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便知,又是她母吹嘘了,搁下竹箪,自田埂跑去季家大房的田里,找季元说话了。
她倒不眼馋去启什么蒙,全本固里也没有这样的事,唯一的读书人还是冯家老三恽郎。
季元那里正骂道:“这季二凤,不过这么点小事就昭告天下,生怕谁被蒙在鼓里,待我嫁了,手里使了钱,也让弟妹去念书启蒙去!”
听的金氏欢喜一阵,好阿娇的念叨,说起嫁人之事,她向一旁牵牛犁地的季富道:
“待春耕忙完了,我也想带孩子们去趟县城,元女的嫁妆箱子还差不少东西,得赶紧添置了。”
只见季富赶了一头骨头嶙峋的黄牛,别家都到碎土、灌水摩面的顺序了,他家连地都尚未犁完。
皆因他迟了两日归家,金氏托人给他带口信催他,他那头道是东家活多,绊住了脚,要迟些,如今道:
“你知道县里是什么境况?就带孩子们去,出了两起孩童失踪的案子,你这样带这些孩子去,仔细不留神被贼人拐走了!我可没弟媳那工夫,东找西找的。”
金氏被噎了噎,想想也是,季虎孩是最难看管的,除非拿根绳拴在腰带上,才不乱跑,便道:
“既这样,我一人去,你哪日回县城,将车驼了我一道去。”
季富道:“我不往县城去,春耕完了要去邻县拉药材,大后日晚上便走,你也甭去县里采办了,那县市远,东西又贵,便在乡市挑拣一番,还能缺什么不成?”
这话听的金氏默不作声,心里越发起疑了。
第75章
崔思这里见季元在气头上,季止又向来闷闷的,她搭讪不上,便再走远些,去冯家田里寻冯富贞了。
冯家近百亩地都犁完了,铁犁粗笨,挨着田埂的边角有些没犁到的,只见鲍氏手持一铁杴,脚下一踩,在翻撬那边角的土。
冯富贞便使着一柄木耰,去敲碎那翻起来的,大块的泥土。
崔思原以为冯富贞会生气,毕竟她越发看不顺眼季家二房,偏又在传她家姊妹要去启蒙,便道:
“启蒙算不得什么,咱本固里正经的读书人还是你三叔。”
一面举目望了望,远远的,冯恽正在插秧。
闻的徐媪唤他,直起身来,只见身量清俊,鼠灰的褐衣上沾了些泥点子。
徐媪要他搁下活,回去温书,怕累坏了他,他说不差这会子,仍旧低头插秧了。
看的崔思两颊微红。
听一旁的冯富贞道:“我三叔自是本固里唯一的读书人,你以为那书馆凭谁想去启蒙都能收?
到底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书馆,就只一个书师,我三叔当初想去启蒙,一直说学生满了都未收,
后来还是寻了一个卸甲归田的老先生,去人家家里给启蒙的,到了十二岁,因说天赋好,才在隔壁经舍拜读下来,一直到如今。
那季二凤将话说广了,到时吃了书馆的闭门羹,我可等着看笑话!”
鲍氏听了叹道:“你们这些小女娘,就不能和和气气一处玩吗?
成天斗鸡似的,将来嫁了人可没有这样的好时候了。”
话说季胥,到了县市,将豆腐肆开了张,一应豆腐、豆腐皮之类的在木案上陈列齐整。
季凤在这混身都是劲头,道:
“坐牛车可真舒服,这腿儿一点都不酸。”
“阿姊,我想带小珠到这市里逛逛。”期间客人少了,便向季胥道。
季胥正挥着拂子赶飞虫,这春日一来,天气稍热,蝇虫便多了起来,闻言道:
“剩的这点东西卖完了,阿姊带你们去逛,县里报了两起贼人略卖童子的案
了,
你们还小,万万不能离了我的视线,不然下次再不带你俩来了。”
事关重大,她特将话说重,凤、珠两个又是知事的,听说便想起阿姊数年前被略卖走的事情来,哪里还会乱跑乱逛,安生的待在豆腐肆。
中午,对面小食肆家的小郎送了三碗索饼来,
“季阿姊,你要的索饼,老样子,烫的肉片!”
季胥来做买卖,常吃对面的索饼,是对夫妻开的,滋味好价钱也经济。
那小郎熟门熟路,将索饼放在她那木案上,问她两个妹妹怎么来了,闲磕牙时对面他母唤他收碗筷,便跑开了。
只见那索饼,是薄面饼切成细条,如白练那般浮在汤中,另还烫了菘菜、肉片在里头,缀着点点绿绿的葱花。
这会子没什么客,三人就着木案,跪坐吃起来。
“难怪我瞧对面生意不错,这索饼吃着好。”
这一上午到如今也饿了,季凤吃的香,一面道,最后吃的只剩些汤。
季珠到底小些,吃不了这大海碗的索饼,还剩些便搁下筷子说吃饱了。
季凤觉得可惜了了,挪过来拣着吃两口,胃里也顶着了,顿了顿,打出一道嗝。
季胥见状道:“别撑坏了,这也不剩什么了。”
说着便将那碗拿开来。
季凤道:“这里头肉片我吃了它,放着可惜,这不占肚子的。”
季珠闻言也拣起木箸,两人一道将肉片吃干净了。
过会子小郎来收走碗筷,她这处再卖上半个时辰,也收摊闭肆了,领着去逛市。
可把凤、珠二人兴奋坏了,走在列隧里,指着左右店肆咭咭呱呱的,
“阿姊,那是不是书肆!”
