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皱着眉头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你一个要被刺杀的反派,怎么还乐呵呵的,连送别歌都知道,不仅知道,他还唱了出来…唱了出来!
这种时候就别那么爱唱歌了吧。
般般: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嬴政确实一点也不紧张,他揉捏了一把表妹的脸,让她松快松快。
经此一遭,般般不太紧张了,原本历史中他就没事,此番被她提前警醒过,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宴席正式开始,般般随着表兄一道落座,她身着端庄隆重的朝服,与他的朝服不仅是同款更是同色,主色为玄色,朱红色滚边,威仪万千。
章台宫比咸阳宫大得多,这里一贯是用来设宴招待外宾,能容纳所有人。
不多时听到击鼓声,可见是荆轲以及秦舞阳已经到了殿外,正在被秦兵检阅有无佩戴利器。
片刻后,有寺人唱名,嬴政允其入内。
周遭的官员们乌压压一片,中间腾出一条主路,慢慢映现出两个人影。
为首的男人约莫就是荆轲,他手捧着长条状的礼盒,看形状里头放着的正是燕国督亢地图,稍落后几步的人年轻许多,手里捧着的则是方方正正的盒子,里头约莫是樊於期的人头。
般般惊愕,这秦舞阳居然才十一二岁吗?顶多十三岁,面容稚嫩,此刻满头大汗,脸色煞白,走了两步就不敢走了。
嬴政也一阵无语,本来还挺期待秦开的孙子,没想到是个怂包。
底下的百官们见状面面相觑,低声奇怪的议论。
李斯跟韩非是同门师兄弟,被安排挨着坐,他揣着袖子坐着,啧啧然嘀咕:“一定要让个喜怒形于色的胆小鬼来送人头吗?燕国是怎么想的呢。”
韩非沉默,道:“被逼迫的也尚未可知。”
李斯阴阳:“你说太子丹啊?”他不大喜欢姬丹。
韩非抬起头望了望着威严无比的秦宫,“秦王凶名在外,这秦舞阳有没有上场杀过敌犹未可知,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两股战战也是寻常,今日只怕是就要命丧于此了。”
李斯听了这话,也没有立马回话。
两人打打闹闹是一回事,遇到正经事,还是很能体会彼此的情绪。
半晌后,李斯道,“在其位,谋其职,旁人的生死不是你该管的,想太多徒增悲伤罢了。”
两人并不知嬴政的将计就计,只论这秦舞阳太过于胆怯,做错了事情惹怒嬴政,只怕是死路一条。
荆轲回头看了一眼秦舞阳,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心理素质过硬,很快便对上手的秦王与秦王后解释说:
“这是北方蛮夷之地的粗人,从来没见过天子,所以害怕,希望天子能待他宽容些,让他完成自己的使命。”
荆轲以‘天子’称嬴政,这是奔着讨好来的。
谁人不知天子本是周朝君王的称呼,列国都是被周王分封出来的,用‘天子’称呼嬴政,本就是吹捧他能立国建朝。
嬴政果然开怀,并不介怀,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取地图。”
两人依次上台,荆轲打开画匣,取出地图卷轴。
般般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宽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她怕耽误表兄的正事,并不看荆轲,垂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卷轴。
全场寂静无声,气氛如同压紧的木头,无法渗析出一丝一毫的空气。
正当卷轴展到一半时,嬴政忽的出声,“这地图…”
荆轲被迫停下,“什么?”这地图可是真的,防的就是弄个假货被看出来。
第117章 博弈辩驳 “此举是为了保护王后。”……
嬴政微勾唇角,一副贤德君主的模样:“燕国督亢之图理应与寡人的臣子们一同观赏,使臣将地图翻转吧。”
荆轲此前从未想过此遭,哪个君王不是自己先看了过过瘾才给臣子们看?更有甚者不一定会给臣子们看。
这秦王就这般大方?
他很是恍惚了一瞬,随后坚持道,“这等重要之物,外臣只愿予秦王一人看。”
秦王哦了一声,恍然不已,旋即不悦的冲一旁的秦王后道,“既如此,王后先行避开,秦驹,带王后暂避。”
般般愣住,下意识想要伸手抓嬴政的衣袖,他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她一眼。
秦驹力气大,以搀扶般般为由强迫她起身,给她拼命使眼色。
般般没站稳,为护肚子被强行带离高台,心跳砰砰砰跳个不停。
待她回神,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许是地图已经展开,荆轲忽的爆起手持匕首冲着嬴政刺去。
他反应极快,不如说一早就料到他会使出这招,一脚踹向荆轲腹部。
荆轲挥砍不及,只将嬴政的衣袖砍断,顿时滚落高台,口吐一口鲜血。
他骇然,“你——”
“你会武功?!”他失声,瞳孔微微颤动。
居他上首的秦王偏头扫视他的右手,殿外的光影自他的面庞上流过,留下一道犀利而令人恍惚的痕迹,“图中果然藏着匕首,图穷匕见?”
荆轲迅速看向一旁的秦王后,她正抚着隆起的肚子一脸的心有余悸,“你方才让我翻转地图,便是算准了我会拒绝,你好借口支开王后!”他冷笑,受辱了一般,“果然恶人惯爱以歹毒揣测旁人,我不像你!会伤害妇孺老少!”
