两年拿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般般恍然。
此外他又提起了在中央列出精锐的常备军,从原有的秦军中遴选出自愿以及身体强壮者,接受最专业的训练,成为皇家禁军,他们的轮换要长一些,可以从普通的士兵中设置晋升渠道。
总之这支军队是驻守在京畿的最核心力量,拥有随时随地作战的速度与本能。
其余的普通军队则以地域区分,划分不同的作用。
例如边防戍守、地方郡县兵等等。
此外保留并优化现有的军功爵位制度,在原有的人头军功制上,变成更为全面的军事贡献奖励制度,包括不限于兵器发明、后勤管理、边疆开垦等等。
“陛下既施仁政,便不能再像统一之前,动辄强行征发数十万民夫进行无休止的徭役。”萧衡真诚道,“应以精兵出击、民兵守土这般,方可长久经营呐。”
“如此收揽人心,天下人才会臣服于您。”
嬴政思索片刻,如今已能面不改色的听所有劝谏他的话,那些臣子们摸不清他到底是认同了还是在生气。
般般对秦国目前的兵役有所耳闻。
一个男子在兵役期间,需要依次或者轮次承担三种不同的兵役,分别为更卒、正卒、戍卒。
假如从17岁开始服役,有爵位的人也要到56岁才能免除役务,无爵位的普通人则要到60岁,甚至是65岁。
这意味着一个秦国男子一生中或许将拥有长达40年的义务兵役,若是遇到中央强行征兵,还要更长,死在兵役里的男子数不胜数。
萧衡说话看似尊敬,实则胆大。
他方才一口气将40年的兵役砍到了2年。
秦国尚未统一时,列国人都高喊‘天下苦秦久矣’,这句话骂的也并非毫无道理。
嬴政暂且按下不提兵役改革,说起了旁的,“实边政策,朕已有了章程,将内地无地亦或者少地的贫民以及退伍的军人,迁徙至边疆地区,萧卿以为如何?”
“这很好。”萧衡喜笑颜开,“我们可给予他们种子、农具,免除几年赋税,就如同陛下迁民入齐地那般。闲暇时候他们是农民,战时则成为了最可靠的兵源补充,且退役的士兵拥有充足的作战本能,一手锄头一手长戈,且利益与土地捆绑,是最坚定的防守力量!”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夜里睡觉,般般悄悄问嬴政,“表兄,萧衡让你把兵役改成两年,你是不是生气了?”
“原本的兵役期限并没有那么多,只是战争频发,无奈之下叠加导致。”嬴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类如更卒,此为地方劳役,原本每年一月,那些年频繁运输粮草、治理河道、修筑城墙,人就那么些人,只能重复征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也是制定女子年过十七必须婚嫁的缘由,根本目的是催生。
“我并未生气,只是无奈。”
般般安慰他,“表兄治国有方,如今许多人都喜爱你呢,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以后秦国的人丁会越来越多的,多到不需要征同一个男子两次。”
第142章 好皇后 “表兄要让史官多夸夸我才好。……
嬴政考虑事情并不会从心疼平民的角度出发,就如同身处一盘棋局,他要思索自己的种种政策会导致哪一颗棋子过分劳损,多损伤一颗棋子,他的国力也要随之下降。
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同样扩大。
比如萧衡提及的农耕之事,若是继续强行征兵,土地的耕种势必要被耽搁,最终影响的还是国家。
尤其目下列国统一,人丁亦比此前多了数倍,对某一个人重复征调的坏处显然大于好处,再加上火铳以及投弹器具的研发,秦国的战斗力直线上升,不需要再使用人海战术。
全民皆兵的时代,或许真的可以翻篇了。
此后又与萧衡商议过数次,月余后,嬴政正式下诏调整征兵制,全国男丁年过二十便要服兵役,兵役需依次轮够半年的更卒、两年的正卒、半年的戍卒。
兵役时间总计三年,且十五年内不得对同一人重复征调,超出期限若遇到战事,再行征召也非强制性。
家中有老弱病残无法独自生活的,可免去兵役。
与此同时推行以钱代役政策,只是这个金额数目被拉的无限高,免除一人的兵役需缴纳金千斤。
此政令一发行,所有人就都清楚,以钱代役制度从一开始就奔着薅有钱人去的,这与平民穷人毫无关联,且从有钱人身上薅出来的钱都将用在提高兵役期间士兵的待遇上。
此项政令标志着秦国持续百年的酷烈徭役彻底终结。
一连数日,听说夜里都有人亢奋高兴的不回家,在街道上高歌起舞,坊间盛传的‘秦国生男不如摔死’的俗语没人再说。
人就是这样简单的物种,秦国先前残酷多年,如今忽然对他们好一些,便引来了数不清的感激与爱戴,仿佛从前的痛恨与抵触从未存在过。
如今虽然仍旧拥有着宵禁,但公开场合大声喧哗、夜里在街上行走不再是能要命的酷律。
包括集市,要求商贩、客人有序,不得大声说话、吆喝叫卖,这些条例尽数删去。
秦律不再过分插手干预子民们自己的生活,选择在控制与自由之间寻找平衡。
此为萧衡所言的‘无为而治’。
他身兼儒道两家,又吸收了杂家的种种优势,认为在刑法的制度框架中发挥平民的自主性,减少干预与强制,平民们自然会归顺,生活和谐。
只是嬴政并不放心‘无为而治’,他干预惯了、强制惯了,总觉得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会有人背叛他,因而监管制度也被再度加强,只是此番唯有监视,少了督查。
许多官员觉得秦皇神经病,是个控制狂疯子,不过他已经放宽了禁制,倒也没人敢明面上说他的是非,毕竟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嬴政的控制狂、神经质在般般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每日做什么,他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是他对她的控制欲隐晦,被藏在了看似温柔的表象之下。
他并不会直接掌控她,而是通过种种引导,让她自己做出他想要的选择,起码般般自己从不觉得表兄在控制她,待在他身旁每日都开心快活,正向的、积极的控制与人生指引并无区别。
这次巡游,嬴政特意绕路去看望了刘季。
他们来得突然,正好撞见刘季与隔壁郡守约架,起因是一些琐碎的事物,互相看不惯许久了,刘季藏了个心眼,说是约架,自己这边压根不带棒子之类的武器。
他是要去示弱?