只见那肆里,左右架上满是简牍,这时候纸张少见,简牍俱是竹子或木头制成的,有串联成册的竹简,卷成一卷卷的;也有单片的木牍,一尺长阔,成摞叠放着。
两个妹妹进至书肆内,既是稀罕,又是欢喜,两眼瞪直了。
“那些便是书卷?怪道说读书人脑子要伶俐,这么些书可怎么记得下来。”季凤讷讷乍舌。
“买些小童启蒙用的笔墨笘砚。”季胥向掌柜的道。
后来挑了四只兔毫笔,两块梅花纹墨锭,两方圆砚台,百张薄薄的笘。
笘是一种木制的空白简牍,是小童用来书写的,肯定不及纸张轻薄方便,但如今也只有这个。
“女娘,该买个书箧回去,瞧我家书箧,乃是杉木做的,有两层呢,一层放用具,一层还能放食笥,方便着。”
只见掌柜的拿来展示,乃是长条方形的木箧,上头镶着把手,前面有块木挡板,往上一抽,便露出里头两层的空间来。
季胥见那些启蒙的小童,有些亦是提着这书箧的,便买了两个。
想起在书馆外听到的书声,另买了两份启蒙习字用的《急就篇》,是成卷的竹卷,如今书籍珍贵,外头还套着布袋子。
“对了还该买两张书案,两只蒲团,”
如此在家便也有学习环境了。
想了想,改口道,“三只蒲团。”
蒲团垫着跪坐时要舒服些,她日常跪坐也须垫一垫,不然再几年膝盖该受不住了。
走出门时,季凤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回头望着那家书肆道:
“不该叫书肆,该叫销金肆才对,这一进去,才站多会儿,一千五百钱便没了,吓人的很。”
季胥笑了摸她后脑道:“挣钱可不就是为了越过越好,钱花了再挣就是,不值什么。”
这一应物件不好随身携拿,便暂存在书肆了,与掌柜说好走时再拿,如今拉着手,转过一弯,进了家竹肆。
“阿姊,咱来这做什么?”季凤道。
“听甘家的阿耐说,书馆那会给供个小炉子烧釜,自己带了柴去,中午便能在那热饭了,
阿姊往后早上顺道驼了你们去书馆,下午来接下学,中午你们便在那吃,
我买两个食笥,给你们盛干粮或饭菜或是饼啊的。”
只见食笥一尺长,半尺阔的模样,竹子编的细密,盖子扣上,用绳绑着便不会倾洒出来,当然,干粮或饼之类的能直接放,那饭菜,恐怕还得里头再搁两只碗。
后又买了一匹水绿细布,方前前后后搬了这些东西上板车,拉去都亭,自厩里解了牛,套上车辕,赶着家去了。
都亭门墙上那悬赏五十两的告示,依旧在那张贴着。
“我猜这会子你也该来了,瞧,都给你好好留着。”
李屠夫笑道,自案长俎下阴凉的桶里拎起一刀宽长的豕肉来。
她和李屠夫熟络,买肉都习惯来这,
只见这肉肥瘦兼宜,是一早出发时,季胥让李屠夫留给她的,若事先买好,带着晒来晒去该不新鲜了,便说好晚些来取。
“用具可置办停妥了?行,我不耽误你工夫了,再过会子他们书馆下学,你该登门去拜访那杨书师了罢?”
季胥取了肉,一面笑应着将车走了。
后头冯富贞死死把着篮子,见那牛车后头的书案等物,俱是读书上的,她家只三叔有这些物件,撇了嘴忿忿道:
“真当那书馆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走了,富贞。“
徐媪点清了钱,唤道。
她们祖孙俩是出来乡市卖荇菜的。
冯富贞扭过身道:“大母,三叔这会子也快下学了,咱们去经舍那接了他,一道作伴回去罢?”
冯恽拜读学经的经舍,较那间启蒙的书馆,不过半里脚程,这头都能听见那头的诵书声。
她倒要亲自去看那胥女的笑话,看她是如何吃闭门羹的,如此想着,连卖荇菜的不自在都少些了。
此时轮毂吱喽的牛车上,远远的,见到那座瓦舍,门前车辆乌压压一地。
季凤不由的拍打衣裳,转身给季珠拍打干净,抻顺了衣角,问道:
“小珠可还记得怎么打招呼?”
季珠便要恭恭敬敬站起来,被按住道:“仔细摔你一跤,掉下车去,便坐着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