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笥饼煎完,凤、珠二人返至堂内。
一浑身缣帛襦袴,戴了金项圈,胖实到小肚腩显出来小郎指着她们笑道:
“你们姊妹竟自己做这些?是白读了书的,难道没听过君子远庖厨?”
只见他那案上,是自家仆奴送来的热食,尽是些大荤大肉。
那些胖小郎的玩伴也都笑起来,气的季凤咬了牙,她印象里阿姊教过她们这句话的,偏偏她不擅记这些文绉绉的。
只听旁边响起季珠气鼓鼓的嗓音: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阿姊说,这是说君子仁心。”
季凤后头的倒想起来了,呛道:
“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是不忍杀生的仁心,你们却单拿里头一句话来笑我们,到底是谁白读了书的?
我看你们也算不得君子,充其量算个尚在襁褓中,须得人伺候的褓人竖子罢了!”
说的个个涨红了脸,他们尚在启蒙,哪知孔孟之言,不过哪里听来一句罢了。
尤其那个胖小郎,读了四五年的启蒙,今年都十一了,仍在这里,毫无进益,却听一刚入书馆的小女子背出了孟子之言,臊的一时没了原先的神气。
第77章
凤、珠两个向案坐了,一人捧一个饼吃了起来。
香味引的众人伸长脖子向这处,一小僮过来道:
“女郎,用这些鸡脯与菜脯,换你一个饼给我家小主人吃,行不?”
只见是方才在灶房烧水泡糒菜的小僮,塞过一份用巾子包着的干脯,一面问道。
那鸡脯子就是干嚼也是极方便的,菜脯能带回去煮,季凤便应了,
“成,我与你换。”
小僮欢天喜地接了来,只见他小主人是个七八岁的小郎,异地求学,吃惯了泡水的干糒,哪有食欲可言。
这会子捧了肉饼一吃,面上登时现出神采,见自己的小僮馋的直咽口水,撕了小块给他,主仆二人吃的四周都飘满葱香、肉香。
甘王女与他位置近,一旁摆饭的阿耐嗅见,道:
“王女可想吃那饼?奴婢也拿咱家的饭菜去换一个来?”
因见甘王女食欲欠佳,才这样问的,只见甘王女板着小脸,说:
“我不吃她胥女一家做的东西。”
阿耐知她这是犯性子,因排斥来蒙学,便不待见促成这事的季胥一家了,这也是自打宴请毛公后,甘家没有再寻季胥庖厨的缘由,便出在甘王女身上了。
一时又有三两个要与凤、珠姊妹换的,季凤见他们东西好,自己不吃亏,便酌情应了。
那名唤张广的胖小郎,一时抹不开脸来说话,在远处咽了不知多少口水。
傍晌归家,季凤的手巾里,包了有鸡脯、菜脯、甚至还有两小块牛脯。
时下的牛多金贵哪,仅次于马匹的重要性了,就连富户也多拿来挽力载物,不会轻易杀吃了的。
他们牛脾乡的乡市,最多见有屠夫卖羊肉鹿肉的,还从未见过生牛肉呢。
“带回去给阿姊尝尝,她一定喜欢。”季凤道。
“嗯!”季珠小脑袋点了点。
姊妹二人俱没舍得吃,小心包好,等了季胥来接,带回家才珍重的打开来,献宝似的给季胥。
季胥抵不住妹妹们的热情,细细尝了一块牛脯,干香耐嚼,正在想明日给妹妹准备什么做中食,一下倒有了主意。
只见她去西屋舀了两瓢面粉来,添水溲面。
季凤见那面团抻得有禾草那么细,只当晡食要吃阿姊做的水引饼,阿姊做的水引饼,不似其他人家的,那面抻出来不是片片的,而是缕缕细长的。
却又见季胥拿了一把筷子,上一根,下一根横在那些条状的面之间,并拢着给压成了卷曲的形状,再放到烧热的油釜里头炸?
“阿姊,这不是在做水引饼吗?怎么还要炸?”
只见那卷曲的面饼炸的微微泛黄,定了形,季胥捞了出来道:
“是水引饼,不过这样炸过一道,你和小珠即使在书馆也能吃上了。”
“真的?这要怎么样吃?”
季凤新奇不已,这水引饼有汤水,若早上做好带去书馆,中午吃时早已泡胀了,因书馆里也没谁会带这类汤汤水水的面食。
“再等等,凤妹带回来的那些肉脯、菜脯,正好能用上。”
只见季胥先后炸了有十来块面饼,又将那牛脯之类的切成丁子,从西屋墙角的那口双领甖里,捞了一头金盈的菹菜来,切成丝,盛在小竹筒里;
另拿一竹筒,盛了用怀香、花椒、桂皮、晒干的豆豉、盐研出来的粉屑。
待到次早,额外煎了两个鸡子饼,拿巴苴叶包了,放了两个大海碗到她们姊妹的书箧里,交待道:
“将那面饼、肉脯菜脯、鸡子饼,并那些菹菜粉末,一并用沸水泡了,再添一匙的猪油膏子,便能吃了。”
季凤点头记住,这听起来东西多,实则方便的很,只需用水泡即可。
待到日中时分,一股子霸道的酸香味绕梁不散,引的书馆的同袍纷纷围前来。
只见凤、珠二人的案前,各一碗金灿灿的吃食。
“这是水引饼?”