非也。
他报官了。
隔壁郡守刚抬起狼牙棒就被抓了个正着,对方傻眼了,气得脸红脖子粗,而刘季一副良民的模样,郡守险些将眼睛瞪出来,被押回官府的路上嘴里鸟语花香,全是辱骂刘季的,且句句不重样。
刘季则揣着袖子,笑眯眯着眼睛冲他摆摆手,吊儿郎当的笑,着实无耻小人。
新秦律之下,刑狱司法拥有最高的决策权,管你是什么郡守、县令,只要当场撞破你违反律令,先抓了再说。
随后细细审问,若是冤假错案,会再释放。
刘季笑呵呵的得意洋洋,一扭头,王驾正在自己身后。
他当场老实:“……”
上一回他这么紧张,还是带儿子坑蒙拐骗后猫着腰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吕雉没点灯,于黑暗中坐在正厅里,面无表情。
刘家。
般般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吕雉,她原以为历史被改变,这对夫妻的命运也会发生变化,没成想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从云附耳过来为她详细解释,她才明白吕雉究竟为何会嫁给刘季。
吕雉的父亲吕公为了躲避仇家,从单父迁至沛县,吕公身为外来豪强,急于与当地的势力结盟来巩固自身的地位。
刘季纵然出身平民,官职也只是一个亭长,但他结交了许多县吏,他回到沛县后仗着嬴政与般般的名号做过许多方便自己的事情,他得到了陛下与皇后青睐的事情传播甚广,吕公自然打起了他的主意。
随后详细了解过后,发觉刘季性格豁达,领导力表现超群,未来坦荡,便借相面之术,夸赞刘邦有权贵之相,认定他的官途绝不会止步亭长。
这是一次政治押注。
吕雉是吕公用来押注给刘季的工具。
通过吕雉的婚姻,吕公得以嵌入沛县的权力中心。
这时候的女性都是这样过来的,般般也说不上来她们可怜与否,因为她们自己都不认为这究竟有什么问题。
吕雉一路与刘季互相扶持,刘季官运亨通,少不了吕雉暗中的帮助与扶持,她不仅仅是管理內闱的郡守夫人这样简单,她聪慧绝艳,在管理家族产业、教育子女、处理官宦人家的关系上游刃有余。
她热情洋溢,进退有礼,张弛有度。
般般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自己可以学习效仿的地方。
缺少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与生存压力,吕雉不用被迫长出尖刺,在和平的仁政秦朝之下,她舒心多了。
不过她仍旧是个聪明绝顶、有主见的女子,据说在许多时候她也能帮助刘季分析郡内的人情世故,帮他在治理地方上出谋划策。
如此精明能干,绝不会被埋没在后闱之内。
临走前,般般状若无意道,“目下全国各地每年都在举行考试遴选人才…虽说没有女子参与考试,但此考试并无性别限制,我观夫人处理地方庶务、扶持刘季颇有一手,许多男子都比不得你呢。”
吕雉略微一愣,很快转变了神态笑着屈膝行礼,摆出谦虚羞赧的模样,“妾身当不得皇后的夸赞。”
般般笑笑,露出一个自认为矜持内涵的小表情,委婉的拍拍她的手。
回到车驾上,嬴政问:“都说了些什么?笑的那样老谋深算。”
般般:“?”
“真的假的?”她赶紧举起小铜镜摸摸自己的脸,喜滋滋的自恋,“老谋深算,我吗?唉,我就是这样富有心机的人,旁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唯恐被我算计。”
“……”嬴政一阵难以言喻,复问道,“说了什么?”
般般眼睛一转,丢下铜镜,掐起小嗓音,依偎过去,“表兄,考试并无性别限制,女子也可以参与对不对?”
“你让吕雉去参加考校遴选了?”他微微蹙起眉头。
“是啊是啊,我都允诺了,表兄可不能让人家没面子,”般般撒着娇企图说服他,“我是皇后,不能出尔反尔。”
见她这般耍赖,数十年如一日的腻在他身旁可可爱爱,他舒展了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