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浸泡在雨水中的桃花承接着雨的洗礼,花瓣边缘浸出透明的色泽,被稍稍揉捏便会弥出鲜嫩的汁水。
迤逦的桃花经过雨打,颤颤巍巍地舒展枝叶,分外糜乱,雨丝急促些,它发出的动静便也急促些。
柔软的花蕊被雨滴贯穿,将其锁在其中,吸收、并化为自我的养料。
最后时刻,般般昏昏睡去,只记得表兄的脸庞抵在她的肩上,她累极了,模糊中感知到他亲吻她的额头。
下了一场雨,西瓜彻底成熟了。
嬴政从承章殿回来的时候,妻子正带着两个孩子在敲西瓜,互相打赌哪一颗西瓜最甜最好吃。
女儿说话不利索,只会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小手戳戳一只绿油油的瓜,“介个。”
儿子则指着另外一只瓜皮略显青翠的,“星枢,那个颜色一瞧便还可以再长大些,这只紧绷绷的,只怕轻轻敲一下就会裂开,这个定然好吃,听兄长的没错。”
妻子则笑的娇憨可爱,仿佛是他们的姐姐,而非阿母,“那自己吃自己挑的哦,错了不能反悔,也不能索要旁人的。”
她抱着的是自己选好的。
“阿父?”小星枢疑问。
“阿父就爱吃阿母吃剩的。”嬴肇哄她,“走吧,我们去切西瓜!”
一大一小两只牵着手回了殿内,星枢抱不动西瓜,嬴肇一手抱两个。
般般啧啧啧,心说你们还小,会挑什么西瓜!
正这么想着,她一扭头就瞧见表兄站在宫门口,他斜倚在玄金色的门上,饶有兴致的瞧着她。
“自己选了个最大最好的——”
话音未落,嬴政被般般死死捂住了嘴巴,“嘘——”她提心吊胆的警告他,“我这都是为了给表兄留。”
“是吗。”嬴政瞥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西瓜,“当真不是护食,生怕旁人分你的?”
般般觉得自己没错,宝宝们吃大的,阿母吃更大的,很合理啊!
“表兄怎能如此说我呢?你的那颗西瓜我还好生的保护着,前些日子给它套了一个罩子,你看。”
她说着,拉他到瓜秧中,素手拨开宽大的叶子,一颗手掌大小的西瓜显现于人前,“虽然你每日都很忙,我还是记着为你选一颗,不然你就不合群啦。”
嬴政只感动了一秒不到,这瓜秧上不是拢共就四颗西瓜么?
还用选?
是母子三人选完,剩了一颗给他吧。
他佯装仁善温和,“不必,肇儿所言有理,我吃表妹吃剩的便好。”
般般:“……”
夜里用了膳,一家四口迫不及待让寺人将西瓜一一切开。
首先切的是星枢选的那颗绿油油的西瓜,只听清脆的一声,肉粉色的瓜瓤显现于人前。
大家:“啊…”
星枢撑着五短身材,趴在桌前目不转睛的。
般般坐在桌对面,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女儿的脑袋以及一对满怀期望的大眼睛。
待看清过瓜瓤,她整个人垂头丧气了,扭过头便盯着嬴肇。
嬴肇的瓜切开鲜嫩欲滴,脆生生的,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甜津津的气息,他高兴的不得了。
星枢戳戳他,指指阿父阿母那边。
嬴肇果然转头看去,待回过头,瓜少了一半。
他:“??星枢!”
般般拼尽全力忍着笑,跟嬴政偷偷对视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切自己的瓜,她压低声音,“表兄,我不让你吃剩的,咱俩都吃新鲜的。”
拿勺子挖了瓜芯最甜的一块,看了他一眼,果断塞进嘴巴里,旋即再挖一块喂他。
第一口不能让,这是底线。
仿佛幼时,她拿点心给他吃,也爱自己先吃一口。
待嬴政习课歇息,发现碟中的点心每一块都有个月牙形状的缺口。
他说她贪嘴,她不肯承认,非说是老鼠咬的。
第126章 24000营养液加更 “我最爱表兄了……
一家四口吃了西瓜,宫里人栽种的西瓜亦很长势喜人。
般般将果子在宫外售卖,闲暇时候与农奴们一同商议,出了一本如何栽种各色水果的书,趁手在王室印刷坊印刷了几万册,在顾及到成本的情况下,低价售出。
农奴们拿到书,满心的不可置信,个个拿着书翻看着。
从云为她们倒茶,抿出笑意:“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们嚅嗫不敢言,葵笑言,“从云姑姑净会明知故问,咱们这些奴婢们岂能想到自己的名有朝一日被镌写在编纂栏?”
名字叫织奴的农奴险些将下巴点掉,“正是,正是!”
