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女,吃了你这爆鱼,下来一场暴雨,爆鱼暴雨,都好都好!妙啊!”
纷纷拣了木桶扁担,狼狈却喜悦的向家奔去了,各家门前都立着木桶、水瓮,蓄那落下来的雨水。
所谓晴则如刀,雨则如膏,季胥亦是欣喜的,家里虽有水井,但这场雨一下,不仅井里水位能涨高,汲水方便,屋后那畦菜地,明日都不用浇了。
“咱们晡食吃爆鱼面罢!”季胥道。
那面,季胥抻得细如雨丝,煮过后,微黄而劲道,热腾腾的没入酱汤里,三只海碗装着,面上码着爆鱼,烫过的青菜。
三人围坐在堂屋里吃着,面前腾起热烟,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瓦檐。
季珠小小一只,仰头看雨,低头吃面,说道:
“阿姊,暴雨面真好吃,我都吃热了。”
季凤扑哧的笑道:“是爆鱼面!”
这夜的雨直下倒后半夜方住,季胥在灶屋做豆腐,盘算着,年前熏的腊肉与腊肋剩的不多了,今日在县市看看,若有合适的猪后腿,买一整只回来,趁如今还没到梅雨期,做火腿来吃。
“阿姊你听!啥声音?”
季凤正烧火蒸饭,定住叫她听外头的异响,丢下火筯就要去瞧,被季胥叫住,
“小心些。”
待季胥拿了墙根下的柴刀,抽下卡在窗格子里的火把,两人方将门开出条缝。
只见外头雨已住,漆黑中,湿漉的泥腥扑面而来,夹杂着料峭春寒。
火光尽头,一道黑影一闪,向屋后的菜畦去了。
“抓贼!抓贼了!”季凤一时跳脚喊道,嗓门儿足能令四邻听见。
季胥将火沿地面一照,只见灶屋门前一排的印子,却不是人的,而是蹄印。
不一会子,只见邓家父子、刘家男人、王麻子,以及离的稍远的陈家老伯、并其孙陈车儿,后头都来了,或持门闩,或把着锄头柴刀,气势汹汹。
“想是野猪下山了,听声音还在屋后。”
季胥道,独她们姊妹,人单力薄,肯定制服不了野猪,方才瞧清楚地上的蹄印,便暂时躲在了灶屋没出来。
“野猪?”
“是了,瞧这一地的蹄子印。”
“定是冬日深山里头没什么吃的,开春咱们地里的菜都长出来了,他们跑下山偷吃来的。”
“杀千刀的野猪!我家的菘菜才长出来!还有刚种下的春韭!要被它拱坏了!”季凤急道,恨不能操上大棒子挥赶出去。
“这样,咱们操上家伙,若能制服最好;若不能,便将他赶回山里!留在这坏了咱的菜地,指不定还伤了人。”陈老伯道。
“咱这七、八个男丁,还制不住一头猪?断不能由它回深山,逮住了可就开荤了!”
邓家汉子激动道,他形容瘦黑,家中向来缺少油水,尤其年前肉价上涨,越发买不起,听见是野猪,两眼都直了。
王麻子同样的两眼泛光,他听见抓贼,原犯懒,不想管的,是被妻子曹氏从被窝揪起,赶着出来相帮的。
这会儿听说不是贼,乃是野猪,立时精神了,说:
“还磨蹭啥?倒嘴的豕肉跑了上哪说理去?还不赶紧去逮了!”
邓家汉子、王麻子率先冲向屋后,只见那野猪,立于菜畦,正埋头拱蔓菁叶子吃,旁边的菘菜被踩坏了一地。
“呔!看棍!”
王麻子挥舞着冲了上去。
近前了,只见那野猪身躯硕大,背脊竟有一排鬃毛,猪嘴里一弯獠牙,可见是个山里的老货了。
与其一较,越发显得王麻子干瘦似柴,它受了惊,直直朝王麻子方向蹿去,连他手中的木棒也撞脱手了。
幸而赶来的陈老伯拉他一把,避开了那个庞然大物,否则这个势头定教他腿残了!
“你们是昏了头了!光惦记豕肉,不知野猪的威猛了,忘了吴家的阿三?他那腿是怎么瘸的?”陈老伯喝道。
那吴家阿三正是因野猪冬日下山觅食,他去菜地撞见了,躲避不及,被野猪踩伤了。
王麻子方觉后怕,一身的冷汗,那邓家汉子也不冒撞了,一行人跟着陈老伯走。
那野猪蹿一阵,停一阵,说到底,这群人都不是身粗力壮的,家里伙食不好,能有多少肉。
都不再敢逼急了那野猪,怕那尖牙拱伤自己,不过是举起手中的家伙什儿,做出威慑的模样,将其往山里撵,不让他糟蹋了路旁的菜畦。
“野猪!乡亲们!有野猪下山了!仔细你们家的菜地被拱了!”