“胡说,水引饼没这样细的。”
“汤上那个鸡子饼我倒认得。”
“季凤,这到底是何物?”
一时七嘴八舌的。
季凤道:“这是菹菜肉脯面。”
姊妹二人已是迫不及待,拾筷吃了起来。
只见那面条哧溜哧溜的进嘴,香味越发散开了,小郎小女们都在咽口水,回去看见自己的糒干硬饼,越发失了胃口。
昨日那小僮依旧来问,想买一份她这吃的,
“我出二十个钱,可行?”
“我也买!”
就连昨日那个拿君子远庖厨来笑话人的胖小郎张广,也撑不住来说道。
话说季胥,近日照常往返豆腐肆,想着妹妹如今已经送去读蒙学了,家里也有带院、院中有水井的瓦房,
前阵子也置办了一个竹框皮革的衣簏,一顶松木做的柜子,放在睡觉的东屋,用来放些布匹、衣裳、鞋底。
如今天气和暖了,她们盖的是薄一点的春被了,是前些日子新做的,厚的那床晒打过后,收进了柜子里头。
因办这些大件,家里的钱又花的干净,不过家里连妹妹进书馆这样的大事都办妥了。
季胥盘算着,家里也围了院子、搭了柴棚,可以做个架子,将石磨抬高,放到柴棚里头,买头驴来拉磨使,这样便不会日日累的两条胳膊酸痛了,柴棚也能让驴施展开,院子则能挡住外头的视线。
驴应该是家里最后一个大件了,买回家,往后便可以开始攒钱了,留作后用,将来若有哪处要花大钱,也该拿的出来。
可巧季凤跟她说同袍要买面的事,
“阿姊,你没见他们,嗅到那香味都挪不动道了。”
季胥听了一喜,“二十钱一份,这生意可做。”
不过自是不能用牛脯了,该换些经济的豕脯、鸡脯肉;
至于菜脯,自家冬日有晒,像菘菜、葵、葱、芦菔、蔓菁,她都晒了,拣菘、葵、葱,这三样菜脯来用;
面粉家里还有从前囤的,用现成的来做便行;
鸡子饼每份仍煎一个,家里母鸡生的不够用,她便上乡市买一钱一个的;
菹菜还有满满一甖,若用完了,再从后院摘了菜浸上便是,开春刚种了些菜籽,时令的菜蔬总是不断的。
若用完家里剩的五斛面粉,季胥算了算,总的能做二百份,若都能卖出去,可攒下四千钱了。
“你和那些同袍说,每日一早,到书馆门口来买,那会儿我送你们去书
馆,卖了再去豆腐肆。”季胥道。
若让季凤带进去卖给同袍,一是不好耽误季凤正经读书识字的工夫;
二是不便携,如今哪来塑料袋包装,得拿苴叶分别包了带去,又多又零碎,妹妹的书箧装不下,她用篮子分门别类盛好,放在牛车上,卖一份面饼,各拣一包给人家,倒还便宜;
三是若学生在书馆买卖,恐惹杨书师这样的读书人不喜。
“好!”
季凤欢天喜地应道,家里又多了能挣钱的买卖,哪能不喜的。
后日,果有许多学生使唤小僮来买那菹菜肉脯面,中午泡来,吃上一口,能升仙的表情。
“真筋道!酸爽薄辣!比水引饼好吃百倍!”
“明日我还要买!”
各人吃的见了碗底,意犹未尽道。
尤其那胖小郎张广,一人买了两份来吃,仍不足兴,道:
“明日再多买些!”
“这是奴婢在早上在外头买的,一泡即能吃的菹菜肉脯面,王女可要尝尝看?”
阿耐捧了来道,甘王女还是使性子不吃,仍吃自家送的,阿耐便自个儿拣来吃,那霸道的香味早勾的她犯馋了,一会子便吃了了,连汁都不剩。
用完中食,因窝着不动弹恐积住食,阿耐照旧推了甘王女去外头散散,有的孩子在讲堂内小憩,有的好玩些,则在院里玩击壤。
击壤与掷塼有些类似,都是孩童爱玩的投掷游戏,简单上手快,立住一形似鞋履底子的木片,在三十步之外,用木制的手壤击掷,击中则胜。
“喔!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