从云随意翻了两下书页,只见王后的名讳身后,并列跟着数个农奴的名讳,内页更是在每则教学下方标着对应的农奴名讳,内里便没有王后的名讳了,这是在昭告天下,王后只是编纂者,并非实际教授种植过程的人。
这在这些农奴的心中是不可理喻的,自来许多当权者都会将底层人的辛劳果实据为己有、而毫不愧疚。
她扬起微笑:“王后不仅待你们好,更不会抢你们的功绩,每月还有俸禄拿。你们忠心,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可千万不要错了主意,做出吃里扒外的事。”话到了末尾,语气已是十足的威严与狠厉。
此侍女是自小服侍王后到大的,与旁的侍女格外不同一些,她说的做的,正是王后的心意,农奴们忙表忠心,心里一个个热热腾腾的,恨不得这辈子都跟着王后做事。
从云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大家不必拘礼,王后吩咐了今日留你们在宫中用膳,膳坊特意摆了几桌,菜色都是王后昨夜精心挑选的。”
喂一颗甜枣就得打一棒子,恩威并施方可长久。
王后心善,从云少不得就得收一收,生怕有人对王后不忠心。
因土豆会伤土地,王室下令不能连年栽种,即便如此种一轮的收获也颇丰了,稍稍忙碌一番,三四个月就这般过去。
秋末,前线传来战报。
苦熬了三个多月的秦楚之战落下了帷幕,蕲南决战,项燕败亡,他是自杀的,楚国失去了最后的军事支柱。
王翦与蒙武率领秦军攻破楚国的都城寿春,俘虏楚国负刍。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消息传了回来,彻底击碎了昌文君芈颠的期望。
——昌平君芈启叛秦,被拥立为末代楚王。
般般听闻此消息叹了口气,默然许久。
炀姜近来沏茶手艺渐好,动作行云流水的,“我听说芈颠闭门不出,整日饮酒,越是这时候他越应该对王兄表忠心才是,”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芈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倒好,喝得醉醺醺上朝,被王兄罚了。”
“总不能是在想怎么投奔新楚王吧。”她撇了撇嘴角,十分凉薄的阴阳他,“我看他是找死。”
炀姜曾经身为韩系公主,与楚系本就势同水火,对姓芈的没存一个好感,如此落井下石奚落芈颠也不足为怪。
朝政的事情般般一概不管,不会插手半分,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便罢了,多余的,不懂,所以不会在外妄谈。
顺着炀姜苦闷的楚韩之事说了两句,她干脆倒了许多苦水,般般这才知晓这派系之争许多时候都是暗流涌动,不在明面,而在水底。
夜里嬴政回来,一问才知芈启成了新一任的楚王,继续在淮南抗秦。
“简直天真的不知所谓!”嬴政拂袖而怒,“我秦军挥师南下,势如破竹,他想要如何抵挡!以身殉国吗?”
结果还真的被嬴政给说中了。
又过半月,攻楚之战彻底结束,芈启的军队无力抵抗秦军攻伐,不出几日溃不成军。
而他,选择战死沙场。
“好一个楚人芈启!好一个楚王芈启!”嬴政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恨不得将芈颠也杀了泄愤。
这的确是在迁怒。
不过最终他没有这样做。
“昭襄王说的不错,忠于天下的不是忠臣,忠于寡人的才是忠臣。”他感到被背叛,芈启此举更是他的耻辱,昔年最得力的丞相反秦,成了楚王回攻秦国,让他的信任成了最大的笑话。
般般明白此前他说的那句‘与芈启没有缘分,随他去吧’是他以为芈启心疼庶民,要留在楚国帮流离失所的庶民们安家,没想到他反秦反到坐上了楚王之位。
这与当场扇了他一耳光有什么区别。
夜里,嬴政彻夜失眠。
般般干脆起身拿了一壶好酒,两人赏月品酒。
上一回她这般陪他饮酒,还是蒙骜去世那日。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般般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畔,他没睡,她亦陪同。
秋风萧瑟,望月长叹。
嬴政历来不会留这样的负面情绪在心中,天一亮,再难以忍受的事情也要翻篇,绝不能继续在心里纠缠。
这一点,他是从表妹身上学来的。
“天亮了。”
嬴政收拾好心绪,“表妹回去歇息吧,劳烦你昨夜陪我。”
“表兄作何如此说。”般般叹了口气,怨念道,“我晓得要你歇息,你也是睡不着,去沐浴一番再去吧,梳洗一番也有新的气象,楚国既已覆灭,终归是好事。”
说着她嗅了嗅他身上,一股淡淡然的酒味萦绕,他的酒量如今成谜,般般昨夜都没敢多喝,她酒量不行几杯就昏迷。
唯一一次知道他醉酒,还是少年时她要离宫回姬家那次,他醉酒误事,醒来后她已经在收拾行李,将他气的与她大吵一架。
嬴政微微一笑,心神俱松,轻揉她耳畔的发,“知道了。”
王翦与蒙武班师回朝,宫里举办庆功宴席。
结束后一同在承章殿议事,身为君王少不得要询问更多的战况,这对王翦来说是轻车熟路之事。
般般亦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王翦描述的精准,用词犀利,李斯都想来一碟下酒菜了,时不时便喝彩,韩非守着太子嬴肇随听几句,冲王翦投去钦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