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在小卖部爷爷孙子的手机里见过。
她已出了月子,没想到能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听到这个名字。
传令罢,嬴政回过身,“怎么?”
“……没什么。”她微讪。
四岁多的嬴肇一直闹着要抱妹妹,举手举了老半天,牵银迫于无奈,看了看嬴政与般般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的将小公主交给他。
“星枢,兄长抱。”嬴肇的力气很大,竟一下就将襁褓抱住了。
般般怕儿子把妹妹摔了,忙俯下身子虚扶着,“你能抱的住?”
“我能!”嬴肇脸颊憋得通红,愣是不撒手。
端的是引人发笑。
星枢已会睁眼,她那对剔透的琉璃眸子的确大而有神,眼睫遗传自嬴政,浓密纤长,黑漆漆的,闭上眼睛如同敛下一张小扇子。
——就连眼睛也很像他。
想当初,嬴政就是凭的这对眼睛迷住了般般。
牵银微笑道,“王后,昭武公主好相貌,才满月竟有这样的面相,足以窥见来日的仪态了,”
“我与表兄的孩子自然不会丑的。”话虽如此,般般亦是屏住了呼吸,轻轻摸了一下孩儿的脸颊,软得不像样。
约莫是被人摸了,她终于动了动眼睛,忽的张开湿热的小手握住了般般的手指,握得紧紧地。
满月宴来的人何其多,历经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这小家伙终于能重新看到阿母,竟然盯着目不转睛。
恰好嬴肇小小的一个抱不动妹妹了,般般忙接过来,“阿母抱吧,肇儿歇歇。”
“星枢?”
小星枢缓慢地眨眼,密实的眼帘跟着扑闪。
早在嬴肇幼时,奶娘便告诉过般般,这时候的婴孩是看不见东西的,虽说满一个月可以短暂注视,但要不了多久就会模糊。
她竟然会眨眼‘刷新画面’。
这个认知和比喻逗笑了般般,她抱着小星枢轻轻晃了晃,“阿母抱你。”
公主满月,宴请的人数不胜数,所幸章台宫足够的大,天气逐渐炎热,外头也有说笑的。
不多时,一年迈的老妇人拄杖过来。
从云机灵的低声提醒,“王后,是上将军王翦之妻关氏。”
“关氏,叫什么?”般般问。
从云微愣,迅速在脑内翻出对应的名讳,“关朱景。”
“真真是好美的名字。”般般感慨,扬声接应对方,“关老夫人,我可算是见到你了,此前多年也不见你赴宫宴。”
“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王后威仪三千,老身拜见王后。”
“可万万不必。”般般忙让从云扶起她,“如何能劳动老夫人行礼,上将军为我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老夫人操持家务、拉扯儿女,也最是辛苦不过了,便是王贲也是您一手教养,他很不错,大王近来颇为倚重他。”
关朱景欣慰笑笑,很是自谦,“王后谬赞了,都是老身分内之事。”
“听说了公主的名讳,老身便知晓公主被王上寄予了厚望,想要亲眼见一见。”
般般爱听这些话,很高兴给她看自己的女儿,“你看。”
关朱景柔和下神色,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剥开襁褓,她的手背干枯,手骨突出,将腕骨上所佩的手镯染上了些许风霜。
“好俊的公主。”她一连夸赞。
“公主乃是王上与王后所生,老夫人可瞧瞧吧,这两位容貌如何?”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正是卜香莲。
周遭顿时笑做一片。
“好哇,如今连大王你都敢打趣了。”般般也与她玩笑几句,她素来与蒙恬的夫人关系要好,虽说不是交心闺友,也很能说得来话。
三人说了会子话,关朱景身子骨当真不太中用,立不住了,便叫人扶回了席间。
卜香莲放低了声音,“妾身听闻关老夫人年轻时也曾随军上过战场,不逊于当今的这些个英雄,只可惜大婚之后便拘泥于后院生活,相夫教子。”
般般愣住,难怪她想要看一看小星枢。
“历来女子便是如此,太容易被牵绊住脚步,有了孩儿、需侍奉的公婆、父母,如何上前线?便是没有府中的这些琐碎事务,哪一样能离得开人呢。”
般般若有所思,想来卜香莲与蒙恬一同改良毛笔,也是有些才华的,恐怕也不甘心只做个后宅夫人。
般般安慰道,“想要做出些事情,不是非要离开宅院才行,这些日子大王有意重新修整户籍,要将全国女子的名讳也收订入册。”
“即便传入后世,做出如此精良毛笔的功劳不仅仅是蒙恬的,更有你的一份,坊间不是还有人为你修像、说你是什么笔娘娘吗。”
卜香莲闻言脸颊一红,“都是庶民们胡闹。”
“我看你心里美得很。”般般吐槽她。
卜香莲的确心里高兴、舒坦,人都有名欲,也不奇怪。
公主的满月宴落下帷幕,两月后,王贲灭赵嘉自立为王所经营的代国,与王翦、李信大军合围燕国余部,生擒燕王喜,燕国彻底灭亡。
燕王喜被押回咸阳,已被剥去君王服制,花白长发散尽,形容狼狈。
嬴政让人活活割去了他的头颅,与姬丹的摆在一起。
他对姬丹其实没什么感情,幼年玩乐过几年罢了,那些年岁还被参杂了些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能有多少真情。
可他不太高兴。
般般知他所思所想,“表兄其实不是为姬丹报仇的吧?”