全场鸦雀无声,这变动太快,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实在是过于荒诞,竟然有刺客能经过秦国苛刻的关隘进入章台宫,甚至是王上亲自默许的,这是请君入瓮?
当即武官们便护过来,殿外的秦兵们更是手持长戈要将荆轲制服。
李斯惊的爵器差点掉地上,愕然瞠目,韩非已是心惊肉跳,屏住了呼吸,急忙看向太子的席位,他生怕嬴肇那孩子拎不清冲出去。
所幸小太子被蒙毅蒙焕死死按着,若非被捂着嘴,他就要大喊大叫出声了。
一扭头,李斯屁股跟长钉子了似的要随武将冲出去,他顿时脸色漆黑,一把将李斯死死按在座位上,头疼骂他:“你疯了!”
“你撒开!”李斯脸红脖子粗。
“你、你你一介文弱之臣,连我都、都都都推不开,你上去找死?”韩非急的口吃犯了,说什么也要按住他。
殿中央,秦王抬手制止,淡淡道:“退下。”
蒙恬情急:“王上——”
“退下!”
众人不情不愿的往后退去,将空旷的大殿重新让出一片位置。
“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你能在今日刺杀寡人?莫非寡人这些武官都是摆设不成?”秦王的眉眼被笼在冕旒之下,勾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款款下台阶,居高临下的盯着滚落在地的荆轲。
荆轲正对秦王腰间的佩剑,他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火焰的灼热迅速将整个人引燃:“会武功,却连秦王剑都不拔,是觉得我不配吗?!”
他站起身,攥紧手中的利器,“阻拦其他人入殿,自大!”说罢爆呵一声挥剑捅向秦王。
秦王立在原地,不退不惧。
荆轲见状,愤恨达到了顶峰,恨不能将这柄淬毒的匕首刺入秦王的脖子。
在匕尖快要触碰到秦王之际,他终于动了。
荆轲以击剑为最擅之器,将使用剑与匕练到了极致,此为他最骄傲的武艺,可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秦王的速度极快,他分明生着这样一尊威武不凡的健硕身躯,却诡异的毫不显笨重。
一连捅刺数十下,竟连秦王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摸不着他的身影,他却可以戏耍一般飞速予他肘击。
荆轲一个踉跄,将将稳住身形,侧腹酸痛不已。
列国的苦痛、民不聊生的画面一一显现在眼前,他喘着粗气,眼眸发了狠:“嬴政!我不杀你是为了活捉你,威逼你立下归还列国土地的契约,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归还土地?”秦王扬眉,“归还了,然后呢?”
“然后?!”荆轲冷哼,淬毒的匕首灵巧一甩,不知按了何处的机关顷刻弹出一倍长度,变成了杀伤力更大的长匕。
“暴君!你若即刻下诏归还列国疆土,停止征伐,或可免遭一死!”
“天下黔首皆因你民不聊生,你可知罪!”
匕尖因主人的情绪激动而震颤着,泛起冷冽的寒光。
“列国的疆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秦王缓步慢走,“呵,你口中的列国疆土乃是周王室封疆,周王室早被我大秦歼灭,他的封土便是寡人之封土,寡人依次取回失落的封土有何不可?”
“你——”荆轲辱之,“无耻之徒!!”
秦王见他暴怒,竟然一转笑意盈盈起来,“燕雀振翅欲阻雷霆。”
“你要论天下黔首的疾苦,寡人倒是有许多话要说了。”
“齐鲁互相攻伐百载,两国黔首如何?”
“这…”
“赵魏三年战争,互屠多座城池,两国黔首又如何?”
“那些——”
“楚国焚田迫民迁都徙居,他国的民不聊生都是寡人造就的不成!还有其他更多的屠戮黔首之事,不需要寡人亲自为你翻简一一读来吧!”
荆轲无话反驳,脑内一片空白,“你…你强词夺理!”他瞬息回神,沉下脸色,“天下苦秦久矣,若非秦国暴政,岂有如此多的乱世?”
“苦在今日,利在千秋!”秦王高声抢断他的话,不能相信便是这样一个国政不通的剑客为了这样鼠目寸光的理由,要来杀他?
他的咆哮声如雷霆,震慑的荆轲双腿微软,“你这一剑,是能斩断世间三百年的战火,还是能填平九州欲壑?”
“少了我秦国,下一个当世强国又是谁?只要天下的版图碎裂,战乱便永不会停歇!若你当真在意天下黔首,如何不替寡人去游说列国君王,让他们臣服在寡人脚下?若能不损一兵一卒,何须用人命去填补胜利的缺角!”
“你——谬论、谬论!”荆轲指尖狠狠颤动,勉强争辩:“至少列国自治时,民众还有安稳日子可过。”
“安稳日子,你的眼界便只着眼于权贵世家吗!”
“关东大战三百一十二次,光是‘易子而食’的记载就出现了六十七处,”秦王迫近荆轲,“你告诉寡人,这样的自治还要延续几时?”
“寡人奴役民众只为兴修水利,列国干旱,权贵哄炒粮价,街边多有饿死骨,而我大秦粮食富足,王后时时发粮施善,错在何处?!”
他完全说不出话回击,荆轲原就不擅博弈辩论,更何况对面的这人是高高在上的暴君,他如何争辩的过他。
最可恨的是,这番话撬动了他的内心…他竟然觉得秦王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