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月松了口气,“还好李由生的相貌不错,否则我上哪儿哭去。”
炀姜道:“此番攻赵,李由也在随军之列,孩儿降生都不能看上一眼,也不知他安不安心?”
赢月抿唇而笑,冲她哼道,“孩儿的名我们一早就取好了,有何不安心的?为大秦立下战功才是给孩儿最好的礼物。”
“那看来你要如愿了。”般般道,“桓齮将军骁勇,听说在平阳进攻赵军,还亲手斩了赵将的头,李由冲在最前线,我秦军斩首十万,也不知李由贡献了多少呢。”
说罢,她宽慰的替赢月挽起耳边的碎发,“只是这回攻赵,注定是个持久战,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咸阳,你可不能心急。”
“我晓得。”赢月恭顺含了笑,转而询问,“我听说炀姜的婚事也快要定下了?”
韩国覆灭,朝中的韩系在几年前悉数被秦王政吸收殆尽,这时候才肯给她赐婚,这也意味着她可以不用顾忌什么派系之争,看上谁便是谁。
在某种程度上,赢月有点羡慕炀姜。
说起这个,般般心里还有些不大自在,前些日子嬴政半夜睡不着,莫名其妙的问过她,若是把炀姜许配给韩非会如何。
夏八子身为韩国公主,与韩非有着血缘关系,她的女儿炀姜其实也能喊韩非一句表兄。
就是人家国家都覆灭了,提出来叫人家亲上加亲,这何尝不是一种笼络韩非的手段?
嬴政为了政局考虑,思索这个可能性无可厚非,般般却不好意思跟炀姜这么说。
而且韩非还是个鳏夫,儿子都三岁了。
炀姜是她的好朋友,又凭什么要嫁一个鳏夫,她当场拒绝,嬴政见她生气,也不再提。
“还没选下人呢,举国上下、满朝文武,能人异士可太多了,不得好好选一选呀。”般般笑眯眯,作势探头看脸颊涨红的炀姜,“你说呢,炀姜,你有瞧得上的人吗?”
“……我不着急!”炀姜颇为恼羞成怒,“不是来瞧孩子的么?怎的说到我头上了,我要走了!”
果不其然,回宫的路上肇儿便不断追问般般疼是什么意思。
“阿母也疼吗?”
“我不疼,不疼。”
般般作为母亲,本能的回答不疼。
“阿母骗我。”肇儿瘪嘴,抱着她的手臂,“不骗我。”
小小的一团还训上她了。
般般:“好吧,是很疼,我即便是如实回答了,你也不能感同身受呀。”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子,男子就是不疼的。”
“为什么?”
这要怎么解释?
“……没有为什么。”
“为——”
她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不许再问了,要问回宫问你阿父去。”
回宫后,他果然追着嬴政一通问,恨不得从男子为何不疼问到盘古开天辟地,嬴政不耐烦,将他扔给了韩非。
韩非这个人很轴,犟的如同一头牛,倒是意外的跟‘这本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很契合。
无论肇儿问什么,他都会仔细思考过,用直白浅显的话解释给他听。
他口吃,本身不是很爱说话,长此以往,在韩国内也没什么人敢引着他说长句,所以虽然他是韩国公子,其实没什么能说话的人。
太子嬴肇话多,甚至是话唠,奇怪的成为了韩非的朋友。
不出几日,他的第二位太傅也有了人选。
这在朝野内并未引起波澜,韩非擅著书传播思想,那么太子的第二位太傅必要是个能补韩非不足的,得是个武官,当朝武官有谁能做太傅,又不耽搁攻伐列国,还得深受秦王宠信?
自然是与秦王一同长大的蒙恬了。
且太子还小,理解不了太高深的东西,蒙恬便很合适。
正巧太子的伴读是蒙恬的儿子蒙焕。
当夜,夫妻俩坐下吃古董羹,提及炀姜未来的夫婿,般般很是烦恼,“炀姜总说不急,可她也不小了,她只比我小一岁呢。”
般般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在这个时代,寻常女子十五六便会嫁人,秦律严苛,及龄不嫁还要罚钱,公主却不同,通常来说一国公主的姻亲都有政治需求,不在秦律的行列中。
般般当时也有公主之尊,她早早出嫁非自己这头的原因,而在于嬴政那边,他即位秦王却不能亲政,王者亲政的契机除却加冠,更要紧的是要大婚、有子嗣,这些能印证王者已经成熟,可以接替一国朝政。
甚至在旁的王室内,诸位公子们要比着谁先有嫡子,这也是竞争的一个分支。
自然般般与嬴政很早就成婚了,几乎在她刚及笄那一年,所有人都开始急切的操持他们的大婚事宜。
“阖宫上下空荡荡的,她一个人在西六宫住着,我都嫌寂寞,”有了肇儿之后,两人也不再日日都待在一起玩,般般道,“可我也选不好人,这到底是她的婚事,她首先要满意才行。”
嫁到其他国家肯定是不行的,首先排除,那就是从文武百官中选了。
“她是个有主意的,何须你操心。”嬴政道。
般般瞅了他一眼,“你不许再提韩非了。”
嬴政原不想说的,见状悠悠然顿了一下,“我与你提韩非,你不乐意,那若是炀姜自己的想法,你会回绝?”