“外面许多人都说表兄是深明大义,重情重义,为了幼时的玩伴愤怒割去了燕王的头颅,用来祭奠姬丹。”
“燕王喜实在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君王,他早早立下太子,却不愿让他培养起属于太子的势力,生怕他削弱自己对朝政的控制力。”
般般敏锐的察觉到嬴政对燕王喜的定义是软弱无能,这词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的父王嬴异人有隐晦的重合。
他也的确事事倚重吕不韦,即便在他好好活着的时候,军政大权也多半是吕不韦说了算。
嬴异人立嬴政为太子非自己主动,而是嬴柱的遗诏。
“他为了自己,可以将自己的太子置于如此险境。”
直到嬴政忽然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般般才彻底明白,昔年嬴异人跟着吕不韦逃命,将他与姬长月遗弃在邯郸这事,他从来没放下过。
嬴异人的确有苦衷,可人的感受是活的,做不到说翻篇就翻篇。
般般坐在他身侧,轻轻的抱了抱他,“表兄是觉得倘若先王活的够久,你与姬丹没两样吗?”
“我不是姬丹。”嬴政脸色有些臭。
“噢,表兄比姬丹聪明多了,才不会做蠢事呢。”般般熟练的顺毛,摸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后颈,这套哄他的招数经久不衰,次次都管用。
果然他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揽住她的腰,与她靠在一起,“我起初厌恶吕不韦,便是因为他的话,父王总是听的。我也会想,我身为太子,在朝中树立威信是必要的,可吕不韦是权臣,他想要权倾朝野,我与他只会是敌人,他理想的下一任继承者必定也是如同父王一样软弱的君王,便于他掌控。”
“自然,我与吕不韦就是敌对方,他想要铲除我扶持新的继承人,父王会是什么意见呢?”
“虽然他只活了三年就薨世了,这些也就变成了那些年梦中的恐惧,没有发生的可能。”
燕王喜的人头,象征着幻想中可能会伤害他的嬴异人,既是幻想的,自然是虚妄的,不存在的。
嬴政能坦坦荡荡的将这些话说出来,证明他亲手杀死了那些年少年嬴政的恐惧。
般般懵懵的听了会儿,默默的握紧了嬴政的手背,“表兄,你当日怎地不与我说?你就这般自己一个人害怕,自己一个人做噩梦,该有多难?”她言辞焦急难过,想起那些日子她没心没肺,吃了睡、睡了吃,心里什么事都不装的天真单纯,就悔恨难当。
嬴政擦去表妹的泪珠,“我强带你来秦国,又并非真的是拿你当任我解闷的玩具,若是让你在宫里活的战战兢兢,我只会更恨自己无能。”
“可是我好内疚,我原以为我每日都与表兄待在一起,很自豪我能与你患难与共,今日才知道我活在梦幻乡中,对外面的风雨一概不知!”说着说着,她难过的不行,陷入了一片自责。
“表妹是心疼当时的我了。”
“那肯定啊!疼得不得了!”
“这便足矣。”
第120章 剑舞与起舞 “原来是起了色心啊。”……
般般梦见了嬴政初初即位与蒙骜一同镇压了华阳宫变之后的那天,沐浴着空气中飘荡的残存血腥味,他将她高高抱起来,两人一同在高台上俯瞰整个咸阳宫。
两张笑脸是如出一辙的兴奋。
转醒后,天色尚未亮透,他正睡在她的怀中,这是少有的安稳睡眠。
般般轻轻抚摸他的长发与后颈,他没醒,潜意识的收了收圈着她腰肢的手臂,冷冽的脸庞贴在她的胸口处。
……这处原本就柔软,被他的脸挤出一个弧度。
她渐渐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到了早朝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表兄起身了,临走前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待彻底清醒,天光大亮,叫人把小公主抱到内殿,母女俩在床榻上玩了片刻她才起身。
五月,嬴肇的五岁生辰得以大办。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般般亲自给裁的,她做了两个多月才做好,慢吞吞的,有时他过来请安,就能看见她正做衣裳。
他很有主意,想穿什么颜色,想穿什么花样的,都有自己的审美。嬴政偏爱玄色,他这儿子与他完全相反,什么花哨喜欢什么。
不仅喜欢,还喜欢指手画脚。
“阿母,我过生辰应穿一件大红色的衣袍,喜庆。”
“这颜色不够红,我不太喜欢。”
“这个花纹没有昨日的好看,还是换昨日看的料子吧?”
不过花哨归花哨,这小子审美还是很在线的,非常会搭衣裳,般般听他房里的寺人说,他每日穿的、佩的、戴的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倒是像爹了,这当爹的甚至有点强迫症,不仅喜欢好看、赏心悦目的东西,还得摆放整齐,不能乱糟糟的。
般般就没这个讲究,她经常乱拿乱放,然后就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物件,幸而每天都有宫人洒扫和整理。
大红色的衣袍换上,般般蹲下扯了扯他的衣角,捧脸道,“我宝粉雕玉琢,好生俊俏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