季胥见状,交待季凤用她的嗓门儿,这样一路喊道。
一时有挂记自家地里的菜的,或是妄想逮住野猪开荤的,总之撵这一路,陆续又来了五六人。
大房的金氏,并季富披了衣裳闻声至院外来瞧,只见远处火把星星点点,金氏道:
“这回人多,你也去,若合力逮住了,咱家也能分一挑肉。”
季富打了个冷哆嗦,缩了脖子道:“野猪年年冬日都下山,有谁能逮住的?
不被它斗伤就算走运的,我可不想跟吴家阿三似的成了瘸子,由他们折腾去,最后猪毛都落不着一根!”
说罢哈欠一扯,睡觉去了,金氏多瞅了两眼,也拢紧衣裳回屋了。
“咱家的菜地不在那个方向,出去做什么?没的让人以为冯家缺肉吃,你安生在家待着便罢。”
徐媪叫住欲往外的冯二。
鲍予要驳,被冯二拉住,他道:“咱们冯家在本固里向来有个仁善的好名声,这回拨了儿子去,成与否,也该教乡亲们见着冯家是出了力的。”
因三郎冯恽是读圣贤书的,将来能否举明经这一科做官,与冯家在乡里的名声好坏息息相关。
冯二可谓劝在点上了,徐媪因道:
“你出去露个脸便回来,不必下工夫。”
这厢,那野猪已被撵到牛脾山脚下。
“胥女,你与妹妹只在后头给我们照火把,千万别往前来,仔细被这畜生伤着了!”陈老伯道。
只见众人围住圈,张开一张渔网兜,自四面八方将其捕住。
“抓紧了!”
“虎神保佑!摁紧了!”
陈老伯老当益壮,手持尖木,朝那猪脖颈刺去。
不料因其挣扎不止,扎偏在前腿上,只听野猪尖唤不已,爆起之力瞬间将渔网挣出个洞来,逃窜出去。
众人忙忙避让,那黑影一下蹿进了黑魆魆的山丛中。
若搁以前,撵进山里便罢了,这回因季胥一路集了这么些人,合力才扎伤了那猪,都不甘心放其跑了。
撵追不放,直至深山外沿,眼睁睁看那畜生钻进深山老林,里头豺狼虎豹这类猛兽出没,打柴都不敢走深了。
何况夜黑山深,他们只能止步于此,不禁丧声泄气的,
“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睡个安稳觉。”
“我家这渔网还破了,回去得补,家里妇人有的牢骚了,这又怎么说?”
“怪我,是我那一尖刺失了准头。”
陈老伯道,
“好在将这畜生撵回山里,也保住了各家的菜,不然由它在外一夜,不知要糟蹋附近多少。”
众人这才好受些,正下山去,却听后头密林里,
“吱哟——”
一声尖锐的哀鸣,黑暗中,树叶窸窣
涌动。
正当众人警剔时,却见是个形容如山的男子,肩扛一头野猪,猪颈处一枚极具准头的箭矢。
第67章
先前那东钻西窜的猛物,在男子肩头,已然奄奄一息。
众人又是惊,此人胆敢只身夜入深山,又是眼热,这野猪竟被他给逮住了,那可是数百斤的荤肉!
“田啬夫手格猛兽,到底比我们这些人加一起还强。”
“我们方才费好大劲,不过白忙活一场。”
“这么大一畜生,您打算怎么着呢?”
里民言语纷纷,一年到头难开两次荤,说不打那肉的主意,那是假的,因都话中有话。
只见田啬夫力举百斤野兽,臂膀肌肉结实,春寒料峭,不过一身单的皂襦,一方抹额青帻,稳步如飞,不似他们,空手走这雨后的山路,都有差点摔个大跟斗的。
“背去肉肆卖了。”
听田啬夫如此道,众人心内灰了下来,他们虽眼馋这肉,但到底是人家才有这本事猎来的。
况且此人虽只是田部的田啬夫,小官末流,却也比他们这样的三尺素身要强,总归监管着千亩公田,春日统计田亩、秋日征收田税,这样的事上都能见过这田啬夫身影,并不敢开罪了去。
禁不住艳羡不已,“这猪少说得有三百斤,能卖上千钱了,啧啧。”
“田啬夫您上那深山,可是常能猎着东西?”
“熊罴豹子狼,可有猎过?”
“竟不怕那些畜生?隔壁廖氏里有个进了深山连尸骨都找不着的。”
众人见他背着弓箭,一路下山,遂问东扯西起来。
田啬夫不过拣一两个回了,这样一个并不多言的人,听他主动提及道:
“这畜生前腿上有伤,是你们扎的?”
王麻子抢道:“正是!我们合力将他捕了,陈老伯用尖木……”
将这过程说的详尽,尤其说他自个儿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