“这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回答。
说罢,她朝他投去狐疑的目光,惊疑不定。
嬴政也不说,一味地吃自己的,将她不爱吃的羊肉片一口气全下锅煮了。
“你卖什么关子?”般般含了怨,拿脚踢他,“快说呀。”
“好吧,说与你听。”他作勉强状,冲她招了招手。
般般立即起身挨着他坐,一对耳朵高高竖起,满目好奇与质疑。
“上月,我在观星台旁撞见了他们二人,当日不过闲逛思虑韩非之事,未叫人跟着,他们二人没发现我。”
般般迟疑,“他们都有韩国血脉,说说话也正常。”
“他们不怎么说话,一同赏了会儿景,炀姜便走了。”
“……”那就有点奇怪了。
般般脑补了一下,韩非似乎确实不大爱说话,炀姜又是个死傲娇,他俩站在一起怕不是只剩下了沉默,能说到一块儿去吗?
“你怎知他们没说话,你偷看了多久啊?”
“……”嬴政说,“这怎么能是偷看。”
他不是在他自己家里吗?在自己家里闲逛撞见臣子与妹妹赏花,好奇一下咋了。
果然,就算是秦王,也会有一颗八卦心。
般般:“那……怎么办?”
他们二人在人前一直装不熟。
“不怎么办,”嬴政看她一眼,“装不知道,看谁先憋不住。”
晚上躺床上,般般念念叨叨的说些韩非成过婚有过孩儿,配不上炀姜之类的话,嬴政自知表妹对感情方面的标准很高,也不觉得有什么,“在大秦,续弦与再嫁是很寻常的事情,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之说,勿要管旁人的闲事。”
这时候的确没有贞洁要求,甚至男女成婚也不过分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她不服气,还要再说些什么,没能出口便被按在了榻上,“既你不困倦,就做些别的事情吧。”
她气的咬他。
次日,般般不自觉开始观察韩非与炀姜,说来也奇怪,他们俩人确实看不出哪里不同寻常。
表兄就这么凑巧‘无意间’撞见了?
他指定是有什么其他的消息渠道,装的这样无辜。
越这样想,般般越气哼哼的,干脆也不观察了。
又过了几日,嬴政下诏赦免了被迁徙到蜀地的嫪毐门客,算起来嫪毐政变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好久没有听到嫪毐这个名字。
当年跟随嫪毐谋反的都被杀得差不多,迁徙到蜀地的几千门客属于是有点小罪,但非主导的那种。
今年蜀地上贡的是材质极好的绸缎,般般让人搜罗了一些羊毛,还真打算试着作几件保暖的衣裳留着过冬的时候一家人穿。
她坐在承章殿的后殿研究这些绸缎,听嬴政走来走去碎碎念,“蜀地位于西南边疆,太远不放心,太近不解恨,该死的吕党,两年了仍不遗余力的传些谣言,真以为我能容得下他们吗!”
般般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表兄总是时而怀念吕不韦,时而又骂他,爱恨交织莫过于此了。
“那表兄为何要赦免他们?”
“若非蜀地遥远,几近脱离咸阳的控制,我何必要赦免嫪毐的那些门客,吕党与嫪毐的门客互相怨恨,如此也能互相制衡,我赦免嫪毐的门客,正是施恩于他们,为消解那些谣言。”
“加之,那些门客念过书有些才干,能够切实‘实边’政策,强化我对西南地区的控制。”
噢,让他们窝里斗,顺带巩固中央的控制力,最后恩威并施树立一下君王的威信。
般般听懂了,其实表兄不乐意赦免他们,只是为君者,他的想法也不能十全十美的实施,要考虑的多了。
他的郁气正是日积月累在这些不如意的事情上攒出来的。
闲来无事,她给他按摩了一通。
尴尬的是,按摩到一半忽然有加急军情来报。
两人收拾好从后殿出来,来人第一句话就把般般给惊的滑了手。
——“我军惨败!”
嬴政的神情凝结在脸上,一张脸顷刻间阴云密布。
不多时,昌平君、李斯、王绾、蒙武等重臣齐聚承章殿。
殿内气氛凝重,烛火摇曳。
般般端坐在一侧,这种时刻也不敢轻易的插话。
小将手持残破的布帛军情,声音颤颤巍巍,跪伏在冰冷的地面,“禀王上!我军初时势如破竹,桓齮将军率军东出,连克宜安、平阳诸城池,剑指邯郸。”
“赵人闻风丧胆,我军可谓是气势正盛!”
“彼时,赵王急调镇守边域的李牧。”说到李牧,这小将险些念不下去,愤恨的哭腔抖出,“那李牧用兵狡诈!他并未如从前的赵军与我军正面对决,反而深垒高防,坚守不出,桓齮将军还当李牧怯战畏秦,要拖延,便效仿武安君昔年战法,分兵两路,想要奇袭赵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